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耳邊忽然傳來了陣陣嬉笑打鬧聲,還有酒杯碰撞的聲音,好不熱鬧。
一陣刺眼的紅光下,我落入了一個懷抱之中。
待我睜開眼之時,恍然如夢,映入眼帘的竟是郭嘉那年輕的絕美容顏。
此時的他正在肆意地笑著,如春花般絢爛,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我恍惚道:「真巧……」
「若我說,蓄謀已久呢?」郭嘉依然笑著,那笑意蕩漾在眼裡,如陽光般灑在我臉上,仿佛暖到了心裡。
蓄謀已久嗎?我摟著他的脖子,眼眶微微濕潤,竟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有多久?」我微微揚唇,以此來掩飾眼裡哀傷的情緒。
「自上次一別,距今已有五年。」郭嘉輕描淡寫道,好似那五年,一千多個日子不過眨眼間便過去了。
腦海中猛地閃過他悲痛的眼神以及吐血時的場景,我的心似被揪起來一樣痛。
當你面對一個人必死的結局時,你該如何度過剩下的時光?是離開還是陪伴?
我不敢看他,只將頭埋在他的懷裡,好似這樣便能永遠留住他。
在眾人的譁然聲中,郭嘉就這麼抱著我離開了。
也許是有些累了,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轉眼間,我似乎落入了一個柔軟的雲團之中,令人沉醉不願甦醒。
等我醒來時,已經第二天中午了。
古樸的房間裡除了我,一個人也沒有。
郭嘉去哪了?難道昨晚是一場夢?那我現在身在何處?
我緩緩打開房門,門外站著的一行丫鬟嚇了我一跳,只見她們齊齊行禮道:「夫人好!」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們便如流水般進了我身後的房間。
領頭的丫鬟循規蹈矩地向我行了禮,請我進去。
夫人?怎麼又是夫人?
轉瞬之間,那領頭丫鬟已經扶著我回了房間。她將我按坐在梳妝桌前,然後與其餘幾個丫鬟對著我上下其手便是一番改造。
對於我卑微的拒絕她們充耳不聞,就在我被她們搗鼓得快要昏迷之時,她們終於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然後恭敬地退到兩旁分別站著,似乎是讓我檢驗她們的成果如何。
我恍惚地盯著銅鏡里的女子看,她一副古裝美人的打扮,柳眉杏眼,唇紅齒白,頗有一副閉月羞花之貌。
我笑,她也笑,那真的是我嗎?那副如同古人一般的模樣,讓我覺得有些不真實。
「夫人本就天生麗質,這一打扮更是姿容絕代,難怪大人多年來念念不忘,連曹丞相的女兒自願為妾也毫不動心呢!」
大人?曹丞相的女兒?我訝然,看來昨晚不是在做夢。
我微微側頭,看向那個說話的領頭丫鬟,一臉和善地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奴婢喚菊兒。」菊兒微微俯身行禮。
「菊兒……除了菊兒,其他人都下去吧。」我吩咐道,儼然一副主子的姿態。
雖然不太適應,但感覺很受用。
「是,夫人。」其餘的丫鬟們應聲退下。
菊兒一直低著頭,靜靜等待著我問話,一副乖巧順從的模樣。
「菊兒,你來這多少年了?」我問。
「回夫人,一年了。」菊兒恭敬回道。
才一年啊?我又問:「現今是幾年?」
「額?」菊兒忽而抬眼看我,又覺得不合禮數,趕緊低眉回道,「回夫人,如今是建安三年。」
「建安三年?」我喃喃道,這個時候郭嘉剛投入曹操麾下,也剛好一年左右。
因為兩人相見恨晚,惺惺相惜,所以郭嘉被破例封為軍師祭酒,難道這裡就是他的府邸?
