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夏夜晚風和喜歡

  第430章 夏夜晚風和喜歡

  夏夜晚風,路燈盞盞。

  蘇成意和鄧一舟在未名湖畔閒庭信步。

  葉橘聽說兩個男生要出去散步,自然是舉手抗議,說她也要來。

  當然了,她的目的很明顯,是為了聽社長的八卦。

  所以鄧一舟果斷拒絕了她要一起的請求,強調說這是男人局。

  這樣一來,蘇成意便也以為他要聊一些女孩不方便聽的話題。

  但事實卻是,兩人繞著湖邊走了快兩圈了,根本沒人開口說話。

  像是來參加什麼競走比賽似的。

  而蘇成意原本就是個別人不開口,他死也不可能開口的性子。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人打破這樣的寂靜。

  京大本學期的期末月已經基本宣告結束,很多學生已經返鄉。

  今晚出現在學校的大多數都是和鄧一舟一樣的畢業生,想在最後的時間裡,再看看學校的一草一木。

  蘇成意與他們擦肩而過,多少也感受到了一些畢業季的感傷氣氛。

  但鄧一舟卻跟他們不太一樣,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在欣賞風景或者傷春悲秋,就只是安靜地在趕路而已。

  對,不是散步,而是趕路,步伐邁得很快。

  蘇成意一時間懷疑他是不是校園跑還沒跑完,或者是在這兒刷微信步數呢。

  好在他練了一個寒假的射箭,體能進步不小,快步走這樣兩圈也不覺得累。

  在即將開啟第三圈的時候,鄧一舟才終於停下腳步。

  他側頭看了一會兒湖邊的草坪,那裡零零散散地坐了不少吹風的人。

  他的目光很有些冷冽,蘇成意忍不住打量其中有沒有什麼他的過往仇敵,那種曾經在辯論場上擊敗過他之類的。

  半晌,鄧一舟突然開口道:

  「去那邊坐會兒?」

  「好。」

  蘇成意點點頭,跟著他的腳步走到一塊沒人的位置。

  這個位置風水不太好,樹木的枝椏茂密地野蠻生長,仰頭的角度只能看到斑駁而散碎的夜空。

  並且,會莫名讓人覺得樹上盤踞著不少毛毛蟲之類的生物。

  指不定一個腳滑就會落到人頭上的那種。

  想想就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蘇成意越想越抗拒,不過鄧一舟已經自顧自地盤腿坐下了,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好也坐到了旁邊的空地上。

  鄧一舟揮揮手趕了趕旁邊的蚊群,拉開掛在身上的挎包的拉鏈,裡面塞得鼓鼓囊囊的,露出好幾個不同尺寸的筆記本邊緣。

  他卻從裡面摸出兩個易拉罐來,伸手遞給蘇成意一罐。

  蘇成意接過來,溫度尚冰,拿在手心裡很是涼爽。

  「剛剛順手從他們活動現場那邊薅的。」

  鄧一舟說著說著就笑起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蘇成意也跟著笑了一聲,他這假公濟私的行為,恐怕是破天荒頭一回來著。

  平日裡都是自己倒貼錢,為了辯論社的活動做經費。

  兩人拉開易拉罐的拉環,默契地碰了碰杯。

  金屬罐子碰出一聲清脆的響聲,融入身後樹林中響起的不知第幾序曲的知了大合奏。

  蘇成意仰頭喝了一口啤酒,他正覺得口乾舌燥呢。

  冰涼的小麥汁很是解渴,尤其是在剛剛大步競走了好一會兒之後。

  與他的目的不同,鄧一舟顯然是借酒澆愁,他一口就喝掉了大半罐,隨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蘇成意想了想,還是主動開口道:

  「為什麼嘆氣?方才聽你演講的詞,還以為你很瀟灑了。」

  「場面話而已,可不能當真。」

  鄧一舟搖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將易拉罐捏成一個扭曲的形狀。

  「哪能不愁啊,前路迷茫。」

  「你畢業之後什麼打算?」

  蘇成意問這話的語氣像是個老前輩似的。

  鄧一舟扶了扶眼鏡腿,莫名生出一種被面試官拷問的感覺。

  「我前段時間已經找到實習了,不過現在很猶豫。」

  「律所?」

  蘇成意慢悠悠喝酒。

  「不,法院。」

  鄧一舟搖搖頭,提醒自己面前這位只是個大一學弟而已,關於實習的事情沒必要聊太多,萬一把他也搞得焦慮起來了就不好了。

  沒想到他下一句話卻是:

  「遊戲公司法務部,社長有興趣嗎?」

  蘇成意漫不經心地問道。

  鄧一舟被他問得一愣,怎麼說得像是真有這麼個職位擺在他眼前似的?

