第376章 殺意
但顧清歡不說破。
自家男人當然得自家護著。
她把紙箋放下,「還行吧,指不定從門中哪位前輩處聽來幾句,然後自己添了個完整的。」
她這不止是謙虛,也是為了降低預期。
陸白文言文都聽不懂,稍微加個之乎者也就要靠蒙,這萬一以後在什麼場合露了怯,也好有個藉口和迴旋的餘地。
「那也了不得。」洛王生母低吟一句,「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這得是多飄然世外的人才說出的話呀。」
她把紙箋放下,篤定道:「不用說了,就憑這一句,陸鎮撫使也會撥得頭籌,成為清明詩會的詩魁。」
顧清歡笑了笑,表面上沒說話,心裡卻也覺得這詩不錯,不知道陸白從什麼地方抄來的。
她可知道,陸白並沒有「若將花酒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閒」的瀟灑,寫不出這樣心境,這樣的詩。她估摸著,這首詩或許是在瀑布上聽來的。
在瀑布上修行的道士,他絕對有這樣超然物外的心境與心得。
顧清歡在沉思時,洛王生母已經把這首詩傳了下去。
不同於前面聚集的全是年輕的才子,這裡聚的幾乎全是世家和官員的家眷,她們在傳閱這詩時讚不絕口,有些人還動了說媒的心思。
陸白又是京城裡的香餑餑,不少未婚配的姑娘盯著呢。碰到顧清歡一次不容易,不趁此機會拉近關係,還準備等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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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桃花紅未半,枝頭已有蜂兒亂。斜風細雨——」王長康斟酌著。他已經很久沒作詩了,但好在常寫戲文,這本事並沒有生疏。
只不過,他想寫一首足以壓過陸白《清明》的詩詞,所以一直在斟酌,沒有落筆。
然而,就在他舉棋未定時,外面有消息傳過來,「陸白在西山時詩會上寫了一首詩,聽說蓋壓西山才俊,已然認定這首詩是詩魁了。」
「又是這個陸白。」
「一首清明讓京城詩會不敢以清明為題,不知道這首詩會怎麼樣,挺讓人期待的。」
「這詩會才剛開始就寫了出來,肯定提前有準備,沒意思,這詩還斗個什麼勁兒啊。」有人丟筆不寫了。
「我這次倒要看看他這鄉下來的小子還能寫出什麼好詩來。」
「咦,說什麼呢,人是顧四小姐親手培養出來的,別說在鄉下,就是在妖怪中間長大的,那也不比你差。」
才子們議論紛紛。
但在康王接過那首謄抄的詩後,他們停下來,豎起耳朵想要聽。
不得不承認,他們都是寫詩懂詩的人,陸白前一首清明為他們帶來了震驚,不知道這首會如何。
王長康也把目光從桃花林中收回來,靜靜地看著康王。
論才情,他自認為不輸給誰,這陸白也是,他倒要看看陸白寫了什麼。
康王掃了一眼紙箋後雙眼一眯,接著把紙箋遞給了身旁的小太監,讓小太監念。
小太監就專門幹這個的。
他接過紙箋,清了清嗓子以後朗聲念起來,「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王長康皺起了眉頭。
就這兩句,沒有任何修飾的大白話,就把一個超然物外的桃花仙就躍然於紙上,足見寫詩人的功底。
王長康是修行之人。
他作為梨園的弟子,初入梨園時,本以為面對的都是些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然後相處時間久了才知道,這些人同樣很俗。
只不過他們的俗,在於修行。
為了修行,他們會不擇手段的爭搶資源,乃至惡語相向,大打出手。
起初,王長康很失望,因為這不是他想像的修行,這些人根本不帶一絲的仙氣兒,後來王長康就逐漸融入其中了。
因為他知道,眾人所謂的修行不過是求長生,而求得長生不過是貪戀世間,不肯閉目而去,修行本身就是一個貪婪之行徑。
既如此,修行者之間的爾虞我詐就成了自然。
久而久之,連王長康都忘記他所想像的修行者是什麼樣子了,直到今天,陸白一首詩推到了他面前。
「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王長康嘟囔一句,心裡滿是欣賞,但在手下意識的摸到他的臉頰後,王長康的臉變了。
奇恥大辱不能不報!
