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嫂子,其實我哥這些年挺不容易的。或許你可能覺得和他在一起會很累,但其實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和人相處。」靳承澤的聲音緩緩的從電話里傳出,整個人的語調都非常輕,近乎喃喃自語。

  也不知道是靳老的去世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還是因為一大堆事要處理,而靳擇琛找不到,他也沒資格所帶來的煩躁。

  讓靳承澤忽然燃起了那麼一點傾訴欲。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他十歲我八歲那年。當時是我生日,我讓我媽帶我去遊樂園玩,那個時候我常年見不到我爸,甚至連生日他都幾乎沒陪我過過。」

  靳承澤慢慢的說著,恍然間像是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在懵懂純真的年紀,單純的迷惑於為什麼只有他沒有爸爸陪。

  小靳承澤那天在學校被人笑自己是沒爸爸的野孩子,然後他就和同學大大了一架,他明明有爸爸的。

  雖然爸爸並不經常出現。

  打完架以後,他一邊哭著一邊給他爸爸打電話,問他周六能不能回來陪自己過生日。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有爸爸。

  可是那時靳煒業只是十分冷淡的說,「我周六有事沒時間,叫你媽陪你去,過幾天我給你帶變形金剛。」

  然後就掛了電話。

  小靳承澤聽著電話里的忙音愣了好久,誰要變形金剛,他只是想要爸爸。

  既然爸爸不喜歡他,他也就不要爸爸陪了!

  周六生日,曾佩佩察覺到小靳承澤心情不好,也只覺得是因為靳煒業沒來的原因,但並不知道兩人之前曾經通過電話。

  她自覺虧欠孩子很多,那天事事都依著靳承澤,但好像也沒什麼用。

  小靳承澤並不開心,他一個遊戲一個遊戲的排著隊,任憑他媽媽說什麼他都提不起精神來。

  然後到了射擊遊戲,他很想玩。

  曾佩佩對著他有些勉強的說:「媽媽不會,不如下次等你爸爸……」

  「你每次都這麼說!可是他根本不會來!他一點也不喜歡我!」小靳承澤終於崩潰了。

  就在他說話間,有一道聲音偏沉,明顯超出了他們這個年紀應有的成熟。

  「我不玩,打氣球有什麼好玩的,我要玩就完真的。」

  一道聲音渾厚的男聲帶著些笑意的響起,「你小子,年紀不大,野心倒是不小。等你再長几年,才你去射擊館。」

  小靳承澤猛地回頭,就見到那個原本說要忙的爸爸,正對著一個比他看上去大一點的男孩在笑,旁邊還站著一個站的很好看很好看的女人。

  他當時瞬間愣住,有些茫然的看向曾佩佩。

  曾佩佩的面色有些難看,隨後急匆匆的幾乎是逃一樣的轉身就跑,「我們去玩下一個吧。」

  而他回著頭,下意識的又看向了那個男孩。

  而男孩顯然也察覺到了這道打量的目光,目光對上他,帶著些不羈與狂妄。

  隨後淡淡的回過視線,就當沒看到他一樣。

  後來,靳承澤才知道,原來自己真是個野孩子。

  後來,靳擇琛也如第一次在遊樂場見到他那次一樣,從來沒正眼看過他。

  ……

  再次見靳擇琛,是在溫婷阿姨去世後。

  沒過幾個月,他和曾佩佩被接到了靳家,第一次正式的認識靳擇琛。

  那時候的靳擇琛,早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狂妄與不羈,眉宇間多了些陰沉與狠厲少了少年應有的陽光與張揚。

  看向他時,就像是想將他扒皮拆骨。

  小靳承澤被他看得,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靳煒業像是什麼也沒看出來一樣,對著靳承澤說:「這是你哥哥,叫人。」

  「哥哥。」小靳承澤整個人有些緊張,不自覺的往曾佩佩旁邊站了站。

  小靳擇琛輕垂著眼瞼,隨後掀起眼皮斜睨他一眼,嘴角帶著冷笑,「我媽就我一個兒子,你誰?」

  之後兩個人的相處並不太平,起初是小靳擇琛時不時的對著他語言攻擊,但卻沒有做出什麼其他不好的事來。

  直到有一次,被他聽到曾佩佩對著靳煒業說:「煒業,我又夢到溫婷了。她說是我害死她的,要我償命。可她的死和我有什麼關係,她明明是自己病死的。」

  靳煒業似乎並不想多提,整個人變得有些沉,隨口敷衍道:「你怎麼這麼迷信,趕緊睡。」

  其實靳擇琛有些長相很像溫婷,尤其是小的時候稜角沒有現在這麼大開大合,眉眼間全是溫婷的影子。

  可能就因為這樣,曾佩佩想對靳擇琛下黑手,想趁著他不背從樓梯上將他推下去。

  當時還是小靳承澤無意間發現,「媽,你幹什麼?」

  也因此小靳擇琛有了防備,下意識的扶著了扶梯,但還是遲了一步,讓他的腿骨折了一個月。

  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靳擇琛休學了一年。

  這一年裡,他回了他外公家,兩人一年沒再見過。

  等一年後,靳擇琛再回到靳家,整個人變得像是讓人不認識一樣。

  開始不學無術,逃課打架學習一落千丈。

  沈安瑜攥緊了拳頭,指甲不自覺的掐進掌心裡,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可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她不知道那個時候,靳擇琛是怎麼過來的。

