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6章 盧植來聽課

  第2086章 盧植來聽課

  然而皇甫嵩只是漠然不語。

  盧植無奈,只能起身離開。

  其實他早知道自己是做無用功。

  皇甫嵩就是這樣一個嚴格遵守朝廷運轉流程的人。

  有詔令,他就出兵,盡全力打好仗。

  沒有詔令,哪怕手裡掌握著最精銳的北軍,也不會拿他們去多做任何一件事。

  他就是皇甫嵩,古代王朝中難得的經典職業軍官。

  他從來不會依靠手中兵權自行出兵做事,他只看詔書、大印、虎符、天使這些東西。

  不管誰當權,也不管是好是壞,你通過尚書司下了詔令我就出兵。

  他這種性格註定在亂世之中,不可能崛起的。

  就像董卓亂政時,有人勸皇甫嵩帶著三萬大軍去打董卓。

  結果皇甫嵩都拒絕了,竟然孤身奉詔去了洛陽。

  緊接著就被董卓用詔書解除了兵權,隨即下獄,差點被害死,還好有個兒子求情。

  這事要是放在曹操和袁紹身上,那絕對是兩個結果。

  於是冀州大地,就出現了非常奇怪的一幕。

  明明聞人升在那裡開墾備戰,招募兵勇。

  皇甫嵩只是上書,一是冀州殘破,請求減免一年賦稅,二是說了太行山人有可能作亂的事情。

  但他偏偏就是不主動出兵,就是要等到朝廷詔令。

  他的平叛大軍,3萬多精銳士兵,就在太行以東某處駐紮,偏偏對此無動於衷。

  皇甫嵩的動向,自然被聞人升收在一眼,是一日三報那種。

  這一天,他就對眾學生講道:「若是為將者,皆如皇甫義真者,即便十年一換君,也不會引發流血。」

  眾學生紛紛點頭。

  聞人升又開口:「你們誰能分析一下皇甫嵩的真正心理,還有他的個人性格,分析好了,我們才能針對性地培養這樣的人才。」

  這時,荀諶開口道:「其實皇甫嵩擅長明哲保身,只是如今是亂世,他還是抱著以往的想法不變。」

  「他只知道,只要照著朝廷規矩去做,任何人都不會與他有私仇,他只知道,只要照著規矩做,任何人上台後,他都有一席之地。」

  「之前諸多手握兵權者,諸如周亞夫,霍光之類,就是敗在這一點。我想他一定對此非常警惕。」

  「不,你說的其他的我都贊成,說皇甫義真明哲保身就過了。他也曾多次上書皇帝開放D禁,彈劾宦官不法,為此得罪了很多人,他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職責之內的事,他會盡力做好,職責之外的事,即便有能力去做,他也不會去做,比如私自出兵。」荀彧搖頭道。

  聞人升笑笑。

  其實他的學堂制度,就是要培養出大量皇甫嵩這樣的人。

  你們不用管朝堂如何變化,只要做好自己環節內的事,按部就班地去做,最後得到一個結果。

  出了問題,再按照規矩去處理就行了。

  如果人人都像董卓、曹操那樣,有兵權就想以此干擾君主的選擇,這天下永遠安定不下來。

  他很欣賞皇甫嵩。

  只有具備這種理念的人才能改變武夫當國的局面,也不會導致靖康之恥。

  當然皇甫嵩並不知道,他這樣做恰恰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如果他真的敢來進攻的話,那麼他很快就會明白什麼叫做碾壓。

