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下面等車,此時下午六點,正是晚高峰。
即使這裡只是居民區,可離寫字樓太近,叫車軟體上前面竟然還有三十多個人排隊。
沈安瑜看著手機上停滯不前的排隊人數,心裡煩躁極了。
在抬頭,看著手裡扶著的靳擇琛,他的臉色比剛剛還要差了幾分。眼皮耷拉著看上去極其虛弱,連帶著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都沒什麼力氣。
「我扶你先去那邊坐會兒吧。」沈安瑜看著小區內的噴泉台提議著。
靳擇琛也沒看,仍就輕垂著眼睫,也不知道視線在看著什麼。聽他這樣說,輕扯了下嘴角。聲音雖有些虛,可是語調卻含著笑,「那都是老頭老太太坐的,哪有咱們這麼大的。」
沈安瑜簡直無語了,「你都什麼時候了,非要把你那總裁的氣質拿捏的到——」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靳擇琛的話輕輕打斷,沈安瑜身體肉眼可見的僵了下。
「雖然我知道你想和我白頭到老,」因為疼痛,靳擇琛的聲音比之前低啞了不少。此時他人虛搭靠在她的肩上,聲音從上方出來,就像是呢喃耳語。「但是我們還是一步步來吧,別著急,嗯?」
「……」
九月中旬的天氣仍舊很熱,像是覺得不夠熱鬧,樹葉艱難的搖晃了幾下,把地面上的熱風吹散,將本就已經悶熱黏膩的空氣再添了幾分燥熱。
沈安瑜也不知道是被這忽如其來的熱浪吹得,還是被靳擇琛浪到了,臉一陣陣的發燙。
要不是因為良心,她!一定!現在!就把靳擇琛!扔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
他什麼時候這麼不要臉的?
還是這才是他的本質!
忽然覺醒,然後一浪強過一浪。
「靳擇琛。」
沈安瑜忽然叫他,語氣間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靳擇琛輕輕抬了下眼皮,即使不舒服嘴角仍微微揚了下。看上去心情似乎十分不錯,好像疼的直冒冷汗的人不知道他一樣。
「嗯?」他用鼻音輕哼出來,帶著刻意的撩人。
而下一秒,他嘴角的弧度便僵住。
「你閉嘴。」沈安瑜平靜道:「不然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把你扔在地上。」
「……」
等了十多分鐘,終於有人接單。
又過了十分鐘,兩人終於坐上了車。靳擇琛疼的已經直不起腰來,整個人都陷進了車墊里,像是已經無法獨立坐住。
沈安瑜擔憂的看著他,手輕輕扶在他的肩上,輕聲問,「你要不要靠過來。」
靳擇琛眸色幽深的看著她,語氣間帶著些不正經,「病了就有這種待遇?那我下次多病一病。」
「……」
沈安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前面開車的司機大叔倒是忍不住了。
「可不行啊小伙子,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把身體糟壞了那就什麼都沒有了,老婆這麼漂亮到時候跟別人跑了你都沒處哭去。」
沈安瑜原本以為他不會搭話,畢竟他平時非常沒有和不認識的人閒聊的習慣,更不用現在身體正難受。
她正想著怎麼接話,才不讓大叔覺得尷尬,也不讓自己不自在的。
雖然現在她已經有點不好意思了。
畢竟在靳擇琛心裡,她確實不久前才和別人「跑過。」
可她還沒想好怎麼說,靳擇琛竟然已經啞聲開了口。
「說的有道理,到時候跑的太快,就追不上了。」他說完,還十分意味深長的看了沈安瑜一眼。
「……」
沈安瑜臉漲的有些發紅,低聲輕呵著,「疼你就閉嘴,話這麼多。」
司機師傅哈哈笑了兩聲,「小姑娘還不好意思了。」
說完,便十分自覺的,沒再多說什麼讓沈安瑜尷尬的話。
可顯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份自覺的。
沈安瑜忽然覺得臉上一熱,垂眼便見靳擇琛抬著手,指尖輕輕碰了下她的臉。
用著不大不小,僅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臉怎麼紅了。」
「……」
沈安瑜輕輕攥緊了拳頭,忽然對著前面喊道:「師傅,麻煩前面靠邊停下車。然後您把他直接扔到人民醫院門口就行,錢我會在軟體上支付的,謝謝。」
「啊?」司機師傅也不知道這是開玩笑還是啥,一時間有些為難。
靳擇琛抬起眼,平靜的對著前面說:「她開玩笑的。」
「啊——」師傅拖長了調子,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小兩口還挺會玩。」
「……」
誰小兩口?
誰玩了?!
我超級認真!!!