  「這樣說的話,目前還沒有考慮過。因為正經大廠的話,面試感覺希望不大嘛。」

  「那你可以考慮考慮,之後再說。」

  蘇成意像是對他的回答並不在意,他的目光飄飄然落在湖面上。

  那裡映照著月光,泛著很漂亮的銀色,像是一輪玉盤。

  蘇成意原本以為鄧一舟只帶了這樣兩罐啤酒,小酌怡情。

  沒想到一個挎包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全是,的確是要借酒澆愁的架勢。

  酒過三巡,話閘子也就跟著打開了。

  「剛剛活動上念稿子的時候,其實有點心虛。

  第一,是對於自己的未來完全一點把握沒有,說不出來那麼慷慨激昂的話。」

  鄧一舟摘下眼鏡,抹了一把臉。

  蘇成意發覺這好像是他頭一回見到這位社長摘眼鏡的樣子。

  沒了眼鏡這個裝備,鄧一舟的威嚴程度幾乎減弱了99%,看起來倒是有些文弱的書生氣質。

  蘇成意一時間很想掏手機拍照發到辯論社群里。

  不過那樣很有可能被鄧一舟沉屍未名湖,所以還是算了。

  「第二呢?」

  「第二.就是我一開始其實也並沒有這麼熱愛辯論。」

  鄧一舟擦著眼鏡鏡片,語氣莊重而嚴肅。

  蘇成意卻聽得一愣,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

  而且這話說出去估計沒人會相信,辯論社的成員們肯定會覺得是他幻聽了。

  鄧一舟不愛打辯論賽,就像博爾特不愛跑步,泰森不愛拳擊一樣,是不可能的。

  「是真的,我一開始加入辯論社,是跟路曼一起。」

  他這話一出,蘇成意的耳朵瞬間就豎了起來。

  八卦的氣息。

  不對,自己什麼時候被葉橘傳染了?

  「我跟她是大一新生活動上認識的,那時候我社恐啊,而且長得又黑又瘦,一身的土氣。

  她就不一樣了,她可是那一屆的新生代表,排隊在我前面後面的兄弟都在盤算著要找她要聯繫方式。」

  鄧一舟說起這些事來,嘴角隱隱帶笑,流露出幾分懷念來。

  蘇成意回想了一下,才意識到這位路曼學姐其實長得也很漂亮,是那種很典型的工院校花的外貌。

  之所以之前沒意識到,完全是因為有了陳錦之和楚傾眠珠玉在前,他對於尚且屬於人類級別的美貌已經很有些免疫了。

  「散會之後,我故意被留下來打掃現場,才跟她說上第一句話。」

  鄧一舟春心蕩漾的表情成功讓蘇成意心生好奇。

  「說的什麼話?」

  「她說:這位同學,借過一下。」

  蘇成意:「.」

  這不就是一句客套話嗎!有必要懷念成這樣麼同學?!會不會太純情了一點啊喂!

  不過他這話一出,蘇成意倒是跟著嘗試著回憶了一下。

  楚傾眠和他說的第一句話,要追溯到很小的時候了。

  如果按重生之後來算的話,那就是在地鐵站的時候,她過來叫自己的那一句:

  「蘇成意!」

  直接就把他從懷疑人生的狀態里拉了出來,接受了重生的現實。

  而陳錦之和他說第一句話,應該是在教務處偶遇的時候,她非常莫名其妙地主動跟他打了招呼。

  「同學你好,我叫陳錦之。」

  當然了,事後這傢伙解釋說是因為他當時看她的眼神太呆了,她忍不住就想過來調戲一下這呆子。

  其實還不如不解釋。

  他那時候只是震驚為什麼Iris天降到這裡來了,絕對不是被美貌蒙蔽了雙眼!

