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路上十分平穩的行駛著,沈安瑜靠坐在後排百無聊賴的用手指捏著抱枕。
覺得有些無聊。
她側了側頭,看向靳擇琛。
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即使只是這樣開著車,也端坐的四平八穩的,下頜微斂,帶著些不苟言笑的內斂。
纖長的眼睫輕眨著,像鴉羽般濃且密。襯的他的眼窩更加深邃,可偏偏眼尾有些肆意的上揚著,和眼皮形成了一個很好看的扇形。
危險和迷人在他的這張臉上詮釋的十分極致。
即使和他朝夕相對那麼久,還是會無意識的被他吸引。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不加掩飾,靳擇琛掀起眼皮在後視鏡里和她對視著,「怎麼了?」
雖然承認喜歡他這張臉並不丟人,可是被當事人直接抓個正著沈安瑜還是有些尷尬。
她掩飾性的捋了下頭髮,隨便找了個理由,「你最近好像都自己開車。」
靳擇琛收回了視線,淡淡道:「王師傅家裡孩子生病了,天天跟我跨市跑不太合適,我給他放了幾天假。」
沈安瑜有些誇張的「啊」了一聲,「你什麼時候這麼民主了?」
靳擇琛輕笑了下,微微側頭,「怎麼,在你眼裡我就是個毫無人情味的資本家?」
「畢竟因為遲到二十分鐘就把人開除,」沈安瑜笑著對上他的視線,「確實很資本家。」
「那不一樣。」
沈安瑜故意問,「有什麼不一樣?」
也不知道靳擇琛是懂她在明知故問,還是沒聽出來。但是回答的卻十分認真,「他的二十分鐘可能損失公司幾個億,我要對公司其他人負責。而王師傅只是我個人利益而已,他替我開車很久了,這點方便我還是能給他的。」
沈安瑜忽然微微咬著唇,小聲道:「那你就不要天天跨市跑啊。」
此時恰好紅燈,靳擇琛將車穩穩的停下,隨後轉頭,看向她。
靳擇琛的目光緊緊的凝視過來,慢慢的從上到下,一寸寸打量打量著她。隨著他的目光緩緩向下,每一秒沈安瑜都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發緊。
她努力的平緩著自己的呼吸,使得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下,可眼神卻有些發虛。
緊接著,她就看到靳擇琛眉尾輕輕向上一挑,視線再次落到她的眸子上,看著她意味深長道:「你以為我想?誰叫津城有個讓人放心不下的小笨蛋,不肯跟我走呢。」
咚、咚、咚……
沈安瑜聽著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快過一下。她終於敗下陣來,猛地錯開了視線,連帶著最後的虛張聲勢都被擊的潰不成軍。
好在此時綠燈亮起,而靳擇琛似乎也沒想在繼續逗她,轉移了話題道:「一起吃個飯?」
此時沈安瑜還再被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以及不順暢的呼吸折磨著,迷迷糊糊的甚至都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只想掀過這個由自己開始卻被反將一軍的話題。
下意識說著,「好。」
沈安瑜看著已經回過視線的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此時此刻十分刻骨的體驗了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靳擇琛沒看到後排車座已經有一個快要被自己尷尬死的姑娘,正在捯氣續命。
下意識的詢問著,「想吃什麼?」
沈安瑜垂著眸子,看著護在自己小腹前的抱枕,黃燦燦毛茸茸的海綿寶寶笑的非常治癒。
就當是獎勵他。
沈安瑜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了一個弧度,隨後抿了下唇說:「長江刀魚。」
「不是受不了那個味麼?」靳擇琛下意識的問。
沈安瑜眼睫輕輕眨了眨,下巴放在抱枕上輕輕蹭了蹭,小聲說:「現在沒事了。」
「行。」
靳擇琛打滿了方向盤,掉頭。
然後不經意間,在後視鏡里看到了沈安瑜輕眨的睫毛和含笑的嘴角,一臉柔和恬靜。
電光火石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南山餐廳那邊空運過來了一批活的長江刀魚,我們晚上過去吃吧。」