沈安瑜繃起了臉,對著靳擇琛說:「我沒開玩笑,我不要和你共處在一輛車裡,我怕我會忍不住打死了。」
「噢,」靳擇琛拖長了調子,「原來是心疼我啊。」
「……」
這理解力,真是十分超群。
大概這是總裁獨有的能力吧,她一個平平無奇小打工仔,可能這輩子都理解不了。
沈安瑜輕扯著嘴角,冷笑著。
忽的,手上一緊,她下意識的便想甩開,可還來得及掙扎兩下。
靳擇琛便悶哼了一下。
沈安瑜嚇的不敢動了。
「別鬧了。」同時,便聽到旁邊的人啞聲開口。聲音低低的,帶著說不出的虛弱,「沈安瑜,我疼。」
說著,手指還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了幾下。原來乾燥溫熱的手上,此時全是涔涔汗意。
沈安瑜全身一震,這個舉動像是帶著些十分隱秘的撒嬌。
你還學會出奇不易的撒嬌了是吧!
你還學會忽然示弱了是吧!
你還學會裝可憐博同情了是吧!
但是她好像……還挺吃這套的。
「疼還話這麼多。」話雖這麼說著,可是語氣卻柔了不少。
兩人到了醫院,直接掛的急診。
靳擇琛已經徹底站不住,沈安瑜又是掛號又是扶著他往急診室走。
她整個人緊張的不像話。
靳擇琛弓著腰走著,倒還能抽出時間來和她說話,「看路,別著急。」
沈安瑜抿著嘴,「我怕我不快點,你就能直接被人蓋上白布推進停屍房了。」
「你別怕,」靳擇琛還輕笑著逗她,「我不會讓你守活寡的,更不會給你機會讓你跟別人跑。」
沈安瑜真的被他給搞瘋了,「你能不能閉嘴!」
這下靳擇琛真不說話了,連著身體都緊繃起來。慢慢跟著她走著,呼吸都有些發沉。
其實說是扶著他,可靳擇琛似乎並沒有放過多的力氣在她身上,只是虛扶著。
可是現在,沈安瑜感覺到攬在她肩膀上的手有些發緊。
沈安瑜吞咽了下喉嚨,輕聲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過了幾秒鐘,靳擇琛的聲音才再次響起。聲音比之前更低啞了幾分,像是更加虛弱。
可聲音還是帶著些笑意,「這不是,你讓我閉嘴的麼。」
……
等到了急診室,沈安瑜身上也出了不少汗,在看靳擇琛,淺色的白襯衣後被已經被汗打透。
醫生讓他躺在床上,然後抬手在他肚子上按了按。
緊跟著問,「疼不疼?這呢?」
醫生換了幾個位置,隨著手按下再抬起,靳擇琛的身體都會跟著繃緊。
沈安瑜在旁邊看的有些心疼,忍不住小聲說:「醫生您輕點按。」
「我手沒用勁。」醫生說著,同時直起身,對著他們道:「應該是急性闌尾炎,先去化驗科抽血,然後再去做個B超。」
沈安瑜把靳擇琛從床上扶起來,然後愣愣的看著他問,「你不說是胃痛麼?」
被那麼按幾下,靳擇琛的臉色更白了幾分,嘴角勾起抹有些無奈的笑,「換你你也分不清。」
化驗室的路沈安瑜倒是知道,離這還有點距離。
她忽然轉頭,看向醫生問,「您這有輪椅嗎?」
靳擇琛立刻反應過來,先是錯愕然後十分抗拒道:「我不用!」
連帶著聲音都比之前有力了不少。
醫生頭都沒抬,看著之前手裡的報告,直接說:「出門左手邊,要是沒有就是全被人用走了。」
沈安瑜理都沒理他,加快了腳步直接出門,生怕自己去晚了輪椅被搶光。
這一刻,她忽然有些懂了在超市搶雞蛋的那些人的心理。
都是為了生活啊。
不得不為現實低頭啊。
她走出急診室,還沒走兩步便見到左手邊休息椅旁邊還剩最後一輛輪椅車。
沈安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可是下一秒,便覺得身邊快速的都過去了人。
速度快的,都將她垂在耳邊的劉海輕輕帶起。
她的視線不由的看過去,只見一個目測能有180往上,身材壯的像是健身教練的猛男走在了她的前面,而如果她沒猜錯,猛男的目標應該也是那輛輪椅車。
「?!」
沈安瑜這才反應過來,眼睛都不由的瞪圓了。
她快走了兩步,很想喊一句「等一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此時猛男的手已經扶在了輪椅把手上。
沈安瑜整個人都有些沮喪,她低著頭把手放到小腹上,和寶寶打著商量。
委屈你了啊,不然我們總不能放任你爹在那裡疼的要死要活,不管他吧。
你堅強點哦。
而這時猛男也推著車正轉頭,瞬間便看到了這一幕。
他愣了下,聲音帶著北方人獨有的粗狂,「咋,你也要用啊?」
「啊……」沈安瑜抬起頭,下意識的應了句,隨後又說:「沒關係,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嘖,這什麼話。」猛男兩步已經走到了她面前,「我怎麼說也比你腳步快,我跟一孕婦搶東西我媽知道了得打死我。」
