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深夜又下起了雪,溫景梵在落了一層薄雪的車前站定,借著熹微的路燈燈光看向車前蓋上用樹枝挑開寫的字。
不知道是誰留下的「I LOVE U」,此刻已經因為新雪的累積,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了。
他微揚了揚唇角,拉開車門上車。
到溫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的三點了,整個別墅區靜悄悄地沒有一絲人聲,除了路燈薄影,便是遠近層疊的黑暗。
他平日裡並沒有多大的菸癮,抽菸更是極少。
此刻坐在車內,看著外面飛揚的大雪緩緩而落,菸癮便一下子上來了。
他拉開暗格看了看,摸出香菸和打火機,捏在手裡良久,才湊到唇邊點燃。
那煙霧散開,眼前的雪景便更加朦朧。
他想起不久前接到的安然的電話,心下不由就緩緩柔軟了下來,連眼底都漫上了一層不深不淺的笑意。
很好的進展。
他正彼此陷在自己的回憶里,絲毫沒注意有人開了一側的小門走了過來。
聞歌走到窗邊輕輕地扣了扣車窗,看見窗內一閃而過的紅點後,便繞過車頭往副駕走。
一個不經意的一瞥,就看見車前蓋上幾乎要模糊了的幾個字母。
她一挑眉,頓時樂了。
拉開副駕的同時,車內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她剛張嘴狠狠吸了一口,頓時被嗆得肺都要咳出來了,快速上車開了車窗通氣。
溫景梵降下車窗把剛捻熄的煙從窗口扔出去,正好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里,這才回頭看她:「怎麼是你?
這麼晚還沒睡?」
「就許小姑等得?」
聞歌撅了撅嘴,有些不滿。
見他雙眸沉靜地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的樣子,猶豫了一下,放緩了語氣說道:「景梵叔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說漏嘴了,也許……」
「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他側目看了她一眼,見空氣里的煙味散得差不多了,升上車窗:「不用自責什麼,只要我想和她在一起,遲早要面對老爺子的。」
聞歌諾諾地沒說話,垂著眼睛玩手指頭。
「她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時遇的?」
他問。
「是我說的,我知道之後的一個月她就知道了。」
聞歌抬眼看他,見他面容清冷地望著窗外,不敢多說,回答完這句又沉默下去。
「知道我為什麼會不顧老爺子的阻攔,去S市嗎?」
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聞歌搖搖頭,開始有些後悔自己大晚上爬起來替小姑守門的英勇舉動了……
溫景梵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並未多解釋什麼,搖了搖頭,也沉默了。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坐了半個多小時,就在聞歌就要睡著的時候,溫景梵又開口道:「你和他怎麼樣了?」
聞歌眼皮子抬了抬,還是困極了的樣子,就這麼蜷在座椅上,含糊地哼唧著:「就是那時候……爺爺知道了……我才不小心說漏了你的事……」
鼻子有些癢,她抬手揉了揉鼻尖,聲音困頓又哀傷:「其實景梵叔你說得對,我和他真的沒有可能。
一直都是我一個人自作多情了……」
話音纏綿溫吞之際,她有咕嚕了一聲,就徹底睡著了。
溫景梵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心裡想的卻是:很少見她對誰多交心,只這聞歌,性子單純直接又熱烈的,的確適合她。
正這麼想著,屋前又出現一個人,只穿著單薄的睡衣,身上披著一件長外套幾步走了過來。
溫景梵抬了抬眉,看了眼已經睡熟的聞歌,低不可聞地嘀咕了一聲:「我看不見得……」
話落,副駕那側的車門就被打開,溫少遠目光清冷地看了他一眼,最後落在已經睡著了的聞歌身上,微微皺了下眉:「她睡著了也不知道給她蓋件衣服?」
「我要是蓋了,現在應該是你把那衣服直接甩我身上了吧。」
溫景梵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輕地敲了敲,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大哥。
溫少遠睨了他一眼,唇線抿成一條線,直接脫了自己的長外套蓋在聞歌的身上,裹住她後,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裡就要往屋裡去。
「你也趕緊進來吧,時間還早,休息一下再跟老爺子談。」
話落,抱著人便走了進去。
溫景梵靜靜地看著這個背影良久,眸色漸漸幽深。
拜良好的生物鐘所賜,隨安然一早就醒了過來,她躺在床上思索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程,偏頭看了眼時間,拿起放在一旁的ipad的刷微博。
溫景梵好久沒有更新的微博在凌晨三點四十五的時候更新了。
時遇:總覺得自己還未經過毛頭小子的年齡就邁入了成熟穩重,連帶著處理感情的事情也帶了幾分斟酌慎重。
凌晨有事回家,因為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景,改變了一些想法。
如果你能聽見,你是不是會懂?
