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因為在配音室耽擱了一小段時間,從錄音棚里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隱隱的一息白光,也漸漸沉沒。
「冷不冷?」
他握了握她的手,有些涼。
「不冷。」
隨安然搖搖頭,一張臉還微微紅著,幸好在這沉沉的夜色里並看不清晰,只當做是不遠處霓虹閃爍投下的冷光。
溫景梵還是停下步子遞她緊了緊大衣和圍巾,又從她的包里翻出她的皮手套給她帶好,然後才一本正經地握住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隨安然忍不住笑,笑著笑著便笑出聲來,引得溫景梵又側目看了過來。
「別看我啊。」
她另一隻空著的手捂著臉轉過頭去,那霓虹燈正好閃爍成紅色,印得她耳廓紅紅的,分外招人。
溫景梵把她攬進懷裡圈著走,一低頭,唇落下來就能貼上她的耳朵。
他低頭吻了吻,見她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樣豁然轉過頭來,微挑了眉,把她剛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又丟了回去:「別看我啊。」
隨安然:「……」陸熠方說的沒錯啊,溫景梵表面上看著就是一副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樣,但內里卻是一肚子的墨水,黑得濃郁。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得厲害。
隨安然就窩在副駕上靜靜地看著窗外,在溫景梵第三次刻意放緩速度等紅燈亮起時,這才發覺他的不對勁:「你是不是……不太願意回去啊?」
正遇上綠燈,他掛檔起步,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平淡:「有這麼明顯?」
……
隨安然猶豫了一下,老實地點了點頭:「是不是老爺子不喜歡我?」
「不是。」
他回答的很快。
身後有車要超車在鳴笛,他偏頭看了眼後視鏡,「唔」了一聲,說道:「老爺子給我們幾個小輩提的標準就是你這樣的,為什麼會不喜歡?」
隨安然沒怎麼聽懂,但見路上車多,怕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便不再搭話。
她這時的沉默在溫景梵的眼裡卻是另一個意思,他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敲了一下,略微沉吟,說道:「老爺子那個年代結婚早,聽他自己說那個時候他差不多就是個無賴。
年紀到了看上了我的奶奶,就二話不說把人強搶了過來。
索性最後是兩情相悅,奶奶很早就生下了我伯父。」
他頓了頓,一雙眼睛在亮著車燈的車流里顯得格外流光溢彩。
「除了溫少遠,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
你跟聞歌交好,應該知道一點?」
他問。
「知道的。」
隨安然點頭。
聞歌是個直率的姑娘,受了委屈不會自己憋著。
她在溫家的變故,安然全部都知道,後來聽得多了,雖然是零零散散的,但拼湊在一起,還是能拼出整個故事來。
溫老爺子一共有三個孩子,長子留下了兩個兒子,一個是溫敬,一個是溫少遠。
次子留下了兩個,溫景梵,溫景然。
老三留下的是溫時遷,那個曾經和隨安然有一面之緣的女人。
只可惜溫家的人都命運多埑,溫老爺子的夫人生下老三後就去世了,幾位長輩怎麼離開的就連聞歌也不是很清楚。
唯一知道的,就是溫景梵和溫景然的父親離開的早,直接過給了溫少遠的父親。
後來因病去世,走得時候也很年輕,這才有了溫景然立志從醫。
溫敬進了部隊,成了特種兵,取了個女軍人。
在一次任務的時候雙雙犧牲,只留下聞歌這個從戰友那裡領養過來的孩子。
老爺子原本就不太贊同長孫領養聞歌,後來溫敬去世,悲傷過度,讓人悄悄把聞歌送去另一戶普通人家。
後來機緣巧合之下,便由溫少遠一力擔了下來,成了聞歌的監護人。
總之……溫家的關係盤根錯節,也很複雜。
「我奶奶去世之後,教養孩子的重擔就在老爺子的肩上。
他一個粗糙的人哪裡會教育孩子,便都用軍人的標準要求。
後來時間久了,便養成了如今這種性子,誰反抗他他就不高興。
年歲越大,越想掌控,加上大哥的事情,雖然是意外偶然,但是他心裡終究有心結,總覺得是大嫂的錯。
他總覺得大嫂像奶奶那樣賢淑,大哥就會像他一樣,漸漸變好,也會聽他的話了……」
隨安然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溫老爺子的性格因為聞歌的關係,她也是知道的,只不過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緣由。
沉默一瞬,她問:「你說的掌控就是……會幹涉婚姻大事?」
「是。
但他想我娶得就是你這樣的,又怎麼會不喜歡你?」
說完,他自己也笑了起來,唇角彎彎的。
繞了這麼一大圈……就是為了讓這句話可信一些麼?