陸白有詩情又如何,王長康一樣要把他踩在腳底下,讓他為做過的事而後悔不已。
當然,現在不急。
他們關於戲的賭約才剛開始。
不過,寫一首詩壓過陸白的風頭還是可以的。
於是,王長康不再理會康王及諸位在場人士的驚嘆,驚訝與嫉妒,而是轉過身繼續望著細雨濛濛,望著桃花朵朵陷入沉思之中。
相對於皇莊內滿山桃花的浪漫,細雨之中的秦淮別具風情。
一艘船飄蕩在煙雨濛濛的秦淮河上。
紅姑娘在琴音中翩翩起舞,一身紅衣站在船頭,身後就是絲絲落下的細雨,河畔籠紗的煙柳,綠波蕩漾的秦淮河水,還有河水上隨波浮沉的鴨子。它們在細雨盪起的漣漪中,時而鑽下去覓食,時而在細雨中抖一抖羽毛,盪起更多的漣漪。
一曲罷了,紅姑娘的舞蹈也停了。
剎那間,畫舫安靜下來,只剩下細雨密密匝匝的聲音,像情人在耳邊輕輕的呢喃,讓眾人對雨多了幾分親切。
「好!」
片刻之後,眾人轟然叫好。
紅姑娘行了一禮,「諸位公子,我現在舞也舞了,士氣也給諸位打了,接下來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幾位公子合上扇子,讓紅姑娘放心,「今兒這秦淮河上半數的才子都到了,紅姑娘放心,咱們肯定能出一首絕佳的好詩。」
到時候不止紅樓詩會名聲大振,就是他們這些與會的人都會被史書留下一筆的。
詩題早已經選定了,就以煙柳為題。
眾人剛要提筆寫,一艘烏篷船快速從岸邊劃了過來,一個小廝從船艙里出來上到了畫舫,把一張紙遞給了紅姑娘。
紅姑娘接過看了一下眼,然後一聲輕「咦」,低頭細細的品讀起來。
眾人見他不說話,一起看過來。
呂家的公子問道:「紅姑娘,怎麼了,可是別的詩會上出什麼傑作了?快也念給我們聽聽。」
紅姑娘說道:「呂公子真是神機妙算。別的詩會上的確出了一首了不得的詩詞,或許在用典和文采上不達上成,但這意境,可以說是超凡脫俗,讓人折服。」
紅姑娘這麼一說,眾人的好奇心被勾起來。
作詩,再華麗的詞藻,若沒有意境,一切都白搭。
他們讓紅姑娘快念念,
紅姑娘也不推辭,她掃視一遍詩後,輕聲誦讀起來,開頭第一句就讓人震住了,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這說的不就是桃花觀的事兒嗎?
等這首詩徹底念罷後,諸位公子對視一眼,呂家的公子越發的認為這首詩與桃花觀有關係了。
桃花觀當初怎麼分崩離析的?
不能說是桃花觀的弟子厭煩了名利吧,但至少對飛升不那麼熱衷了,轉而去尋找別的修行途徑,然後這才同桃花觀決裂,去深山老林中建立了桃花庵。
這首桃花庵歌寫的或許正是這些桃花庵道士的心態。
因此,呂公子篤定道:「這詩一定是桃花庵的道士寫的,想不到他們竟然出現在京城了。不過,他們在詩中抒發淡泊名利,其實不然,若不然也不會用這首詩來詩會上揚名了不是?」
諸位公子和才子們聽了深以為然。
紅姑娘古怪的看呂公子一眼,然後說道:「呂公子猜錯了,這首詩——依舊出自陸鎮撫使之手。」
「什麼!」呂公子一驚。
在場的人也議論起來,在驚嘆於陸白的才華之餘,他們又恍然大悟,「同樣是大白話,這首詩和那首《清明》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來的確是出自陸鎮撫使之手。」
「這陸鎮撫使行啊,一首清明,一首桃花庵歌,這是要把風頭占盡呀。」
至於猜錯的呂公子。
他摸了摸鼻子,嘴硬道:「雖然我猜錯了名字,但理兒不錯。這位陸鎮撫使一面淡泊名利,一面坐在鎮撫使的位子上大刀闊斧的改革,典型的言不由衷。」
說罷,他錯開了話題,招呼眾人趕緊寫詩,「咱們詩題和這首詩不一樣,咱們千萬別受影響。」
他也只能錯開話題了。
呂公子可是知道陸白這廝的厲害和不按套路出牌了。
且不說在紅樓對他的刁難,就是陸白當著眾人的面扇梨園掌門弟子王長康的臉這一幕,就讓他知道陸白這廝才不會有什麼礙於身份不出手之類的想法。
