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安靜的衣帽間裡,只剩下紙張驟然被撕扯後的「嘶啦」聲。

  沈安瑜將一手的碎紙片隨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靳擇琛的神色有些複雜,呆愣、不可置信、茫然、好像還有一些驚喜,可更多的是看不懂的神情交疊在一起。

  「你說你想談談,可我們談什麼呢?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不是對等的。」沈安瑜的聲音有些淡,那淺淡的語氣里藏匿著近十年來無果的喜歡,所帶來的疲倦。

  靳擇琛終於開口,帶著些急於為自己或者說這段婚姻的辯解,「安瑜,我對你一直基於一種平等和尊重的態度,或許是我做了什麼讓你誤會了,我——」

  「我說的不是這種。」沈安瑜搖搖頭,「我知道你從未因為我們之間家庭背景的懸殊而低看我,你對我家人也很尊重,可我要的……不是這種相敬如賓。」

  「靳擇琛,我喜歡了你將近十年,」這是她第一次坦然且直接的對靳擇琛說出喜歡,竟然比想像中要輕鬆很多。可是沈安瑜現在說起,還是會有一種錐心的痛,她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可是有一天有人忽然告訴我說,你和我結婚不過是為了股份。不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沈安瑜抬頭,凝視著他,眼圈微紅卻死死的忍住,沒讓自己哭出來。她聲音有些微顫,「擇琛,你覺得這樣,在我們的這段關係里,還是對等的嗎?」

  靳擇琛恍然的看著她,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沈安瑜沒在意,又自顧自的說:「你說我們以前那樣很好,好在哪呢?是你對我的予求予取,你的單方面主導,還是我對你的說一不二?」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大量令人震驚的信息忽然湧入,讓靳擇琛一時間無法消化。在談判場上巧舌如簧的他,竟毫無招架的能力。

  再以喜歡和真心當籌碼面前,他從一開始便無勝算的可能。

  看著他有些苦惱的樣子,沈安瑜忽然笑了下,卻比哭還要難看,「不能怪你,我以前一直以為只要能在你身邊看著你,就好了。所以我和你上同一所大學,學同樣的專業,去你所在的公司實習。」

  靳擇琛的眉頭似乎從見到沈安瑜的那一刻,便沒有舒展過。他不是沒有奇怪過為什麼會那麼巧,會一直遇到沈安瑜。

  他只是有點驚訝,但那點好奇不足以讓他去過多的深究與思考。這個小小的巧合,充其量只是他五光十色的人生里,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轉眼就忘,激不起任何漣漪。

  原來世上所有的巧合相遇,都是有心人的用盡心機。

  靳擇琛一時間五味雜陳,他真的不知道,原來世界上有個女孩這樣喜歡著他。他現在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此時心底卻藏著隱隱的擔憂。

  沈安瑜繼續道:「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很滿足很快樂,能這樣一直追逐著你的背影就夠了。可我還是控制不住的想離你更近一點,是我太貪心了。你不會知道,當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我有多高興。」

  貪心到,忘記從始至終,原來入戲的只有她一個人。

  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導自演,一場盛大的喜歡。現在終於能劇終落幕,只不過是她賭輸了。

  沈安瑜平靜的看著他,低聲道:「所以這樣,你還會覺得我們之前很好麼?」

  靳擇琛看著她,腦子很亂。他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麼的,不然就真的再也無法挽回。

  可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人家十年的喜歡,最後他給的只是一場交易般的婚姻。

  任何辯解申訴到了嘴邊,只變成了沉沉的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他緊緊的盯著沈安瑜的眼睛,卻只見她平靜的點點頭,說:「我實在沒辦法在繼續騙自己了。」

  沈安瑜低頭看了眼時間,低聲說:「現在還有點時間,我們去把手續辦了吧。」

  靳擇琛深深的看著她,可是她低垂著眼瞼,沒能看到她的神色。

  過了好一會兒,他嘆了口氣,沉聲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那我尊重你的決定。」

  沈安瑜搖了搖頭,覺得有些無力的悲哀。她從來沒有決定權,她沒法讓靳擇琛喜歡她,所以從始至終她都沒得選。

  現在,她只能讓自己不再那麼喜歡他。

  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簡單的收拾著東西。隨便收拾完一個袋子後,對著靳擇琛打著商量的說:「剩下的這些我都沒碰過,你看著處理行麼?如果可以,或許你幫我捐了吧。」

  靳擇琛沉默的看著她,點了點頭。

  她似乎都沒怎麼和自己提過要求,如果到了最後他都沒能有一次的滿足她的要求,況且還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那可真是……太過分了啊。

  車上,兩人一路無話。

  向來霸道疾行的邁巴赫此時慢吞吞的,平穩的感覺像是坐在家裡的沙發上。

  沈安瑜看著從後面一輛又一輛超上來的車子,又看了眼時間。直到被一輛電動車超過後,她實在忍不住催促道:「開快點吧,不然人家要下班了。」

  靳擇琛目不斜視的看著前面路況,淡淡道:「如果來不及,那就改天。」

  沈安瑜側頭看著他,他的下頜線繃的緊緊的,唇角被抿成了一條直線,來回滑動的喉結似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情緒。

  她張了張嘴,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靳擇琛,你什麼意思啊?」

  靳擇琛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意思,只知道自己好像並不想和她離婚。

  可是他好像也找不到什麼能改變沈安瑜決定的理由。

  靳擇琛一時沒有說話,就在沈安瑜覺得他不會開口時,卻又聽他輕聲說了句,「你真的這麼想離婚嗎?」

  那聲音極淺,沈安瑜愣了下看著他。卻見他神色平靜,唯有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那凸起的筋絡,證明了剛剛她聽到的似乎不是錯覺。