下面兩幅圖片。
一是朦朧燈光下隱約能看出車前蓋輪廓上的「I LOVE U」字樣,二是雪景里一串孤單腳步的照片。
最後面,是一段很簡單的音頻。
隨安然猶豫了一下,按了播出。
很輕微的雜音里,他的呼吸聲便格外清晰,夾雜了A市冬夜落雪的寒冷,清冷卻纏綿。
那聲音低低的,就像是在耳邊低喃:「I love you。」
安然總覺得感情再濃烈也不過是一句「我愛你」,可他這樣低沉清冷的聲音,低緩得像是鋼琴黑白鍵上沉沉的尾音,落下來,如拉滿了的弦,怦然心動。
她深愛的他的倫敦腔,貴氣又優雅,深情又繾綣。
清晨剛開始,已然溫柔。
只是有良好的開端,卻並一定有良好的happy ending。
隨安然下樓看見隨經國的車就停在公寓樓前時,笑容頓時僵在嘴邊。
隨經國降下后座的車窗,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就這麼看著她,見她站在原地絲毫不想靠近的樣子,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沉聲喚她:「安然,還不過來?」
隨安然別開頭,閉了閉眼,手指落在額頭上輕輕地拍打了兩下,試圖讓自己保持平靜。
等一切都平息下來,這才冷著臉拉開車門坐進去。
車內暖氣充足,隨經國拎過來一個早餐袋遞給她,見她接過去,臉上這才有了幾分笑意:「去哪裡,爸爸送你過去。」
「到市中心的廣場下就行。」
她打開紙袋看了眼,興致缺缺地嘗了幾口便拿了紙巾擦手:「你找我有事?」
「中午陪爸爸吃一頓飯吧。」
話音一落,怕她拒絕,忙補充道:「有件事,你也該知道了。」
隨安然蹙眉看過去,面上是毫不掩飾地防備之意:「如果不重要的話麻煩你現在就告知我,我最近很忙,大概沒空和你一起吃飯。」
隨經國絲毫不介意她的態度,放柔了聲音輕哄著:「那就在附近的餐廳,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
隨安然張了張嘴,見他溫和地沖自己笑,生怕自己會拒絕的樣子時,拒絕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來。
難得溫家這一輩的小輩都齊全了聚在早餐桌上,溫老爺子下樓看見除了溫景然幾個孫子孫女都在,難得開懷地笑了起來。
去院子裡澆了澆花,又不緊不慢地練了一會太極拳,直到早上7點多了,這才在辛姨的提醒下回去一起用早餐。
聞歌最近犯了事,不敢主動找老爺子搭話,全程都縮在溫少遠的身旁當個悶葫蘆。
溫少遠偶爾給不敢伸筷子的聞歌夾些小菜,至於溫時遷,安安靜靜地喝著自己碗裡的粥,整個飯桌上姿態最閒適的當屬溫景梵和老爺子兩個人。
一老一少如同在比賽一般,誰也沒先開口。
溫少遠吃完早飯拎著聞歌離開,溫時遷抬眼看看兩人僵持的狀態,也識趣地趕緊保持安全距離。
等人一走光,溫景梵這才放下筷子,直言:「陪您吃頓飯,手腳都不靈活了。」
溫老爺子看他一眼,沒搭理。
「不理我?」
溫景梵挑了一下眉,頗有些耍賴地說道:「您也好久沒見到梵希了吧?