史上說他好酒好色,想必這府里應該是美妾如雲吧?難怪這些丫鬟個個那麼俊俏……
我這是在吃醋?我輕輕搖頭,甩去那些胡思亂想庸人自擾。
「菊兒,方才聽你說,曹丞相的女兒自願為妾,這是何意?」
此話一出,菊兒臉色微變,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嚇得我一激靈站了起來,驚訝地看著她。
只見菊兒埋頭哀求道:「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議論主子的事情,請夫人念在菊兒盡心盡力服侍大人的份上,饒了奴婢吧!」
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呢!我舒了一口氣,扶起了她,佯裝一副大度的模樣道:「起來吧,你是個機靈的人,我很喜歡你,相信你往後定會謹言慎行,盡心侍奉。」
聽到這,菊兒才心有餘悸地回道:「謝夫人,奴婢一定謹遵教誨。」
「嗯。」我點點頭,心想:也許能從她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來。
「這樣吧,我來考考你,看看你平時對大人可上心照顧。」
「夫人請問,奴婢知無不言。」
……
「夫人可還有要問的?」
「沒有了,今日便到這吧。」我甚是滿意地回道。
「真美。」郭嘉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直白的誇獎令我羞澀不語。
「你下去吧。」郭嘉手一揚,菊兒應聲退下。
我抬起頭看他,不知他想做什麼。
今日的他身著深藍華服,襯得他儒雅穩重,意氣風發。
「待會兒主公來這用膳,你也同去可好?」郭嘉清亮的眸子看著我,有一絲期待。
「主公?」我微微一愣,心下有些忐忑。
曹操嗎?那個遊手好閒的少年模樣還清晰可見,如今他位高權重,正如日中天。不知現在的他是何模樣?可還記得多年前戲耍過的那個新娘子?
「好。」我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郭嘉聞言輕笑,沒有說話。他輕輕牽起我的手,眼睛也一直盯著我看,似乎難以置信。
「聽說你到處傳播,我是你夫人?」我挑眉,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架勢。
果然,郭嘉目光躲閃,不敢看我,他抿了抿唇,訕訕道:「權宜之計……」
好一個權宜之計,可我不喜歡遮遮掩掩,便直截了當開口:「你喜歡我,所以想留下我?」
郭嘉低低一笑,眼裡藏著些許被挑破心事的尷尬,他坦然回道:「希望……不是奉孝一廂情願。」
聽著他的回答,我竟不自覺揚唇,心下有些歡喜。
見我盯著他,他回之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他的眼神是那麼純澈,那麼誠懇,那麼深情,還帶著絲絲期待,令人不忍拒絕。
可想到他的結局,我不禁悲從中來,有些不忍道:「愛會痛的。」
看我如此模樣,郭嘉神情有些黯然,不甘道:「你說過,世界上有兩樣東西是忍不了的,你忘了嗎?」
我微微怔住,這麼多年了,他居然還記得。對我而言,這不過是當時下意識說的一句話而已。
這樣沒心沒肺的我,當真值得他掛懷多年嗎?
「要是我突然消失了呢?你會怎麼辦?」想到每次忽然出現的漩渦,我便覺得有些無力。
「我會一直等。」郭嘉沒有半分猶豫,他抬手捧著我的臉,目光里透著堅定,「我相信枯木逢春,你我終會再見,哪怕是最後一面。」
「……」我喉嚨一緊,似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也許是他一語成讖,也許是被他的痴情所感動。我哭喪著臉,不知如何面對他的一往情深。
「不要這樣看我,若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郭嘉微微皺眉,眼裡透著失落。
「叩叩!」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
郭嘉收回了雙手,順勢轉身看向門口,道:「何事?」
「大人,酒菜已備好。」聽聲音是個中年男子。
「先溫著,等丞相來了再上酒菜。」郭嘉吩咐道。
「是,大人。」那人應聲退下。
「你與我一同迎接丞相可好?」郭嘉輕聲詢問,向我伸出了手。
「好。」我回道,不再多想。
郭嘉順勢牽著我的手,笑容滿面地走了出去,引來周圍一片目光。
燭光搖曳,昏黃的燭光下,曹操正與郭嘉飲酒暢聊。
而我則在一旁陪同,時不時吃著酒菜,但也不至於像他們一般吃醉。
他們說什麼我聽不懂,也不想聽。畢竟我不是救世主,沒必要參與其中,而且我也沒有不自量力地想要在這亂世中留些什麼或者改變什麼。
唯一不同的是,曹操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不堪。至少現在,他並沒有為難我。
但他對我的態度很奇怪,淡漠中又帶著探究,似乎在確認什麼。
這也難怪,距離上次相見,還是六年之前。我知道他記憶力很好,肯定認得出我,不然剛才在迎接他的時候,他就不會那麼驚訝了。
