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從4S店取車回來天色已擦黑,為了方便,溫景梵的車在前,隨安然在後,就保持這種前後隊形一路到和清坊的飯館吃飯。

  在離街口還有段距離的時候,溫景梵略做片刻停留,便直接驅車停在了附近的小區道路一側。

  下車時,隨安然正在倒車。

  溫景梵站在車前看她始終進不去停車位,這才確認她的倒車技術是屬於……並不怎麼樣的行列。

  他幾步走過去,擋住了她的視線,在她的車前蓋上輕扣了一下。

  見她看過來,這才繞過車頭走到她車旁敲她的窗口,等她把車窗降下來,這才暗含著笑意說道:「你下車,我來吧。」

  隨安然立刻解開安全帶把駕駛座的位置讓給他。

  溫景梵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前後方位,從容地打著方向盤調整位置,一收一放兩個來回就輕鬆地把車停進了車位里。

  隨安然站在那裡差點扶額……這車是他的吧是他的吧是他的吧!

  溫景梵下車後把鑰匙遞還給她,見到她的表情,唇角一彎,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來,「倒車技術不行?」

  「是車跟我生疏了。」

  隨安然面不改色地回答。

  溫景梵一笑,側目看了眼整條霓虹斑斕,人聲鼎沸的街道,「走吧,去晚了就沒座位了。」

  和清坊的飯館有一名廚,做菜手藝好,味道地道,更重要的是,他擅長的菜餚偏江南的口味,很招隨安然喜歡。

  青石板鋪就的整條街華燈初上,老舊的古式木屋延綿至道路的盡頭,家家戶戶都點了昏黃的燈。

  一眼看過去,遠一些的地方那燈光就被模糊,閃爍成了一顆星,燈火璀璨。

  剛到飯點,路上行人已漸漸多了起來。

  兩個人不慌不忙地從來去匆忙的人群中緩緩走過,拾階而上。

  邁過那門檻,隨安然順手扶了一下門框。

  轉頭看溫景梵時,正好撞上他看過來的視線,眼底映著街邊一角的燈火,亮得似乎眼底正有一簇火焰,正迎風燃燒。

  「去二樓?」

  他問道?

  「嗯,好。」

  她點頭應下,順著手邊的欄杆緩步而上,踏在石板上有沉悶的腳步聲。

  二樓並沒有多少客人,只零散地坐了幾桌。

  隨安然看了眼,指了指那處靠窗的,「坐那裡好不好?」

  靠窗的那個位置正好臨街,隔著一條窄窄的街道還能清晰地看見對面飯館的迎來送往。

  兩個人坐下後,點完餐,就有服務員送上餐具和玻璃杯,斟了大半杯的紅茶。

  顏色清透,味道算不上好,卻足以解渴用。

  隨安然低頭喝著茶,只偶爾抬眼偷偷地看他。

  他正側目看著樓下,那裡有一小攤在賣燒餅,圍了好幾層的人,堵得原本就狹窄的街道越發擁擠。

  他安靜的時候樣子更顯得清俊,只是這麼坐著,卻似乎要融進這一片古色古香里。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轉過頭來,一雙眸子黑亮有神,看了她片刻才說道:「不知道是不是五年前在梵音寺遇見過的原因,我對你……」

  他頓了一下,唇上的水光映著燈光有一層很淺淡的亮光。

  「上菜了。」

  他剛張口,話到了嘴邊一個字還未說就被這一聲吆喝打斷。

  他隔著木桌看著她,見她眼底的故作鎮定和略微慌亂時,抿了一下唇,笑了,「先吃飯吧。」

  安然好奇他想說什麼,可又害怕他說些什麼,只能沉聲應了下來,垂首吃飯。

  飯館裡來吃飯的客人越來越多,扶著木樓梯的扶手而上,總是能一眼就看見靠窗那一桌外形搶眼的男女。

  嘈雜聲漸起,只這一桌依然安安靜靜的,和周圍的環境極為不符。

  隨安然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看他。

  溫景梵正夾起一塊肉片放在嘴裡,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見她吃完了,他才抬起眼來,問道:「吃飽了?」

  「嗯。」

  隨安然點頭,端起茶壺往他的玻璃杯里添水。

  那水波漾開,在燈光下漾著一抹深紅,他目光一頓,便接著剛才沒說完的話說道:「我並不是個記性好的人,很多人哪怕工作共事過一段時間也會轉身就忘記。

  但很奇怪,我依然還記得我們五年前遇見時候的樣子。」

  隨安然的手一頓,茶水差點灑出來。

  溫景梵下意識地抬手握住她的手穩了一下茶壺,當掌心觸到她微微有些涼意的手背時,才發現有些不妥。

  隨安然感覺到他手指的溫熱,覺得那熱意沿著她的手一路蔓延,那耳根子都燙得有些發紅。

  她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就感覺他灼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她只覺得耳根上的熱度一下子散了開來,遍布了她整張臉,死活也不敢抬頭去和他對視。

  哪怕知道他說的那些話,並沒有別的意思。

  握住她的手……也只是因為怕她摔了茶壺。

  細看之下,她的面上染著淡淡的一層緋紅,那雙眸子雖然微微垂著,眼底卻漆黑如同黑曜石,鋪就著一層水光,波光瀲灩。

  溫景梵凝視了片刻,這才從容地從她手裡接過茶壺放到了桌角的一邊。

  外面的空氣變得有些濕潤起來,耳邊的嘈雜聲似乎都在此刻緩緩遠去,他夾了一塊筍片進嘴裡,只覺得那清新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來,頗能回味。

