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安瑜在路上的時候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等他們到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多。

  汀水小鎮是臨城下的小鄉鎮,偏遠落後幾年前被政府大力扶持,興辦旅遊業後才有了些改善。

  不過來的遊客並不很多,多是臨城本地人周末體驗下農家樂,或者外地人來臨城玩時間充足順路來著走一遭。

  新修繕的路開起來倒也順暢,村口還掛著燈籠紅條幅,比城裡多了些年味。

  他們到的時候剛好有客人來拜年,兩人相貌出眾穿的也好,一看就和這裡不是一路人。沈安瑜這些年氣質變得越發溫婉大氣,客人看了半天才想起,「呦,這是安瑜吧,越來越漂亮了。」

  沈安瑜客氣的叫了聲嬸,沈母劉媛香被跨的高興,嘴上還得說著,「哪啊,你們家閨女才是越來越水靈。」

  兩人一同互夸,那人又悄悄的打量了半天站在一旁的靳擇琛,還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

  靳擇琛看過來,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氣場實在是太強了,即使他刻意收著,也把那人看的有點待不住。

  尷尬的說了句,「安瑜回來了我們就先走了,趕明個去家裡吃餃子。」

  把人送出了門,劉媛香邊讓他們坐邊給他們倒茶,「要來怎麼不提前說出一聲,我也好準備準備。」

  沈安瑜面前那杯茶倒完,劉媛香才想起什麼,手頓在靳擇琛茶杯前,有些侷促道:「不是什麼好茶,要不喝水吧。」

  靳擇琛臉色難得帶著笑,直接將劉媛香手裡的茶缸接過來,給自己倒上,「沒事,我什麼都行。」

  他們平時沒那麼多講究,捏把茶葉往搪瓷罐里一放,倒滿水就喝。可偏偏被靳擇琛喝出了矜貴氣,好像在品什麼上好茗茶。

  劉媛香鬆了口氣,同時在桌子下面踢了腳離得老遠的沈遠成,拼命給他使眼色。

  沈遠成迫於自家老婆的壓力,不情不願的看了靳擇琛一眼:「來了。」

  靳擇琛像是沒感受自己老岳父的不待見,十分自如謙敬道:「爸,過年好。」

  沈遠成被這聲爸叫的也不好再甩什麼臉色,「嗯」了聲扭頭走了。

  沈安瑜則是被這聲爸叫愣了,要知道靳擇琛在靳家都沒對靳煒業叫聲爸,都沒和他說過年好。

  沈安瑜還處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劉媛香同志已經展開了另一番轟炸,炸的她直接把嘴裡茉莉花茶噴了一地。

  「璡琛啊,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吶,安瑜過年就二十五了,也差不多可以準備準備,到時候我也好……」

  劉媛香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沈安瑜忽然的這一出給澆斷,責備的看著她,「你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人還毛手毛腳的,一點穩重的樣子都沒有。」

  沈安瑜被嗆的直咳,靳擇琛從桌子上抽出兩張紙來遞給她,還順手拍了拍她的背。

  「咳咳咳……,媽,我才二十四,您能不能——」沈安瑜也不知道是咳的還是羞的,臉通紅。

  「什麼二十四,今年八月你就二十五周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都會打醬油了。」劉媛香等她,「這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說是不是啊擇琛。」

  靳擇琛端坐著,剛想著要怎麼開口,沈安瑜便急忙說:「媽!還有東西往給你拿上來了,我先去取啊——」

  她邊說著,邊求救式的看著靳擇琛,小聲道:「車鑰匙。」

  靳擇琛看了她一眼,從口袋裡拿出鑰匙,遞到她掌心。

  沈安瑜簡直像逃命時的跑了出去。

  劉媛香「嘖」了聲,「這孩子……」說完她搖了搖頭,對著女婿笑道:「擇琛,你喝茶,喝茶。」

  靳擇琛點頭喝了口,眼睛卻不自覺的看了門口一眼。

  沈安瑜坐在車裡,喘了半天氣呼吸才平穩下來。

  這個話題,她和靳擇琛從來沒有聊過,像是被刻意的忽視。其實就現在的情形,也根本沒到考慮孩子的份上。

  他們一年到頭,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太少。靳擇琛忙工作,到處飛來飛去,見面時間還不如他和蔣楠多。