  他對太行山所知極少,聞人升對他卻是從頭了解到尾。

  而在這時,眾人也在考慮如何批量培養出皇甫嵩這樣的人才。

  畢竟皇甫嵩可能是個例,而他們需要做的是用一套體系,批量培養這些人。

  很快郭嘉道:「師尊,我們不可能培養出一個皇甫嵩,但我們可以培養三個人來拼成一個皇甫嵩。」

  「將事權、財權、練兵、調兵之權,分散開來,如此除非三人同時作亂,否則就不可能造反。」

  聞人升點點頭。

  在秦制社會中,朝廷上的失敗者除了死亡(或終身軟禁)很難有別的歸宿。

  他要改變這一點。

  才能讓參與者放棄使用武力去參與角逐的動力。

  就像曹爽,就是相信了司馬懿的洛水誓言,會給他富家公的待遇,然後放棄武力對抗。

  結果是司馬懿不當人子,直接背棄誓言,殺死曹爽一族。

  因此做保的幾個重臣,紛紛羞愧到自殺。

  司馬懿之大惡,流毒到後來,以至於朝廷之爭,個個都要拼個你死我活。

  這也是養蠱之地的害處:沒地方去,只能在一個瓶子裡廝殺,你死了,我才最安心。

  流放到外面就沒這麼多遭心事了。

  「如此一來,那效率會低的可怕,每次行軍打仗都要索取糧草,和後勤、人事扯皮,不適合這個亂世啊。」荀諶搖頭道。

  聞人升也笑了笑。

  他們說的都很好,唯獨忘記了一點。

  最重要的還是要開啟民智,讓士兵也有文化,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戰鬥。

  這樣的話,當亂臣賊子為了謀取君位時,即便他拉攏住了再多心腹,最核心最廣大的底層士兵們不相信他的話,不願意動手,他也難以成功。

  這才是一切的根本。

  為什麼封建社會有兵權者造反多,現代就少很多了?

  因為封建社會大頭兵就是誰給飯吃就聽誰的,很多人打到皇城了,才知道是要去造反,然後被嚇一跳。

  但來都來了,那只能造反下去。

  現代不一樣,是個士兵都有文化,能知道目前大的局面。

  雖然他們不可能明白太多戰略戰術,但好歹知道不能干涉選君之事。

  從上到下建立了共同意識概念,任何事就好做了。

  …………

  與此同時。

  勸說皇甫嵩失敗的盧植,坐著牛車,帶著弟子離開軍中。

  其實他本來是因為攻打黃巾時,得罪宦官而被下獄的,只是因為聞人升異軍突起,他沒有了這一遭遇,但也失去了兵權,貶為庶民。

  還有一件事情他沒有對皇甫嵩說,那就是他其實也覺得:太行山人那一套有可能解決大漢真正的問題。

  皇甫嵩和他的交情是極好的,或者說皇甫嵩為人很正直,平定冀州黃巾後,就說功勞全是他之前打下的。

  這可是軍功啊,別人搶都來不及,皇甫嵩直接讓了出去。

  這才讓歷史上的盧植得以官復原職。

  皇甫嵩真要派兵去打的話,他覺得對方還不一定能打得贏。

  他想了想,沒有返回鄉里,而是向太行山走去。

  知彼知己。

  要先知彼,才能有所針對。

  他只是從商人、士子的口中得知,太行山人主張:「君要民來擇」。

  這分明就是造反。

  當然漢末想要換皇帝的士族和豪強數不勝數。

  以前就有霍光。

  後來又有董卓、袁紹。

  這都是明晃晃的。

  相比之下,太行山人的話,不過是更進一層。

  「只是如何保證能選出賢明之君?只靠一個賢明之君就能解決事情嗎?」

  想到這裡之後,四十多歲的盧植帶著對大漢的滿腔忠誠,還有憂愁,來到了太行山中。

  他139年出生,192年死亡,現在是185年,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沒幾年好活了。

  他以前是失望和迷茫,只想歸隱,現在有了太行山人的話,他還想再奮鬥20年。

  當他攜帶弟子趕著牛車來到山中時,聽他說是來聽講學的,對面按部就班地登記,發給糧本。

  「這是臨時用的,你們要是定居就給你們永久的。這是聽講的基礎糧食補貼,不花錢,但要考核,考核三次不過就要花錢買。」登記人員說道。

  這是新出的。

  隨著糧食增多,補貼聽課者,就成了規例。

  這在後世再平常不過,因為上學會耽誤一個勞動力太多時間,尤其這年頭,五歲小兒就可以下地,拔草、撿麥子干很多活了。

  只有補貼,才能讓家長們紛紛送來。

  要是還想收取學費,那只有少數有見識的家長會願意,大部分人都是庸俗的,寧可讓孩子在家裡幹活。

  白盧植聽到這裡就是非常震驚。

  雖說去洛陽聽講學也有補貼,但那是朝廷正統。

  而對方不過一個割據之地,竟然也能做到這種事情,那就非常可怕了。

  隨後又有人帶著他們進去聽課的地方。

  他們來到一大片山坡上的木屋。

  「你們剛來,就先去聽丁字號的課吧,分士農工商四類,走進去,不要打擾別人就可以聽了。」引領人指著最下面一片掛著木簡的房屋說道。

  盧植點點頭,很快就選擇了一個房間進入。

  他安靜地從後門入,自己的弟子們也安靜地跟進來。

  沒人在乎他們的進入。

  就像沒人知道他是海內大儒一樣。

  此時房間前面有一個高台,高台上,有兩個小孩在爭論。

  小孩不過十歲左右。

  「上周的作業,如何保證朝廷為百姓做事,我的想法是這樣的,要嚴厲考成,差點拖出去砍頭……」小孩甲這樣說著。

  聽到這裡,盧植很是震撼。

  在這裡,兩個童子都能討論朝廷了?