——「不了,我收拾完東西就走。」
本來不是多名貴的東西,但是也不知道是從誰那傳開的,圈裡那群人隔三差五就有人發朋友圈,說今天帶著誰誰去吃了。
底下還會發張十分無聊老土的自拍。
照片上兩個人笑的不是詼諧搞笑就是甜甜蜜蜜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看的多了也就想帶她也嘗嘗。
久而久之,和她一起吃一頓長江刀魚竟然成了一種執念。
後來即使那次把她約到了南山餐廳,可之前她說自己魚吃多了膩,便也沒叫這道菜。
知道她懷孕後,便漸漸的想明白,那個時候她或許不是膩,只是聞不了那股腥味。
「你要和我去吃長江刀魚?」靳擇琛又問了一遍,他的視線通過後視鏡緊緊的注視著她全部細微的表情,像是想從中確認什麼。
沈安瑜抿了下唇,想下壓嘴角上揚的弧度,可是眼中的笑意卻慘不住。故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拖長了調子說:「不去也行,我也不是很想吃。」
靳擇琛眉間松懶了下來,無聲的笑了。
「想的美。」他啞聲道:「既然開了口,就沒有後悔的機會。」
「你這人——」沈安瑜那句,「怎麼這麼霸道呢,許你出爾反爾就不能我反悔了?」還未來得及說出口。
就聽靳擇琛壓低了聲音,帶著些桀驁的說:「我哪有那麼好打發。」
「……」
明白了。
是我太好打發了。
沈安瑜看著他,無聲的冷笑著。
看我下次!怎麼!收拾!你!
靳擇琛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沈安瑜在心裡又記了一筆,手指一下下輕敲著方向盤,肆意的像是要克制不住。
沈安瑜看著他嘚瑟的這股勁兒,忍不住輕翻了個白眼。
這時,靳擇琛的電話忽然響起。
他垂眼看了下,隨後眉頭輕輕一皺。
隨後也沒管,就任由它那麼想著。
沈安瑜詫異的抬眼看向他,靳擇琛這才不緊不慢的按下了接聽鍵。
下一秒,靳承澤略顯沉重的聲音便在安靜的車廂里響起。
「哥,你回來一趟吧。」
沈安瑜微微一愣,印象里靳承澤擁有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這麼嚴肅的語氣倒是不多見。
緊接著,她便聯想到了什麼。隨後張了張嘴,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然而靳擇琛像是沒聽出來一樣,語氣散漫中帶著些咄咄逼人,「誰是你哥?我媽只生了我一個。」
而靳承澤像是也沒在意他這樣的語氣,聲音平靜卻低著些低沉,「他快不行了,醫院裡圍著一群老傢伙,你不來傳出去會很難聽。」
靳承澤的話點到即止,說完也沒再多說。而剛好靳擇琛也不想再多聽他的廢話,直接抬手掛掉了電話。
沈安瑜輕眨著眼睫,看著他。
他的背挺得過於筆直,以至於有些緊繃,可眉眼間卻仍是鬆散淡淡的,像是剛剛什麼都沒聽到。
靳承澤說的很多,不從道義上來講,單是「老董事病逝而膝下長子並不在身邊」這件事傳出去,都會讓銘銳集團股票大跌。
相應的公司形象等一些列連鎖反應,都會接踵而至。
她知道靳擇琛並不在乎別人的憑藉,而她也確實覺得靳擇琛不需要講什麼道義。
生而不養、出軌致原配妻子抑鬱早逝、看著小三故意陷害兒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可能曾經推波助瀾過……
上面的任何一條,靳擇琛都有足夠的理由,不去守在他的病床邊,送他一程。
因為這樣的人不配稱之為父親,也不配稱之為人。
可沈安瑜還是要勸他,就像是之前靳擇琛自己說的,要為公司其他人負責。
「靠邊把我放下,回去吧。」她輕聲說。
沈安瑜想的到,靳擇琛自然也明白。
他沒拒絕,卻輕描淡寫的說著,「先去吃魚。」
沈安瑜不懂他為什麼忽然對吃魚這麼執著,有些哭笑不得道:「又不是以後不能來吃。」
靳擇琛腰背不再像之前那麼緊繃,意有所指的淡淡道:「那可不好說,有的人情緒變化的很快,過了這個村萬一沒下一個店了怎麼辦。」
沈安瑜感受到了放鬆,不知道怎麼連帶著自己都鬆了口氣。
「你回來以後,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日子隨便你挑,行了吧。」
靳擇琛又確認了一遍,「什麼時候都可以?」
「……」
他問的太認真了,以至於沈安瑜已經開始自我懷疑,她真的這麼沒有誠信?