  而每次,靳擇琛都會主動做好措施,只有那麼一次遺漏。

  也算是件好事,對彼此對孩子都負責。

  現在這件事被她媽媽忽然擺到了檯面上來談,讓她一時間有些無措。正常婚姻中,也許雙方的父母主動說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可她和靳擇琛之間到底和普通婚姻家庭有些不同的。

  她忽然有些後悔帶靳擇琛回來,無論是媽媽出於好心正常問孩子的事,還是剛剛親臨看靳擇琛那股……就像是看動物園猴子那種好奇、毫無掩飾的打量,都讓她覺得不舒服。

  靳擇琛怕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吧,現在她跑出來讓靳擇琛獨自面對好像有點過分。

  可是她不在旁邊,媽媽說話總是會收斂帶著些分寸的,至少能讓靳擇琛好過一點。

  沈安瑜仰頭望著這條街道,看著各家門口懸掛的紅燈籠、鎮宅的石獅子以及獅子前的紅繡球,忽然覺得陌生。

  她當年從這裡考出去,去臨城念最好的私立高中。那種貴族學校每年都會招一批成績優異的人,減免學費提高升學率。當她和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公主小少爺坐在一起,第一次感受到了人和人之間的雲泥之別。

  她被人嘲笑孤立,各個穿的光鮮亮麗,衣服不帶重樣。可她卻穿著洗的有些掉色的校服,穿著不知道名的鞋子。

  但也沒關係,沈安瑜也覺得這些人只是個啃老的二世祖,她也瞧不上他們。

  沈安瑜一直覺得,他們會這樣井水不犯河水的平穩度過高中,然後再也不會和這些人有牽扯。

  卻沒想到,她遇到了靳擇琛。

  那是高一的夏天,她去食堂打飯。被前面的人忽然撞了一下,她連忙向後躲,可手裡的飯菜還是撒了一地,還踩到了後面的人。

  沈安瑜對有錢人家的小孩脾氣已經非常熟悉,生怕再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麻煩。再說也確實是自己踩到了人,道歉也是應該的。

  她連忙轉身同時低頭看了眼自己踩上的是什麼鞋,萬一讓她賠是不是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

  入眼的是一雙嶄新的白球鞋,乾淨好看到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半年來在豪門子女的包圍下,她也多少認識了些牌子,可是這雙鞋她認不出,但一看就知道很貴。

  本是乾淨潔白的沒有一點雜質的鞋面上,被印上了一個不大不小鞋印,帶著銀絲的鞋邊上還濺上了些菜汁,有油膩膩的。

  完了。

  這是沈安瑜心底閃過的第一念頭。

  沈安瑜迅速調整好心態,剛想著道歉,卻聽面前這個對她狠狠踩了一腳的人忽然開口,「抱歉啊,撞到你了。」

  聲音是少年獨有的朗潤,微微帶著些許鼻音,像是有些感冒。

  沈安瑜這才發現這人好高,她平視的狀態下不過才看到他的胸口。是一件很簡單的白襯衣,她下意識的抬頭,再往上看。

  臉肉緊實,顴骨顴弓初見鋒利卻仍保持著少年的清潤,因低著頭眼瞼微垂著,睫毛濃密纖長像是鴉羽。下頜線流暢,喉結隨著呼吸而輕微的上下滑動著。

  沈安瑜一時看呆,連呼吸都有些停滯,心臟在劇烈的跳動。

  「同學?」大概是見她沒說話,那人又叫她,「你沒事吧?」

  沈安瑜終於回過神來,從耳尖到耳根迅速發燙,悄悄的蔓延到臉上。

  「啊……沒,沒事——」語無倫次了半天,才想起自己還沒道歉。她暗罵了自己一聲,有些窘迫的咬著唇,「那個,對不起啊,我……」

  「沒事。」那人不在意的擺了擺手。

  沈安瑜這才發現,他手裡還抱著個籃球,襯衣扣子被他解開了兩顆,因為離得近,甚至都能聞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皂粉味。