沈安瑜有些不好意思接,畢竟能來這找輪椅的,那都是剛需。這事還講究個先來後到,連搶雞蛋都排隊呢不是。
「趕緊拿著,有這浪費的功夫我都找到下一輛了。」猛男直接把輪椅往她手裡一塞,說:「真沒事我媽還在裡面,得好幾分鐘才出來呢,你先用。」
他說完,也沒等沈安瑜反應,直接就走了。
腳步速度快的,再次將沈安瑜垂在耳側的頭髮輕輕帶起。
「……」
沈安瑜感動的都要哭了,果然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好人一生平安。
她心底默默祈禱著,一個轉頭便見到靳擇琛顫顫巍巍的卻倔強的沒有扶牆,慢慢的向她走來。
不肯為現實低頭的人來了。
沈安瑜叉著腰,繃著臉說:「你必須坐!」
她容易麼!
為了輛車!她容易麼!
靳擇琛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慢吞吞的走到輪椅前,坐了上來。
「……?」沈安瑜有些發愣,「你怎麼忽然想開了。」
靳擇琛坐在輪椅上也十分自信,就是腰有些直不起來。說:「總不能辜負你辛苦搶來的車。」
「誰搶了!」沈安瑜非常不滿意,「人家是看我不容易,讓著我。哪像你——」
「我也讓著你。」靳擇琛眼中帶著些笑意的說:「走吧,再不走值夜班的醫生都要來了。」
「……」
兩人好不容易來到化驗科,抽了血以後又去隔壁做了個B超,B超那裡很快也沒怎麼排隊,一會兒就好了。
然後兩個人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等著結果。
靳擇琛靠坐在椅背上看了眼時間,聲音有些有氣無力的,問她,「餓不餓?」
「不餓。」
這倒是實話,她中午吃完飯沒多久就睡下,現在也才醒不到一個小時,並不怎麼餓。
靳擇琛似乎真的已經非常難受,聽到她這麼說完,又輕輕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像是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假,隨後便又將頭微微耷拉了下來,弓著腰沒再說話。
周五晚上,大概人人都在享受著休假的喜悅,連生病都覺得浪費。於是等化驗單的時間還挺快,半個小時就好了。
兩個人拿著化驗單又回了急診室,之前的醫生拿起化驗單B超一看,板上釘釘道:「急性盲腸炎,你這得開刀。」
來了醫院,當然一切以醫生話為準,兩人自然沒有任何異議。
靳擇琛又看著她交代了幾句,「先去吃點東西吧。」
等靳擇琛走後,沈安瑜有些累的隨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她看著處處潔白到令人有些恐懼的背景牆,聞著熟悉的消毒水味,那種無助的絕望感忽然如洪水般向她襲來。
一種窒息的湮沒感讓她不受控制的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路過的護士大概是看她有些不對,輕聲問著,「你沒事吧。」
意識再次回籠,沈安瑜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咽了下口水,勉強的
勾起個笑來,「沒事,謝謝。」
旁邊就有飲水機,護士幫她接了一杯水,遞到她手裡。「你臉色不太好,喝點水吧。」
水有些偏涼,涼意透過紙杯傳到了沈安瑜的掌心上,讓她終於平靜了下來。
這次,她抬起眸子,對著護士十分真誠的笑了笑,「謝謝你。」
將一杯水喝完後,沈安瑜站起身,又看了眼手術室的方向,轉身便走。
蘇葳蕤說的對,這是她的一個心結。
總要想辦法解開的,不然她和靳擇琛之間,總會有這麼一個不可觸碰的隔閡在。
會一直卡在哪兒,就像是一個睡眠中的火山,不知道會什麼時候碰到,然後將他們兩個推向無盡的絕望中。
這樣,兩個人就講和了。
雖然還是她更吃虧一點,至少她還把人送到醫院。
可是事情不能這樣算,那個時候靳擇琛確實不知道。
而如今,她明明知道卻還是把他丟在了哪兒。
即使只是個危險係數很低的小手術。
但,四捨五入,他們打平了。
想清楚這一點,沈安瑜連帶著走出醫院的腳步都輕鬆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好了,打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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