她領證的第三天就約了聞歌出來把這件事說了,聞歌起先的反應是很詫異,隨即又高興得像個孩子,抱著她又哭又笑的說:「我和你終究有一個人能圓滿,這樣就挺好,真的挺好,我好為你高興。」
就這麼坐了一下午,快要分開的時候,聞歌才恍然回神一般地問道:「那老爺子那裡怎麼辦?」
她放寒假之後就一直住在溫家,自然是知道老爺子這邊的動靜。
可話一出口,看見隨安然微變的臉色懊惱地差點要揍自己……
隨安然就是那個時候知道老爺子對自己並不是十分歡喜的。
這是第一次去溫家,也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身份過去。
駛離市區,大路漸漸寬敞,車流也少了很多。
將近過年了,年味漸濃,整條街上的行道樹上都掛著紅艷艷的燈籠,眨眼看去,雖掩在夜幕中,可那喜色卻是分毫遮掩不住。
到溫家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候了。
別墅里燈火通明,一派熱鬧的景象。
門口已經站了一位中年的婦人,見車開進來便邁下樓梯迎了上來,站在車前幾步遠的地方等著兩個人。
下了車,溫景梵又拉開后座的車門提出一堆的禮品來。
在準備來溫家前,隨安然和溫景梵一起準備的,其中就有特地備給辛姨,也就是眼前的這位婦人。
聞歌也從門後探出半個腦袋來,見隨安然發現了她,歡快地朝她招了招手。
等進了屋,才發覺這裡面和外面給人的反差感……
就像是再多暖氣也驅逐不完的冷清。
聞歌勤快地給兩個人拿拖鞋,四下看了看,指了指樓下悄聲說:「老爺子一直在等你們來,上下好幾次了……剛聽見聲音又上樓端著了。」
辛姨跟在後面正好聽見,對安然笑了笑,說道:「老爺子今天高興,不用太緊著。
我去燒菜,老爺子怕做早了涼了不好吃,我還有幾碟沒下鍋呢。」
「辛姨辛苦了。」
溫景梵微微頷首,面上帶了幾分敬重之意,想來是對這位長輩很是尊敬。
「不辛苦,老爺子都等很久了,你們小兩口快上去。
老爺子發脾氣別跟昨天那樣和他對著幹,服個軟也就是了。
他又不會真的和你計較,記住了?」
說著話,已經拉著聞歌一起去幫忙了。
溫景梵等人走遠了這才收回視線,眉角這才輕輕舒展開,手指無比熟稔地搭在她的腰上虛虛一攬,帶著往樓上走。
隨安然邊注意著腳下,邊問道:「你昨天回來過一趟?」
溫景梵頓了一下,側目看她:「我的回答很重要?」
隨安然看了他一眼,見他眼底明晰的笑意,忍不住心中一暖,就算他不回答,她也知道他是回來了,也大概知道他回來做些什麼。
他是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替她解決所有的問題。
而這些都是他當初向她承諾的——他會負責她所有大的小的問題。
老爺子在自己的臥房裡,他的房間很大,前面和居室隔開,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書房,用一扇門隔開,舒適又愜意。
他顯然已經等了很久,桌上那茶杯已經涼得沒有升騰的熱氣。
而他,正戴著一副眼鏡,在看書。
看見兩個人進來,只抬了一下眼,正想擺擺姿態,可觸及到自家孫子的眼神時,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揚起抹和善的笑來:「安然來啦,坐。」
隨安然和溫景梵對視一眼,看見他眼裡的放鬆和鼓勵,心漸定,和溫景梵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下,恭敬地叫了一聲「爺爺。」