  她的臉更紅了,低著頭半夜說不出話。

  「靳擇琛趕緊走了,還能再打一場。」

  直到和那人同行的人叫他,沈安瑜才敢再次抬起頭,也終於直到了他的名字。

  他叫靳擇琛,是她高中時代得到的唯一善意與光亮。

  沈安瑜揉了把自己的臉,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打算回去。可她剛打開車門,手還沒在把手上收回來,就見到一個人站在車頭前,然後慢悠悠的坐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之前,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

  沈安瑜被這新穎的碰瓷方式驚到,愣了楞才推門下車。

  一下車就聽到地上的人開始喊,「啊呀我的腿啊,斷了斷了啊——」

  沈安瑜環胸靠在車門上,地上的人約莫五十多歲,「我說這位……您起來吧,大冬天的地上冷,別凍出病來。」

  看有人理了,這人叫的更歡,「不行啦,起不來了,腰折了!」

  沈安瑜笑了,剛剛還腿這會兒又成了腰。

  來的時候家裡有人,車直接停在了路邊。現在真的是實例演示了什麼叫「車在路邊停,瓷從天上碰。」

  沈安瑜不想多糾纏,「我說嬸嬸,差不多得了。大過年的您也別這麼辛勞的搞副業了,趕緊回家大牌嗑瓜子去吧。我這車裡一直開著行車記錄儀,我把警察叫來你這就叫故意誹謗敲詐,是要坐牢的。」

  地上的大嬸一聽還要坐牢,蹭的一下站了起來,身體敏捷的大概能去參加個賽跑。

  「……」

  沈安瑜看的目瞪口呆,搖了搖頭一句話都懶的和這樣的人多說。

  車裡當然沒開記錄儀,不過是在乍她。

  沈安瑜抬腳就走,卻忽的被叫住,「啊,你是不是安瑜啊?」

  沈安瑜皺眉,回頭。那人已經走到了她面前,一雙渾濁的眼睛露出貪婪的光,連帶著臉色的褶子都像是瞬間光亮了幾分。

  「真是安瑜啊,我是你隔壁張嬸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對不起,不認識。

  沈安瑜面色不動聲色,十分敷衍的笑了笑叫了聲「嬸」便想走。

  誰知張嬸忽然靠近,壓低聲音說:「安瑜別怪嬸子說話難聽,你現在嫁給了有錢人就趕緊多撈點。」

  沈安瑜有些厭惡的皺了下眉,身體後退了半步。

  張嬸像是看不出一樣,又說:「你看你嫁過去得有三年了吧,那個男人哪次陪你回過娘家,這擺明就是不重視你。聽嬸子一句勸,男人靠不住,到時候還得靠父母和親戚鄰居幫襯你。」

  「趁著你現在手裡有錢,多往外帶點,一次拿出個幾萬想來也不打緊。」見她不說話,張嬸越說越起勁,「你小的時候你爸生病,我們家還幫過不少忙呢。現在你柱哥也在臨城打工,你幫襯著點,到時候真的被豪門趕出來你也有個落腳地不是。」

  「說完了嗎?」沈安瑜冷聲睨著張嬸,這些年她多少煉成些東西,此時沉著臉氣場強的把張嬸嚇一跳。

  「第一,他靠不靠的住,是我們之間的事,輪不著你插嘴。再說,我也從來不需要靠男人。」

  「第二,錢不錢的,那也是我們的家事,我自己父母都沒開口,你算是什麼東西?」

  「第三,當年你們能幫忙我們很感激,這些年來連本帶利的早就還完,只多不少。張叔前些年偷東西差點被人打死,還是我爸出面道歉幫你們把錢還上才把這事了的。」

  「張嬸,做人也要差不多,不要太過分。」

  張嬸沒想到以前話都說不幾句的沈安瑜,這會反駁的話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更想不到句句說的都這麼狠。

  沈安瑜小的時候可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真是外面的大環境讓她變壞了。

  張嬸面上有些過不去,「嬸子就是好心勸你,你說好這麼難聽幹什麼還有沒有點小輩的樣子了,你父母就是這麼教的你?」

  沈安瑜真的有被氣到,她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一團火即將爆炸。

  可忽然,腰間一緊,一股清冽的淡淡菸草味混著茉莉花茶的香氣,慢慢的鑽進了鼻子裡,嗆得沈安瑜鼻尖有些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