  蘇成意想,倒還算是有紀念意義,可以理解鄧一舟為什麼聊到這個就這麼春心萌動了。

  「然後呢,你們一見鍾情?」

  蘇成意問道。

  「怎麼可能,我那時候那模樣除非是人瞎了才能一眼看上我。」

  鄧一舟搖搖頭。

  「是後來社團招新的時候,我偶然看到她報名了辯論社,就也跟著報了。」

  「偶然?」

  「.我承認是在百團招新里繞了兩個小時行了吧!」

  鄧一舟咬牙切齒,這學弟還真是不給人留面子!

  「她是工學院的嘛,每次校級活動才能碰個面,所以.說來慚愧,鄙人努力打辯論的第一個原因,其實就是為了能進校隊,可以多點機會見她。」

  蘇成意點點頭,對此表示贊同。

  說實話,這種見色起意要比莫名其妙的熱愛好接受得多了。

  「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生,也傻,喜歡誰也不知道遮掩一下,臉上好像寫著我喜歡你似的。所以呢,整個辯論隊都知道我暗戀她了。

  後來有一次跟華大的友誼賽,我決定,如果贏了的話,就跟她表白。

  事實證明,flag什麼的要少立,果然輸了。」

  所以後來才一碰到跟華大的比賽就跟打了雞血一樣麼?

  蘇成意暗自腹誹。

  「那之後整個社的氣氛都很低迷,我一個人回宿舍的路上,感覺非常挫敗。

  沒想到她頂著寒風在宿舍樓下等了我快一個小時,見到我之後的第一句話是:

  聽xx說你打算贏了比賽就跟我告白?

  我心想算了破罐兒破摔吧,就梗著脖子說是,怎麼了?

  沒想到她一下就笑起來,說既然如此,輸了比賽的話,告白這種事就只好由她來了。」

  蘇成意一時間聽得心驚膽戰,好傢夥,這又是一個撩撥少男心的高手。

  從鄧一舟的神情里也能看出,至少現在,他還是喜歡對方的。

  「之後呢?」

  「之後,我們就在一起了,跟大多數校園情侶一樣。

  再之後,就分手了,也和大多數校園情侶一樣。」

  鄧一舟的語速放得很慢。

  「為什麼分手?」

  蘇成意皺起眉頭。

  「雞毛蒜皮。一兩次約會遲到,偶爾被遺忘的節日,吵架的時候沒控制好的惡劣語氣

  說起來都不算事兒對吧?但結果我們就是這麼分手了。」

  鄧一舟的語氣輕描淡寫,語速卻很慢。

  蘇成意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

  事實上,比起那些轟轟烈烈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對方的分手形式,這樣平平淡淡的和平分手才是最常見的。

  也是最沒有機會和好的。

  因為沒有什麼未解開的誤會,也沒有恨,或許只是累了。

  不過,聽來還真是讓人覺得有幾分遺憾啊。

  「其實即使那時候不分手,走到最後的可能性也很小。她是本地人,家裡原本就不可能接受我這樣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學生。

  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們兩個人誰都沒有嘗試挽留的原因吧。」

  鄧一舟把最後一罐啤酒仰頭喝完,把罐子捏扁,他的腿邊已經散落著五六個這樣的鐵餅。

  「從那以後,我倒是真正把熱情都投射到辯論社上了。而她退了社,減少了跟所有成員的聯繫。

  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她之後這一年裡並不順利。舍友聯合起來孤立造謠她,實習的時候被上司騷擾,畢設也被卡了很久。這些她都自己憋著,不跟別人說起。」

  聽到這裡,蘇成意才明白為什麼今天所有畢業生都聚在一起拍照的時候,她是孤零零一個人,只能等著路過的人給她拍張照。

  也明白了那些突然冒出來的眼淚源自何處。

  「所以說,要珍惜眼前人啊。

  能牽手壓馬路的時候就多牽牽,能說喜歡的時候就多說幾句,不會掉塊兒肉的」

  鄧一舟仰面躺倒在草坪上喃喃自語,蘇成意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晚風依舊徐徐。

  時間到了,路邊的音樂社團也開始活動,為了測試音響而放起了歌。

  「許多年前,伱有一雙清澈的雙眼,

  奔跑起來,像是一道春天的閃電。

  想看遍這世界,去最遙遠的遠方,

  感覺有雙翅膀,能飛躍高山和海洋。」

  蘇成意聽過,是SHE的《你曾是少年》,這個時間點,應該剛剛發行不久。

  這段歌詞一唱完,許多路過的人都紛紛駐足。

  「習慣說謊,就是變成熟了嗎,

  有一套房子之後,才能去愛別人嗎?