老爺子抬了抬架在鼻樑上的眼睛,似乎是有一瞬間的怔忪,就這麼看了她一會,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他合上書端著茶杯走過來,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幾眼,目光略帶幾分審視,頗具威嚴。
思忖片刻,他終於開口:「這是第一次來,我也沒什麼好送你的。
這個白玉手鐲還是景梵奶奶在世的時候留下的,我留在身邊很多年了,就給你當做見面禮了。」
說著,便把桌上放著的蒙著紅布的手鐲遞了過來。
見她開口便要拒絕,忙阻止道:「既然是一家人了,就不用客氣,見面禮總是要收的。」
隨安然還想說些什麼,溫景梵抬手輕握了一下她的手,見她轉頭看過來,點了點頭:「爺爺的心意,收下吧。」
隨安然看著面前和善的老人,那最後一點防備也徹底卸下,大大方方地接了過來:「謝謝爺爺。」
她的笑容和煦,倒是一點也不矯揉造作,是真的歡喜他的重視。
老爺子自認自己看人准,這會見到本人,見她模樣端正,氣度大方,倒是和溫景梵十分相配。
如此,心下那點芥蒂也打消了一半。
目光掠向溫景梵時,不由自主帶了幾分惱意。
就在昨日下午,溫景梵突然回來,上樓來第一句話便是:「爺爺,我明天帶安然回來見你。」
老爺子正在自己下棋,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陪我下一盤,邊下邊說。」
他坐下,就著殘局和他殺了一盤,吞了老爺子的帥後,又規規矩矩地倒茶給賠了禮,等他心氣順了才說起今天的來意,字裡行間皆是對隨安然的維護。
老爺子從未見過這樣的溫景梵,姿態放低,謙和恭謹,並不求他立刻接納,只是讓他明日不要多為難。
他原本正想著這孫子都低姿態成這樣了,那得賣個關子啊,剛端起架子,就聽他說:「反正婚已經結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去L市種田挑水,怎麼都不會回來了。」
種田挑水!還怎麼都不會回來了!
老爺子氣得差點掀桌子,虎著臉瞪了他半晌,他愣是刀槍不入一副閒適樣子,那幾分無賴的模樣倒是像他年輕的時候,年少輕狂時。
辛姨更是被他拉來當說客,今天從他起床起就和少遠家養的那丫頭唱雙簧,一人持一端話頭,吵得他老爺子耳朵都有雜音了。
罷了,他何時,有贏過他們的時候?
這麼想著,他的目光直接從護短至極的溫景梵身上滑過,對著安然淡淡一笑,道:「你們結婚這事啊是真的太倉促,別說我老爺子古板,這點我是真的看不慣。
親家要是不知道,還以為溫家不重視,怠慢了你。
既然景梵選擇了你,那該有的禮數一樣都不能少。
聽景梵說,過年他陪你回去,我就想啊,正好我老爺子一天到晚都閒著沒事幹,跟你們一塊去。
該辦的事情都要辦了,該下的聘禮都補上。」
話落,得意洋洋地看了眼被這回馬槍殺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溫景梵,心底輕哼了一聲,面上卻是依然保持著剛才那笑容,又補上一句:「家裡冷清,聽聞歌那丫頭說你們十幾年的……閨蜜?
既然都蜜來蜜去了,那就住下吧,好歹多住幾天,陪陪我這個老爺子。
再說了,我們溫家也一向有成婚要在家住幾日的習慣。」
早就料到老爺子會再來一手的溫景梵止不住輕聲嘆息了一聲……
而隨安然的心態是——本來以為老爺子是場很難攻克的持久戰,結果人老人家就這麼愉快地接受了她,那小小的住下來的要求……又有什麼難的!
只稍一考慮,便脆聲應了下來。
同時,也忽略了溫景梵微微有些複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