不管是誰得罪了他,照打不誤。
呂公子自認為和陸白不是一個層級的,他還是別太過的好。
只是他這建議也很雞肋。
雖然紅樓的詩題同這桃花詩題不一樣,但這清明詩會是要靠詩拼一個名聲的。
現在陸白這首《桃花庵歌》一出手,註定今天出風頭的只有他一個。
在這首《桃花庵歌》前,眾人就是寫柳寫的太天花亂墜,也難望其項背。
大受打擊之餘,大家都懶得寫了,各自閒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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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問泉在杜小小的秦家河房組織的詩會,同樣很快就得到了陸白這首詩。
他們倒沒有受太大的打擊,因為他們這幾個也都不是做事的料。
但這不影響他們欣賞陸白這首詩。
「這首詩的仙氣兒直往外冒,哎,你們說,這首詩會不會可以修行啊。」沈演問。
這首詩里的超然物外的瀟灑,還有「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的通透,實在是謫仙樓在詩詞一道修行中最看重的意境,很難想像這首詩不能修行。
莫問泉莫衷一是。
陳希覺得得問問杜家的子弟,「他們背靠謫仙樓,或許知道這首詩可不可以修行,若是可以修行的話——」
他和莫問泉對視一眼,目光里全是驚駭,「那這位陸大人背後的師門也太驚人了。」
這首詩若可以修行,指不定陸白手上有可以修行的戲本子也是真的,若如此,單陸白手上就有了梨園和謫仙樓兩大門派的修行之法。
這也太驚人了。
要知道,八大派的修行之法概不外傳,世人想要學一門都難上加難。
陸白手上,亦或者說陸白背後的仙劍派手上有這麼多修行功法,那背景得多駭人啊。
關鍵是這些修行之法雖與八大派修行之法相同,但功法卻是相互獨立而不同的——就拿這首《桃花庵歌》來說,眾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絕對是謫仙樓沒有的。
這就很可怕了。
當然,前提是這首《桃花庵歌》中所表達出來的
幸好,他們不知道陸白剛提供給琴坊的白姑娘一份《十面埋伏》的琴譜,若不然,恐怕驚駭會更甚,被嚇到也不一定。
不過,他們很快就要知道了。
因為白姑娘在一曲如春風一樣的曲子彈奏完畢後,手上的頓了一下,借著在琴上一揮,若兩刀相交,鏗然有聲,把在場眾人從方才如沐春風的狀態一下子拉了出來,然後瞬間跌入了金戈鐵馬的肅殺之中。
列營、吹打、點將、排陣、走隊、埋伏、小戰,大戰,廝殺,見血,怒吼,呻吟,敗陣,自刎,悲壯,殘陽如血,馬革裹屍,失主的馬嘶鳴——
可以說,白姑娘不給人任何準備,就讓人經歷了一場戰爭。
在場的人嘴巴微張,不敢大口呼吸,深怕一時不慎讓自己被那刀光劍影所波及——這裡面的廝殺太逼真了,白姑娘用音樂完全的把激烈的戰爭場面表達了出來,以至於眾人有一股身臨其境之感。
緊張、激烈、殘酷——
大軍壓陣的壓迫感在琴音連珠串的彈奏下紛至沓來,讓在場的人大氣不敢喘。。
他們只覺處處是刀光劍影。
這些刀光劍影在無聲無息之間,在刺他們的血肉,在分割他們的靈魂。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絕望剛瀰漫在他們心頭,悲壯又讓他們雙眼含淚,接著見血的廝殺,又讓他們毛孔張開,恨不得大聲的呼喊一聲。
然而,曲子走向末落幕,仿若殘陽如血,在低聲傾訴著戰爭的殘酷。
一直到琴音顫音結束,眾人許久不能回神。
知道——
「咦,我,我流血了。」一個公子忽然驚呼。
白姑娘有些歉意,「抱歉,剛才沒控制住這曲子中的殺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