而現在我突然出現,又成了郭嘉的夫人,他定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吧。
我無聊地發著呆,一通胡思亂想。
剛吃到一半,郭嘉便以酒醉要回房休息了。
曹操並沒有因為郭嘉的不合禮數而冷臉,反而貼心地讓我將他扶回房間休息,巧妙地解決了彼此尷尬的處境。
原來史上曹操對郭嘉的偏愛的確是真的。
我如釋重負般離開,留下曹操一人在這桌前坐著。他一杯又一杯地飲酒,好像有心事一般。
顧不得曹操如何,我扶著郭嘉進了房間休息,確認他蓋好被子不會著涼後我才放心下來。
夜逐漸深了,我靜靜坐在床邊。
床上的郭嘉臉頰微紅,那是喝了酒的緣故。他很安靜的睡著,一動不動,乖得不可思議。
不知過了多久,我估摸著曹操應該走了,便打算出來透透氣。
我走出房間,經過會客廳時卻發現那深沉的背影還挺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微微皺起了眉頭,腳步緩了下來。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怎麼,在怕我嗎?」一陣帶著酒氣且低沉的嗓音自曹操口中發出。
此話一出,我更加沒有理由視而不見,只好硬著頭皮上前。
不知為何,再次見到他,我心裡總是有一股莫名的心驚。
也許是他在歷史上留下的那一句:寧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過於絕情,令人不自覺心生畏懼,或是他本來便是如此霸氣威嚴。
雖然害怕,但我還是壯著膽子走了過去,坐在了他的面前。
他輕輕抬眸,帶著酒氣的雙眼就這麼盯著我看,讓我無所適從。
「青青……」許久,曹操喃喃道。
我微微抬眸,抿唇不語。
「原來,你叫青青。」曹操苦笑,「初見時,你身穿嫁衣,美得晃眼,可轉眼間你便消失於那邪風之中,後來……我尋你許久。」
尋我?為什麼?我訝然。
曹操執起酒杯,一飲而盡,自顧自道:「黃巾之亂,我大勝而歸。途中,我遇到了那股邪風,想著或許能見你,所以我將手伸了進去,果真見到了你!可不過剎那間,你又不見了……」
曹操似乎很失落,可我卻不知如何解釋,又如何安慰他。
這明明不是我想這樣的……
「這麼多年,我都快要忘記你了……可是六年前,你又出現了,在我生死存亡之際,你卻願意與我一同面對,那時我便發誓,若是逃過生天,我定要將最好的給你!可是,你又消失了……」曹操滿眼悲痛地看著我,我下意識避開那般揪心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拿起酒壺為他斟了一杯酒。
可他卻趁機執起了我的手,我一驚,酒微灑。
「而現在,你又出現了……這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你卻一如當初,還成了郭夫人,你到底是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曹操凝視著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我驚慌想要抽離,可他緊緊握住,就是不放,如同那日我深陷漩渦之中一樣。
我微嘆,沒有再掙扎,靜靜將酒壺放下。
「這重要嗎?如今丞相大權在握,要什麼沒有?又何必在意這些微末往事,徒增煩惱。」我淡然笑道,希望他能看開些。
「微末往事?」曹操一愣,有些低落道,「在我眼裡,那是遺憾,如果當初我緊緊抓住你的手,會不會……」
「在我眼裡,丞相胸懷天下,乃一代梟雄,他不會拘泥於兒女情長。人生苦短,放眼望去,丞相前途燦燦,來日定會一統大業,名垂千古。」我開口打斷了曹操的話,一字一句,滿是肺腑,也是真言。
這一次,我沒有躲避,而是直面曹操。我的眼裡平靜似水,毫無波瀾。
因為,人生沒有如果,我與他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曹操狹長的眼眸微眯,緊緊注視著我,似乎想要看出什麼端倪來。
許久,隨著我的手一涼,曹操毅然起身。他身形微微搖晃,大手撐在桌上這才勉強穩住身形。
我起身想要扶他,他低笑:「怎麼?想要以身相許?」
我手一顫,緩緩收了回去。當日,他也是這般戲問於我,只是今日聽來卻如此刺耳,充滿酸楚。
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便是不可回頭。
曹操輕笑出聲,我卻聽出了一絲悲涼,還有幾分釋然。
「也許,你真的是仙姑吧……我與奉孝惺惺相惜,共謀大業,你的預測言之尚早。不過,我很滿意你對我的認可。」曹操說完便站起身來,恢復了那副淡漠的神態,他又道,「能再見你,我很開心。」
似乎他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我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消失在眼前。
這一次,我依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剛才這般溫情的一面,真的獨屬於史上那個睥睨天下,狡猾殘忍的奸雄曹操嗎?
唉?他怎麼自己走回去了?不是醉了嗎?