不能吧。
為了挽回自己的信譽值,沈安瑜十分誠懇道:「什麼時候都可以。」
靳擇琛沉默了著,像是在思考這句話的可信度。過了幾秒鐘,才有些勉強道:「行吧。」
他說著,卻並沒把人放下,而是到了前面一個路過掉頭,往醉茗居的方向駛去。
沈安瑜愣了下,剛想開口,就聽靳擇琛懶懶的道:「真要咽氣,也不差這麼幾分鐘。」
「……」
這什麼胎教?
沈安瑜聽著,下意識的雙手捂住在小腹上。
同時在心裡默默道,他瞎說的,你不要聽。
車子穩穩的停在了醉茗居外,沈安瑜將手放在車門上,有些猶豫卻也到底沒開口說要和他一起回去。
名不正言不順,再說,她一點也不想去面對那些虛情假意金錢至上的鬼臉。
她看了靳擇琛一眼,囁嚅了下唇角,卻終究沒有說話。
然而在推門下車的那一瞬間,靳擇琛卻叫住了她,「沈安瑜。」
她應聲回頭。
便見靳擇琛眸子幽深的看著她,「你欠我一頓飯。」
「知道了。」
沈安瑜推開門,嘴角掛著淺笑。
靳擇琛一直看到進了單元樓里,才收回了視線。眼神一變,再無之前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厭煩的疲倦。
回去的路上不過兩個小時,他卻想讓時間變得再漫長點。
他再次不受控制的想到了溫婷,已經過去了十三年,那些畫面卻仍舊清晰的不像話。
潔白的病房,溫婷躺在病床上,像是要和身下純白色的床單融為一體。
她的臉沒有半分血色,原本嬌妍好看唇此時也全是干皮。看到他來,混沌的眼中忽然升起了些許的光亮,嘴角囁嚅著十分費力。
靳擇琛趴在她的耳邊,才勉強聽清她在說什麼。
溫婷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溫柔,無力沙啞的全都宣示著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可是語調卻依舊平緩的,像是早已看淡。
「兒子。」她輕聲叫著靳擇琛,就像他每次放學回家時一樣。然後低聲說:「別去恨任何人,恨一個人太累了,那會跟隨你一輩子。我們的恩怨在媽媽這裡就已經結束了,他不值得用你的一生去背負。」
這些話似乎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說話斷斷續續的,可是靳擇琛腦海中里卻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她趴在自己床邊是用怎樣溫柔輕緩的語調念著睡前故事,哄自己入睡的。
溫婷休息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比之前還要虛弱。
「我給你準備了一筆錢,那些錢足夠你一生無虞。可是他……」溫婷頓了下,眼睛輕闔著,嘴角像是有些無奈的勾了下。可因為太虛弱,靳擇琛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呀,到最後都不肯放下那些戒備心,我終於相信他其實只愛的是我的錢,或者……是更愛我的錢。」
溫婷的邏輯已經開始有些不清晰了,說完也沒意識到自己將話題早已帶偏,索性的事她也並未忘記自己還有更主要的事沒說。
「那些錢,你要等結婚的時候才能得到。」她又輕喘了口氣,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努力的看著靳擇琛,眼睛卻已經不怎麼聚焦了。
「媽媽終於學會了吃一塹長一智,但是卻沒辦法用在自己身上了。所以我想去試著保護一下其他的小女孩,未來和你結婚的那個小姑娘會得到你手裡1%的財富,不是媽媽不相信你,」她說著輕扯了下嘴角,想對著靳擇琛像之前每一次那樣,再笑一下。可最終還是失敗了,她聲音越來越小,小到即使趴在她的耳邊,也很難聽清,「我的兒子那麼好,我就是……就,是……」
溫婷的聲音徹底消失,機器尖銳的叫聲在安靜的病房裡顯得更外刺耳又悽厲。
那時候靳擇琛只有十三歲,他滿腦子只剩下他的媽媽被人活生生的氣死了。
那個單純到有些發傻的漂亮女人,那個心智一直如小女孩一樣的美麗姑娘。
就這麼結束了她短暫的,只有三十五歲的生命。
他怎麼能不恨。
可當靳擇琛再次推開病房的門,看著同樣躺在高護病房床上的靳煒業時,那一刻,他忽然懂了溫婷的話。