等會我就把它接過來陪您解解悶。」
溫老爺子的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擱,吹鬍子瞪眼:「混帳。」
「我的事你可以插手,提意見或者你不滿意不高興都可以,但隨安然不行。」
溫景梵抬眼看過去,一雙眼裡的冷凝讓老爺子看得真真切切。
「這麼多小輩里就你敢這麼跟我說話。」
老爺子哼了一聲,「我不高興你就能不做了?」
溫景梵搖頭,淡淡地說道:「您不高興是您的事,該做的我還是會做。」
「我都說了這姑娘不合適,別說家世什麼這種虛的,單就性格也不行。」
溫景梵雙眸下意識地一眯,面上那僅有的一絲笑容也瞬間斂去:「你跟安然接觸過了?」
「我跟這孩子的爸爸一直有來往,這次回去之前他親自來拜訪過我。」
老爺子沉吟了片刻才道:「景梵啊,這個女孩子真的不適合你。
沉默寡言,做事又溫吞,父母離異。
聽經國的意思啊,是打算讓安然回去接他的班,你們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她不能顧家還指望你生孩子養家?」
溫景梵顯然是並不知道這回事,雙眸微閃,沒接話。
「話我先說到了,我們溫家哪一輩的孩子結婚不是聽家長的?
你和少遠同胞,父親沒得早,我不管還有誰來管?
別說我封建思想,成家立業,傳宗接代,那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
你要開公司,我讓你開了,你說要去S市開,我管不了你,你去了。
你還想怎麼樣?」
溫景梵抬眸靜靜地看了老爺子一眼,手指輕輕摩挲著,依然未改初衷:「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沒有絕對合適的兩個人,我只想要她。」
老爺子聞言頓時虎了一張臉,鬍子一顫一顫,氣急道:「混帳,我告訴你,她老子也覺得你們不合適,已經開始準備給她相個合適的人選了。
你想要!你想要有什麼用?」
溫景梵眉頭一皺,手指更是微微僵住,一身冬日清晨的寒涼。
他沉默無聲的抗議,老爺子在那邊越發生氣,扯住桌布一手便掃落了桌上的碗碟,發出巨大的聲響。
驚得一直在注意這邊動靜的辛姨快步跑過來,可看著爺孫兩人劍拔弩張的架勢又不敢上前。
溫景梵仍舊這麼坐著,眉目之間皆是淡淡的。
手指落在那串小葉紫檀珠上,輕輕地轉動著:「我是在梵音寺里認識她的,認識了多久就喜歡了多久。
不是沒有放棄過,我的喜歡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三分鐘熱度。
也的確如你所說,她的性格不圓滑,不善交際,做事溫吞。
但我喜歡,那裡都覺得很好。」
老爺子面色鐵青,因為怒氣壓抑到極致,沉得如同暮鼓晨鐘,那威壓瞬間撲面而來:「我不管你娶誰,怎麼娶,我只有一個要求。」
「你——必須給我留在A市。」
隨經國把安然送到錄音棚之後,車便沒有離開過,停在對面街口的停車道上。
等她午休下來一起去吃飯。
一個早上,溫景梵都沒有過來。
陸熠方見她有些不在狀態,和溫景梵通過電話之後,皺著眉頭看了眼安安靜靜坐在隔音室外面翻著劇本的隨安然,抬手讓一旁的專業配音人員先進去。
聽見關門聲,隨安然抬頭看了眼隔音室,想了想問道:「他今天不來了嗎?」
「下午過來。」
陸熠方坐回座位,給她遞了瓶水,「你現在這裡聽聽,熟悉一下。
等時遇來了,你們再對。」
隨安然不覺得自己一個人能搞定配音,沒有異議的答應了下來。
中午吃飯時,和陸熠方打了聲招呼便離開。
午飯就在廣場一家高級餐廳用餐,隨經國已經提前到了,見到安然推門進來,對著對面的人微微一笑,微抬了一下下巴:「我女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