  總是以為成功之後就能撫平傷痕,欲望邊埋著錯過的人,

  當青春耗盡,只剩面目可憎。」

  「可不是嘛,有一套房子之後才能去愛別人啊。」

  鄧一舟酒勁上頭,跟歌詞對話:

  「堂吉訶德最後也只是挑戰風車的傻子,成年人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啊。」

  蘇成意聽著他在旁邊念念叨叨,想到了他方才的謝幕演講。

  他說辯論可以讓他說出那些淺薄的見解和對世界的困惑,也可以替他辨別黑白對錯。

  實際上這樣病態地沉溺在思想辯論和交鋒的世界裡,何嘗不是一種對現實的逃避呢。

  蘇成意想,或許前生他泡在圖書館的那些日子,與其說是學術追求,不如說也是一種逃避罷了。

  好像是這樣的。

  所以之後那些不眠的夜晚,他看著落地窗外霓虹燈照,車水馬龍的世界,只覺得格格不入。

  只覺得回首前半生,滿目瘡痍,毫無意義。

  所以他重生了,花有重開日,人可再少年。

  不過,他的遺憾里還不包括什麼意難平的愛情故事。

  鄧一舟這邊,以後要是回憶起來可就更慘了,是要痛飲三大白的程度。

  蘇成意想了想,從兜里掏出手機,問道:

  「社長,你剛剛說什麼來著,就是珍惜眼前人後面那句。」

  「啊,就是能說喜歡的時候就多說一說啊。你可別不信啊,社長是過來人」

  鄧一舟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想起來自己說過什麼。

  「那你看,現在這裡沒外人。她聽不見,所以你也還能說。」

  蘇成意默默長按著語音的發送鍵。

  鄧一舟的大腦被酒精迷惑了,已然變得遲鈍,否則以他打辯論的腦子,肯定能察覺出來此處有詐。

  「是嗎?那好。」

  他甚至還做了一個深呼吸,這才中氣十足地嚷嚷道:

  「我!就是還喜歡路曼!現在!比兩年前還喜歡!」

  「咻。」

  語音發送成功的聲音。

  另一邊的葉橘很快發來一連串的表情,其中大部分是【點讚】和【奸笑】。

  很顯然她跟路曼現在在一起。

  成了。

  蘇成意關掉手機。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躺在地上的鄧一舟這才後知後覺察覺到不對勁,掙扎著爬起來。

  「不會吧,你小子不會套我話呢吧?!二五仔啊!」

  「那怎麼會呢。」

  蘇成意憋著笑站起身。

  「感謝社長教誨。」

  他丟下這樣一句,便仗著沒喝多少,一下就溜出去老遠。

  想到鄧一舟的話,蘇成意在湖邊的欄杆旁腳步站定,點開微信的聊天框,發送了兩條消息。

  「陳錦之。」

  「楚傾眠。」

  這一次兩人的回覆都來得很快。

  「怎麼啦?一層酥先生。」

  「幹什麼?!蘇成意你怎麼忽然這麼嚴肅呀。不許嚇唬我!!」

  蘇成意有點想笑的同時揉了揉眼睛,以避免自己把消息回串了。

  但想了想,又選擇了容易遭人唾棄的另一條道路。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跟你說一聲,我喜歡你。」

  那就是直接回一樣的消息!

  陳錦之:「喝酒之後說這種話不算數喔.但是,我也喜歡你。」

  「.」

  楚傾眠:「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啊!你難不成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嗎!或者說你喝了多少酒啦!!」

  「哎呀好啦好啦,我也喜歡你,超喜歡你,宇宙無敵究極喜歡你!」

  蘇成意趴在欄杆上,看著湖面漣漪微波。

  在他身後人來人往,遠大前程,各自奔赴。

  這是大學的第一個暑假到來的前夕。

  夏夜晚風,酒意微醺。

  當我和世界初相見,當我曾經是少年。

  當喜歡被成功說出口的瞬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