他得到了自己和他媽媽應得的,而靳煒業也得到了他應有的報應。
他確實不值得在占據自己的人生。
他還有更值得的人去愛去保護,那些已經填滿了他的全部身心和未來。
靳煒業再也不配,也沒有機會去影響著他的人生。
隨著病房門被打開,裡面圍著一層又一層的人,都紛紛回頭往他這邊看。
靳擇琛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大步向前。而這些人像是被無形的氣場給干預,自然而然的退向兩側,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靳煒業帶著呼吸機,眼睛一眨一眨的,再無之前半點的威壓,和普通的老頭沒什麼區別。
還是個快死的老頭。
靳擇琛站在他的床尾,平靜的看著他,「在不斷氣,我走了。」
周圍的人都倒吸了口涼氣,對著他小聲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人真的敢衝上前來。
靳擇琛像是沒聽到那些嘈雜的聲音一樣,腰挺得筆直。
靳煒業也難得的好脾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沒有力氣在生氣。
他費力的抬手摘掉了呼吸機,這個動作又引來了周圍人發出十分誇張的驚呼聲。
曾佩佩倒吸了口涼氣,焦急道:「偉業你這是幹什麼啊?」
靳煒業沒有看任何人,就連旁邊的曾佩佩都沒給一個眼神。只盯著靳擇琛,衝著他招了招手。
靳擇琛眸光淡淡的和他對視著,卻一動也沒動。
靳煒業眼瞼輕垂了下來,囁嚅著嘴,一張一合的。
他說完,就又那樣看著靳擇琛,執著且帶著希冀。
靳擇琛忽然覺得有些煩,病房消毒水一群等著分財產的不相干的人,說不出的窒息感,甚至開始有些生理性反胃。
他衝著站在離靳煒業最近的靳承澤揚了揚下巴,有些不耐的問,「他在說什麼?」
靳承澤的情緒也異乎尋常的平靜,像只是個傳話機器一般,「說他事後想和……」他頓了下,似乎在想著應該怎麼稱呼,才能讓靳擇琛不再找他麻煩。「想和溫阿姨合葬。」
一旁的曾佩佩臉色很難看,卻到底什麼也沒說。
而靳擇琛好像也真的只把靳承澤當成了傳話機器,如果換做平時他一定會滿身戾氣的罵「就憑你也配叫她?」
可這次卻看都沒看他,只輕抬了下眼皮,毫無感情道:「你覺得你配嗎?」
靳煒業小聲嗚咽了下,似乎因為著急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卻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靳擇琛淡淡的看向他,語氣間聽不出任何情緒,「她活著,你沒能讓她自在。死了,還要去煩她,你要點臉行嗎?」
他幾乎迫切的想要回津城,不想在這和這些人浪費一秒鐘。
靳擇琛的語速變得有些快,「我看你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下一次——」
他的聲音就此停住,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懂了。
下一次,就是給你出殯的時候了。
靳擇琛說完,也不管任何人的反應,轉頭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腳步很急促,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異常難熬。
走到最後,靳擇琛幾乎跑了起來。
去追逐著本應該占據自己生命的最重要的人。
一刻也等不及的要去見她。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要再小虐一下阿狗,然後就差不多在一起了
感謝在2020-07-1223:52:53~2020-07-1323:48: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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