  那年相遇時,他也有那麼一瞬失神在她的眼神里。

  那時候的隨安然還沒這麼高,穿著平底鞋只到他的肩膀,瘦瘦小小地站在他身旁,仰頭看著他。

  身後是梵音繞樑,空氣里都帶著微微的震盪,安寧得像是她的名字——隨遇安然。

  雨水從屋檐上落下,水珠清透,落在地面上濺起細碎的雨花,暈染得那石縫裡的青苔青得發綠。

  她的眼神就像現在那樣,似乎是含著一層水,朦朦朧朧的,又清澈得似乎能從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底里。

  溫景梵從未見過那樣一雙眼睛,只一眼,就讓人安寧下來,移不開目光。

  等他收回視線,隨安然這才收回手,雙手十指相扣就放在桌面上,手指輕微的動著,打著轉。

  他吃完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聽隨安然說道:「那年你離開的匆忙,也來不及跟你說聲謝謝。」

  「嗯?」

  「你寫的那張便簽紙……我還留著。」

  隨安然的聲音越說越低,見他不作聲,怕他起誤會,又匆忙地補充,「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

  只是單純很喜歡,而且那句話陪伴我走過了最黑暗的時候,對我的意義很不同。」

  「我一直很想當面謝謝你,可又覺得好像沒有必要……」

  物是人非這個詞她五年前就明白了,那種因為時間的變遷而漸漸遷移變化的東西太多。

  她一直都知道,那年相遇的偶然,他的開解也只是一個恰好的契機。

  如果他那時候遇上的不是她隨安然,恐怕他也會這麼做。

  並不止因為她,才有什麼不同。

  所以那麼多年,她即使知道他是誰,他在哪,也從未想過再介入他的生活打擾他。

  匆匆過客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別人也許並不如自己一般,一直在想念。

  可今晚,他說了那些話,似乎就有些不一樣了……她還是想當面感謝他。

  有些時候對於別人來說不過是一時的惻隱之心,舉手之勞,於當事人,卻是翻天覆地。

  她的新世界,從遇上他的那一刻,開始了。

  溫景梵凝視了她片刻,才認真說道:「如果覺得感謝……」

  隨安然看向他。

  溫景梵原本到嘴邊的話默默地就咽了回去,改成了:「那下次請我吃飯吧。」

  隨安然愣了一下,隨即便笑了起來,清脆地應了下來,「好啊。」

  吃過飯,兩個人走出和清坊,很默契地沿著青石路街道往另一頭走。

  兩旁的商店都大開著,熱鬧喧囂得能點燃骨子裡的熱情。

  裝飾品店裡人滿為患,街頭小攤上更是食物香氣飄香,誘惑難擋。

  溫景梵停留在一家小攤前,拿起一隻陶瓷做的精巧小貓,「我養的貓和它很像。」

  「你養了貓?」

  「嗯。」

  他應了一聲,重新放回去,和她繼續往前走,「還記不記得那年在梵音寺看見的那隻流浪貓?」

  「記得。」

  隨安然點點頭,立刻就想起了那隻被梵音寺大師餵養的流浪貓。

  是只公的美國短毛貓,大概是被主人遺棄了。

  不知道怎麼的,就流浪到了梵音寺。

  身上的毛色乾淨得不行,一雙眸子是藍色的,湛藍得像是寶石,光華盈盈。

  她比溫景梵要提前幾天過來,卻一直沒有見到過這隻流浪貓。

  正好是他來的那天傍晚,下起了小雨,她從前堂穿過去往後堂,走過平安橋時就看見了後殿轉角處,一個俊秀的青年撐著把傘,半蹲著身子在摸一隻貓。

  他的鞋面被沾濕了,衣角也染了濕氣,他卻似一無所覺。

  手指落在它的頭上,輕輕地安撫著,看著那隻貓的眼神格外溫柔。

  那一寸昏暗的角落裡,所有的色彩都重得像是被潑了墨,只有雨幕中,低頭的少年和那隻溫順的貓清晰得像是一副畫,鮮明得就似烙在了眼底,揮之不去。

  「你把它帶回去了?」

  「沒有。」

  他搖頭,「後來幾年我再去梵音寺已經沒有見過它了,直到一年前……」

  他頓了頓,語氣溫柔了幾許:「聽大師說,它叼著一隻小奶貓在我每年過去梵音寺的時候開始等我,等了快一個星期。

  我來的時候,它把這隻小奶貓交給了我,那天晚上它就不見了。」

  隨安然心頭一震,側目看他。

  溫景梵也隨之看向她,彎唇笑著,「後來我就把小貓帶了回來,應該是它的孩子,毛色,眼睛,都一樣。」

  「那那隻……」

  「不知道,就跟以前那樣,再也未見過了。」

  他的語氣平靜淡然,可那遺憾只要細聽,便能感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聲音使然,又或者是隨安然見過那隻貓,也見過溫景梵和它在一起的畫面,竟從那聲音里生出了淡淡的心疼來。

  「我叫它梵希。」

  他聲音低沉了幾分,音色卻清透得瞬間壓過了周遭的所有,直達她的心裡,「我希望能夠再遇見想遇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