  沈安瑜垂著眸子,卷翹纖長的睫毛輕顫著,算是默認。

  一路上遇到無數次紅燈,沈安瑜都驚訝於以前怎麼不知道這條路原來有這麼多紅綠燈,這次全被他們趕上了。

  再加上靳擇琛一直將車速穩定在20邁,原本只有十五分鐘的路程生生花去了三十分鐘。

  到民政局的時候已經到了下班時間,靳擇琛將車停到門口,終於看著她,聲音有些淡的說:「下班了。」

  竟然有些如釋重負的意味。

  沈安瑜抿了下嘴,看著還沒上鎖的大門說:「下去看看吧,萬一還有人呢,免得還要多跑一趟。」

  她也沒等靳擇琛反應,率先開門下了車。

  靳擇琛將頭靠在車座上,苦笑了下。她真是什麼時候都能做到這樣的「體貼」和「懂事」。

  沒想到還真讓沈安瑜說中了,前面有一對要離婚的夫妻在裡面吵了半天,直到沈安瑜進去還在吵。

  是一對看上去很年輕的夫婦,女生側著頭,倔強的沒讓自己哭,只說:「你每次都這樣說,可是你哪次改了?我真的累了。」

  男生眼圈瞬間紅了,走過去拉女生的手,哽咽道:「我這次一定改,你在給我一次機會,如果我這次還做不到,我就自己捅死我自己。」

  女生甩開他的手,罵道:「你有病啊?離婚而已,幹嘛要死要活的。我只是不想和你繼續生活下去了,可是我沒想你死,你要好好的……」

  說到最後,女生已經出了顫音。

  男生垂著頭又去牽女生的手,帶著濃重的哭腔,「可是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不要離婚好不好。」

  調解員見的多了,一看就有戲,也上來勸,「對啊,姑娘,你看這小伙已經知道錯了,夫妻間哪有不吵架的啊。多想想對方的好,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兩個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別因為一點小事就散了。」

  女生明顯的已經開始動搖,輕咬著唇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鬥爭。

  男生抓準時機,輕輕去抱女生,哄道:「我們回家吧,Miki還等著我們去喂,它今天還沒吃飯呢。」

  調解員一聽急了,「怎麼還有孩子呢,這上面也沒說啊?那有孩子可不能這麼草率啊。」

  「Miki是我們養的狗啦。」女生忽的破涕為笑,又對男生說:「最後原諒你這一回,下次你搬出什麼來都沒有用!」

  男生激動的抱著女生又哭又親的,把調解員看的直樂。

  靳擇琛在門口聽著,眉頭微皺。

  他不知道自己要改什麼,沈安瑜沒說,他連嘗試努力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倒是有個曲奇,但好像是沈安瑜單方面養的,似乎也沒用;

  他也不能像面前這個男人一樣,說出這種低三下四懇求的話來。他沒有任何嘲諷貶低的意思,只是單純的覺得這樣……會很怪異違和。

  調解員好不容易送走一對,一轉身看到了沈安瑜,立刻板起臉,「下班了下班了,先回家自己冷靜冷靜。看剛剛和好的那對就沒什麼觸動啊?回去想好了再來。」

  沈安瑜竟然還笑了下,好脾氣道:「我們很快,不會吵架。不會耽誤您太久的時間的,他太忙了,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麻煩您幫我們辦了吧。」

  離婚都要抽時間,這得忙成什麼樣啊?肯定就更沒時間陪老婆了,難怪要離婚。

  調解員看著這一對無論長相和氣質都分外出眾的男女,不禁覺得有些可惜,難得的郎才女貌。

  她們做久了這個工作,知道越是這樣平靜的越不好調節。進來吵吵鬧鬧的,互相埋怨的,說明還有怨氣有心結,解開也就好了。

  可還能平心靜氣的這種,反而多是萬念俱灰,一切都已看淡看破的。

  調解員無聲的嘆了口氣,只問了句,「決定好了?」她說著的同時又看了眼靳擇琛,「這位先生也沒什麼要說的?」

  語氣間頗有些怒其不爭的味道。

  靳擇琛還沒說話,沈安瑜便道:「決定了,快點吧,不然真耽誤您下班了。」

  調解員邊蓋章邊小聲嘀咕著,「要是能挽救一份婚姻,我到情願晚點下班。」

  沈安瑜靜靜的站在一旁沒說話,可是心裡卻是不解的。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認為,一段婚姻的結束是一件不好的事,是需要調節挽救的。

  明明開始和結束,都是值得慶祝的。

  這只是走向了人生的不同階段,沒什麼大不了,也沒必要讓別人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去調節。

  靳擇琛沉默的看著她,終究一句話也沒說。

  沈安瑜看著手裡的小本,還覺得有點不真實。和拿到結婚證那天一樣,不真實。

  她想起自己從和靳擇琛結婚那天起,便隱約擔憂他們會不長久。於是那時就擬好的離婚協議,沒想到才不到三年的時間便用上了。

  沈安瑜覺得有些戲劇的搖了搖頭,抬手攔計程車。

  靳擇琛沉默的看著她,終於沉聲開口,「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這時剛好有計程車停下,沈安瑜將手放在車門扣手上,她停了下背對著靳擇琛,忽然低聲說:「你知道,其實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嗎?」

  「……」靳擇琛茫然的看著她,「你說什麼?」

  他下意識的想去拉沈安瑜,可是他的手才碰到沈安瑜的衣服,她便已經打開了車門迅速的坐了進去。

  靳擇琛無意識的追了幾步,看著車越走遠走。

  沈安瑜在倒視鏡里,看見靳擇琛一直平淡的表情上終於有了一絲破裂,她忽然生出一種報復的快感。

  作者有話要說:徹底開始火葬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