可惡,差點又被他騙了!真是個狡猾的老狐狸!我後知後覺。
郭嘉……我該如何面對你?我不想陷入這死局,可你越陷越深,我卻無法解救你……
殊不知,我是個膽小的人,我害怕傷痛,更害怕生離死別。
我坐在桌邊,看著那杯斟滿的酒失神。
不久,我舉起那酒杯,一飲而盡。
熱辣辣的,有些苦,可是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口鼻還迴蕩著悠悠的酒香。
轉眼間,我回到了郭嘉房間。此時的他已經醒來,正靠坐在床上揉著太陽穴。
「酒醒了?」我問道,順手倒了杯茶水遞給他。
郭嘉喝完了茶水,似乎清醒了些。只是他的雙眼一直盯著我看,滿眼的不可思議,好像很不真實一般。
「餵……非禮勿視你不懂嗎?」我瞪了他一眼,提醒道。
郭嘉這才收回了視線,低低地笑著。我沒有發現,看到他笑,我也不自覺揚起了唇。
一陣夜風吹來,我下意識看向郭嘉。
果然,郭嘉如預料一般地咳起來,而我如當初一般熟練地幫他順著後背。
我的手掌緊貼著他的背部,清晰地感受到他那緊密的咳嗽聲在胸腔里起起伏伏地迴蕩。
我屏著呼吸,皺著眉頭,好似跟他一同難受著。
「該死的風,該死的咳嗽!」我不禁低聲咒罵,眼裡滿是擔憂。
可郭嘉卻抿著唇在笑,他忍著咳嗽道:「還有該死的我!」
「胡說什麼!」我輕斥道,「怎麼這麼不惜命!天天咒自己,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病秧子!」
看郭嘉稍有好轉,我才轉身關了窗。房間裡頓時安靜下來了,洋溢著一種奇怪的氛圍。
「如果日後見到我,我忘了什麼,不要怪我,不要難過好不好?」冷不防的我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想:他那麼聰明,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日後再相見時,他就不會對我的陌生而難過了。
郭嘉雖然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怪你的。」
看到他這副模樣,我又聯想到了那鮮紅的一幕。
明明活生生的人就在我眼前,我為什麼要傷心,為什麼要難過?
我不要這樣!眼眶一熱,我猛地將頭埋進了他的懷裡,雙手緊緊地環著他那單薄的腰身,內心很是心酸。
面對我這麼突然的舉動,郭嘉身子一僵,顯然不知所措。他就這麼愣著,任由我在他的懷裡悶聲哭泣,將他的衣服沾濕。
似乎是被我這番舉動嚇到了,郭嘉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腦袋,輕聲哄道:「怎麼了?怎麼哭了?是我不好,為難你了。」
聽到這話,我更心痛了,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慘絕人寰。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第二次相見時,為什麼他的眼神會如此悲痛不舍,原來我們不只見過一次……
也許,我們還會再相見的,對不對?我這麼想著……
郭嘉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他將我的臉揚起。
「到底怎麼了?怎麼哭得那麼傷心,好像我快死了一樣。」看著哭得一臉狼狽的我,他沒有嫌棄,只是抬手輕輕為我擦拭淚水,滿是疼惜和不解。
話音剛落,我眼淚又掉了下來。
郭嘉似乎什麼都知道一樣,他再次擦乾我的淚水,將我輕輕擁在懷裡,笑著安慰道:「傻瓜,哭什麼呢!我們明明才第二次相見。」
「不……是第三次了……」我小聲嘟囔著,似乎哭得有些累了,又或者連續的穿梭令我消耗了體力,竟靠在郭嘉懷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夢中,我就這麼義無反顧地抱著他,笑著對他說:「你要長命百歲!」
我想,我是不是喜歡上他了?不然為什麼我會哭得那麼傷心呢?
難道是因為他替我擋了那一箭嗎?
也許是他這份深重的情誼讓我無法忘懷,他等了我一輩子,拖著殘軀趕來,只為見我一面。
先愛的人背負得終究會沉重些,痛苦些。只是我何德何能,得此殊榮?
難道這一次,是上天額外贈送的幸福嗎?
「郭嘉!」我忽然猛地驚醒,眼前浮現了夢中的一幕。
我夢見我與郭嘉大婚,卻在婚禮上被那突如其來的漩渦吸了進去,而郭嘉急得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想著這個夢,我竟有些不知所措,總覺得有些心慌。我扶著額頭,讓自己沉靜下來。
如果當時我知道這個夢境的含義,我會不會避開?也許是沒有辦法的。
許久,我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