  是怎麼從一個天之驕子,狂妄不羈人間都觸手可得的少年,變成了這樣一個近乎自暴自棄的人。

  雖然,可能從那個時候開始,靳擇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迷惑靳煒業。

  可他那個時候只有十三四歲。

  沈安瑜抑制不住的心疼。

  靳承澤的聲音仍在繼續。

  那個時候他對所有人都是充滿戾氣的,唯獨對靳承澤,就像是空氣不存在一樣。

  而靳承澤也終於知道,他媽媽究竟是做了一件怎樣不好的事。

  溫婷阿姨得知了他媽媽的存在,而同時發現家裡的資金財產早不知道不覺的到了靳煒業手裡。

  就在這種雙重打擊下,人逐漸鬱結病重,最後去世。

  溫婷和靳煒業是在大學認識的,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十分難求。

  溫家本身做著小生意,雖然和現在的名流不能相提並論,但是也足夠稱得上是千金小姐。

  而靳煒業則是從大山里考出來的學生,兩個人的故事發展和窮小子大小姐的劇本一樣。

  大小姐喜歡他身上的不屈與韌性,愛他的腳踏實地與聰明。

  認為和自己認識的那些整日花言巧嘴的男人都不一樣。

  兩個人自然而然的相愛在一起。

  而溫父對公司管理並不在行,當時的起家不過是因為那股熱潮同時原本手裡有些資金,便沾了光。

  當時的靳煒業學的就是企業管理,兩個人感情發展穩定,結婚後,溫父直接將公司交給靳煒業打理。

  而自己掌握著股權,當了個甩手掌柜。

  沒過兩年,溫婷懷孕剩下靳擇琛,一切都很美好。

  溫父徹底退下,手中的權利越放越多。等發現時才發現,一切已經超出了掌控,不過那已經是十年後的事。

  也不知道溫婷後來到底用了什麼辦法,讓靳煒業簽下了那份合約,靳擇琛結婚後要給他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那個時候,小小年紀的靳承澤不懂,但也從別人的口中明白是因為他媽媽的介入,才讓溫阿姨出事的。

  而靳擇琛也不理他,他想稍微接近靳擇琛一下,哪怕是陪他玩也好。

  那時,靳承澤只是單純的想彌補愧疚與歉意。

  後來有一次靳擇琛坐在客廳打遊戲,靳承澤放學以後自然而然的上去示好,「哥,要不要我陪你打。」

  靳擇琛頭都沒抬,聲音淡的像是沒有任何情緒,「誰是你哥?」

  他永遠,都不會承認這個弟弟的存在。

  靳承澤輕抿了下唇,自顧自的坐了過去,拿過了手柄,勾著嘴角輕笑著帶著些討好的說:「一個人玩有什麼意思,我——」

  他的話並未來得及說完,用手的遊戲手柄便被大力奪了出去,同時發出了一聲「砰」的悶響。

  靳承澤有些發愣了看了過去。

  ——遊戲手柄就那樣,摔到了地毯上,四分五裂。

  可以想像出,當時靳擇琛用了多大的力氣。

  然後,他眼睛微眯,像是一直積壓和掩飾的暴虐在這一刻瞬間爆發,聲音陰冷的不像話,「怎麼,什麼東西都要和我搶?」

  從那以後,靳承澤發現,只有靠近靳擇琛的東西時,他才會稍稍的將積壓的情緒爆發出來。

  這樣也好。

  至少這樣,他多多少少覺得靳擇琛心裡會痛快點。

  於是以後,隔段時間,他就會故意裝作要搶走靳擇琛的東西一樣,逼他和自己打一架。

  有的時候是嘴上吵吵,有的時候是直接動手。

  動手完,靳承澤會故意出去住幾天,直到傷好了再回來。

  兩個人就竟然維持著這麼一個畸形的平衡關係。

  靳擇琛也自然而然的認為,他是真的想像他媽媽一樣,搶走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以至於沈安瑜出現時,靳擇琛才會那樣防備。

  沈安瑜聽到最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哭了。

  她沉默了幾秒,因為心疼和憤怒聲音都帶著輕顫,「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

  靳承澤似乎傾訴完了,整個人又回復到了之前那種不著調的樣子,就像是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還是一樣那個原因,想救我媽一命。」