  而且他們似乎一點都沒有對朝廷的恐懼。

  一點不像那些民間孩子畏縮。

  小孩乙說道:「你這法子不對,應該以民推舉吏,如此吏為了保住位置,就會盡心討好於民。就像我每次想吃糖葫蘆,都要討好我阿爹一樣。」

  盧植聽到這裡,大吃一驚。

  他感覺自己就像孔子碰到兩小兒辨日一樣。

  即便孔聖人,對太陽距離大地的遠近,也是一竅不通。

  而這兩小兒,卻能說的頭頭是道。

  他想起來他以前給陛下上的8書:

  用良:讓州郡核舉賢良,隨才任用。

  原禁,御癘,備寇,修體,尊堯,御下,散利。

  其中也包含對吏員要進行考績。

  然而這卻是推行不下去,陛下也沒有採納。

  而現在這兩小兒卻在深入討論這個問題。

  這時小兒甲鄙視道:「你若以民推吏,民眾愚昧,只看眼前。即便開化,也只關注幹活吃飯,為了當上吏員,他們會爭相討好這些百姓,今天你說選我就給你們發五百錢,明天他會說,選我發一千。」

  「至於錢從何來,還是朝廷的錢,朝廷的儲備。他們才不會操心,自己之後事情如何,畢竟人人都只能做十年吏員,他們只會撈了就走。」

  盧植點點頭。

  這話說得很在理。

  現在的核舉賢良,是看名聲的,不就是有人針對性地炮製各種孝子傳聞嗎?

  有一些他聽後都覺得太過殘暴。

  埋了兒子孝順母親,扔了親生兒子,帶著侄子上路。

  如果是讓小民推舉,那必然是誰給的許諾高,誰就能得到最多的支持。

  而在這時,小孩乙說道:「既然如此,那可以後退一步,上面任命,但以民聲來決定升遷懲罰。」

  小孩甲還是搖頭道:「還是不對,因為做事有長事,有短事。我在任時,不收賦稅,借錢施捨;你在任上,花費9年,徵發勞力,苦不堪言,建造水利。你認為百姓會說誰的好?」

  盧植大吃一驚。

  他忍不住起身道:「未曾想,你們雖然年未弱冠,竟然說的如此之深刻?」

  這時兩個小孩一起笑道:「老先生,你來晚了,你多聽聽我們祖師的講學,就會知道我們說的都是最淺的東西了。」

  盧植謙虛地點頭。

  他是大儒。

  真儒的那種。

  虛心好學。

  不恥下問,這個詞就不好,什麼是上,什麼是下?

  「不恥下問」這四個字,就體現了尊卑上下的可笑。

  所謂大儒,大儒們在治國上面不好說,強弱差距太懸殊,但是個人修養上那確實是頂尖的。

  「不知貴祖師何時才來講學?」盧植問道。

  「你得晉升到更高的學堂,甲乙丙丁四級,最後晉升到甲字號學堂,就能聽到祖師的講學了。」

  「每旬都有考核,考核過關自然能過。」

  「這次的考核就是這個作業,如何保證吏員為民做事?」

  盧植想了想,當下拿出竹簡揮筆寫來。

  「做事先做人,修身先修心。人正則事正,人立則事立。」

  接著他就仔細闡述了一套儒家的規範。

  先讓人修心養性成為君子,然後讓君子去做吏員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現在的人覺得可笑,但兩千多年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就是這樣認為的。

  打擊一個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打擊他的人品,人品一爛,再多功績都不行。

  就比如李世民,殺兄弟三個字就讓他花費了無數精力去擺平。

  隨後他將自己寫好的文章,放在高台上。

  小孩甲看後,頓時搖頭道:「臭,臭不可聞。」

  小孩乙看後,同樣搖頭道:「亂,一團亂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