  沈安瑜氣笑了,「你憑什麼覺得,就曾佩佩對靳擇琛做的那些事,我會替她求情?靳承澤,你可真有臉提!」

  靳承澤被這樣劈頭蓋臉的一罵,也沒放在心上。半拖著調子,像是一切都無所謂一樣,「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我就是試試。其實挺沒臉提的,但誰叫她是我媽呢。」

  「你不想沒媽,那靳擇琛就想嗎?」沈安瑜從不知道,自己也會生這麼大的氣,有這麼強的感情波動。

  當初,就連知道靳擇琛騙她,和他談離婚的時候,她都沒有如此憤怒過。

  「那什麼嫂子,你消消氣。」靳承澤記得,沈安瑜似乎懷孕了,還鬧上過熱搜。

  他輕笑著,可是卻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你要氣壞了身體,我哥真能殺了我。」

  過了幾秒鐘,靳承澤聲音忽然低了低,「還有個原因,就是像讓你看在我哥這些年不容易的份上,你能對他寬大處理。」

  掛了電話後,沈安瑜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她要找到靳擇琛。

  立刻,見到他。

  然後給他一個遲來的擁抱,穿過時空與歲月,出現在十二年前。

  告訴他,沒關係的,哭出來也沒關係的。

  哭完之後,你還是可以難過。

  但是可不可以,不要那麼的壓抑自己。

  因為未來,會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

  她會很心疼。

  沈安瑜手有些發抖的,撥通了電話。

  打的是他的那個小號。

  因為靳擇琛說過,會二十四小時待機,只要她想找他。

  等待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略帶悲傷的英文彩鈴讓人的心也跟著忍不住沉痛。

  電話被接通的那一瞬間,沈安瑜的心跳不自覺的停滯。

  「靳擇琛,」她輕聲叫著,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不受控制的發顫,「你在哪兒,我去找你好不好?」

  問完,她的呼吸變得十分緩慢,輕咬著唇,怕下一秒靳擇琛就會說:「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然後他就又再一次陷入,那種自我封閉的壓抑痛苦中。

  可緊接著,靳擇琛卻說。

  「今天怎麼忽然這麼粘人。」靳擇琛輕笑了聲,想和以前沒有任何一樣,「你要是總這麼自覺該多好啊。」

  「……」

  沈安瑜輕抿著唇,他越是這樣,她就越是心疼。

  她小聲的,像是在無條件的哄他一樣,「那我以後就多粘你一下。」

  「……這麼乖?我還有點不適應。」靳擇琛像是沒想到一般,然後說:「那你等一下,我在回家的路上,還有五分鐘就到——」

  沈安瑜張了張嘴,她聽見自己的心臟一下又一下劇烈的跳動著,隨後又像是被一手無形的手輕輕的揉了下,酸楚的讓她有些想落淚。

  「到時候,可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靳擇琛故意拖腔帶調的提醒著她,「粘人精。」

  沈安瑜回答的很快,沒有帶任何的猶豫,「好。」

  掛了電話以後,沈安瑜拿著鑰匙快速走出了門。

  疾步都到電梯口,發現有一趟電梯正好下到她這樓,她快速的按了幾下,卻還是遲了。

  她忽然很想自己跑下22層,就那樣一刻也不想等的衝到靳擇琛的面前。

  有那麼一瞬間,沈安瑜覺得自己現在的身子有些礙事。

  又等了一分鐘,電梯才又慢慢的上來。

  每天坐無數次電梯上下,可是沈安瑜從未覺得時間會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漫長。

  沈安瑜到樓下的時候,靳擇琛還未到。

  可她卻不想這樣等待著,她知道以靳擇琛的時間觀念來說,五分鐘就真的只有五分鐘。

  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分鐘。

  但這剩下的三分鐘,她都想無限制的縮短。

  於是她沿著小區內的鵝卵石路,一步步的走向小區口。

  終於,在出小區大門的那一瞬間,看到了那輛前不久才從4s店提回來的邁巴赫。

  沈安瑜眼睛一亮,快步的向他走了過去。

  就像是她當年每一次奔向靳擇琛時那樣的一往無前,眼神堅定。

  靳擇琛從看到她那一瞬間便停下了車,打開了車門,以同樣的頻率但是腳步卻比她大上許多的迎向了她。

  下一刻,他懷裡一軟,鼻息間全是沈安瑜獨有的淡淡清香。

  夜幕和來來往往進出的人,都成了背景。

  世間的一切喧囂此時都和他們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天吶這一章,靳家三個男人齊了

  我可能手瓢了,三個非常有可能名字打錯,你們看的時候順便幫我捉個蟲

  還差一點,寫完發上來

  感謝在2020-07-2323:45:59~2020-07-2423:51: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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