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心。」
不過一瞬,他已經比她先反應過來,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扶住她。
他的手指有些涼,握在她溫熱的手腕上,涼意侵襲,她還未從這場「事故」里反應過來,先感知到的,卻是他手指的溫度。
「不看路的嗎?」
他語氣微沉,握住她手腕的手一收,拉起她。
隨安然紅著臉不敢看他,想道謝,動了動嘴皮子,卻怎麼也張不開口……她明明是想給他留下好印象,但今天一整天都出著各種各樣的問題。
這麼想著,她抬手捂住臉,暗嘆了一聲,「沒臉見人了。」
話音落下良久,也未聽他發表任何意見。
隨安然心下忐忑又尷尬,想了想,分開了指縫去看他。
剛露出眼睛,就和他的視線對了個正著,黑白分明,透徹明亮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暖暖的笑意。
隨安然原本就微微泛紅的耳根子瞬間滾燙——
真的是分分鐘爆血管的節奏啊。
幸好,他並未再提這些,一整個下午就和她坐在亭子裡,聊著佛經,聊著手串,聊著聞歌,聊著彼此的工作。
他沒問起梵音寺,沒問起離開梵音寺後她的生活,沒問起她早上不經意脫口而出的配音的事情,也沒問起任何會讓她覺得尷尬的話題。
兩個人反而就像是久別重逢的好友,不知不覺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可事實……也的確是久別重逢。
隨安然跟著他下山的時候,還迷迷糊糊的想,不愧是自己喜歡的人,真的是溫潤到每個細節都讓她怦然心動。
下山的路輕鬆了不少,又有聞歌在旁邊吱吱喳喳快樂得像只小鳥。
隨安然直到下了山,恍然回頭看遠遠佇立在山頂的金光寺時還有些緩不過神來。
她早上爬得半條命都沒了,結果就這麼下山了?
此刻站在山腳下準備返程了,再回憶早上那幾乎咬牙切齒的疲累無力感時,卻是一點都回憶不起來了。
溫景梵公司臨時有事,下山之後便一個人先行離開。
隨安然自然和聞歌一起搭溫少遠的便車,車開上高架的時候,她從窗口看出去,遠處大海蒼涼,波濤洶湧,那海水翻湧著,行船隨之波盪起伏。
她的心裡一下子就寧靜了下來,糾結良久,還是拿出手機給溫景梵發了個信息。
「時遇大大,其實我是你的聽眾,很喜歡你的聲音。
不告知是避免你誤會,我知道你並不喜歡二次元和三次元相互牽扯……而且,我也沒有勾搭的意思。
蒼天為鑑!」
編輯完簡訊,她又反覆斟酌,確認沒有問題後,落下自己的署名,狠了一狠心,發了過去。
聞歌轉頭看見隨安然渾身緊繃如臨大敵的樣子,好奇地抬手戳了戳:「怎麼了?
表情這麼壯烈。」
隨安然默默地收回手機,輕聲道:「沒什麼,就是在爭取坦白從寬……」
「啊?」
聞歌糊塗了。
溫少遠透過後視鏡看了隨安然一眼,微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長。
溫景梵剛驅車到公司樓下,車剛停穩,手機就嗡鳴著震動了起來。
他側目看了一眼,目光觸及到發件人上時,微微頓了一下,抬手拿起手機。
剛劃開鎖屏,車窗就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
他皺眉看去,外面那張臉湊得離車窗很近很近,手搭在臉側正費力地張望著,見他看過來,咧嘴笑了笑又敲了敲車窗:「溫總溫總……」
溫景梵收起手機下車,隨他一路往電梯走:「怎麼樣,查出來是誰了嗎?」
「沒有。」
助理臉色僵了僵,嘆了一口氣:「這事做得乾淨又漂亮,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
但我有幾個懷疑的對象……」
「如果只是主觀臆斷的懷疑就不用告訴我了。」
溫景梵打斷他,側目看了他一眼,語氣涼薄:「這種信任本就單薄,只是自我感覺就懷疑否定不止會讓無辜的人傷心,也會影響判斷。
並且,信任這種東西難得,一旦摧毀,想再建立起來難如登天。」
他話音一落,助理半天沒說話。
他按下電梯鍵,邊等電梯邊拿出手機,還不忘問他的助理:「是覺得我說得不對?
還是覺得我這種想法太過……」
「溫總說得很對,你一開始就讓我找證據,別輕易懷疑任何人,是我過失了。」
「是正常人的反應,出了這種事情都會有這樣的本能。
公司剛遷過來,人事調動大,新鮮血液注入多,難免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頓了頓,抬起眼來看了眼身旁的助理:「排異反應大家都有,但是身為管理層必須一視同仁,不然很容易有失偏頗。」
助理抿了一下唇,笑了起來:「好,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按照您的意思交代下去的。」
溫景梵點了下頭,和助理並肩走進電梯裡。
「溫總,我們現在先去哪裡?」
「先去監控室。」
他回答。
助理還想說些什麼,按完樓層回頭去看他時,見他正專注地看手機,索性作罷。
未讀的簡訊有些多,他清理了幾條之後,手指移上去,觸到「隨安然」的名字上輕輕一點。
這還是她第一次給自己發信息,而且……
溫景梵輕微地蹙了蹙眉,看完簡訊內容之後,似乎是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唇邊便不由自主地勾起,溢出個低低的笑來。
那笑聲毫不收斂,聲音沉沉的,就像是大提琴的低鳴,那種音質低調華麗,卻又因為壓得低,隱約便帶了一絲魅惑。
助理聽得耳朵發軟,心尖如有螞蟻啃噬,酸酸的,好聽得牙根都有些發癢……
他狀似若無其事地透過電梯金屬鏡面悄悄看過去一眼——
溫景梵正好站在電梯明亮的燈光下,雖然低著頭並看不清神情,只那上揚的唇角還是毫不掩飾他此刻的愉悅心情。
助理默默地收回目光,有些不解……現在還能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溫總高興得笑出來?
溫景梵目光深深地看了那條簡訊良久,那笑容斂去之後又是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電梯的燈光明亮,映在他微抬起的臉上,光影之間,他那清俊的臉緩緩歸於淡然。
擁抱著回憶的並不止有她一個人,溫景梵亦是。
他的回憶里也有那麼一個明明本該是匆匆過客的人,長久駐留。
他想起前不久在盛遠酒店看見她時的樣子,她娉婷地立在酒店明亮的水晶燈下,身量筆直,一雙眼睛漆黑透亮,就站在他的幾步之外靜靜地凝視著他。
大概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時候的表情,並算不上多自然。
唇角微微抿著,繃直成了一條線。
相比較五年前,她的模樣倒沒有大變化,只是清瘦了很多,也長高了些許。
五官長開後精緻了不少,是一種直擊人心卻又沒有攻擊力的美麗。
原以為是好久不見,可今日看來,他的某些猜測還真的漸漸清晰得浮出了水面。
隨安然回到家之後,先去洗了個澡,洗完澡又簡單地下了鍋速凍的餃子當晚餐吃。
做這些期間,她始終把手機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並且為了以防萬一……她不止開了震動,還把鈴聲調節到了最高音量。
但直到她慢條斯理地餵飽了肚子,又收拾了廚房,依然還沒有收到他的簡訊。
這難道是絕交的節奏?
不應該啊,溫景梵絕對不是這么小氣的人啊……頂多氣得說一句:「你這個卑鄙小人,你瞞我瞞得好辛苦啊!」
就上面這種可能性也除非是火星撞地球,世界末日才有一咪咪的可能性。
他那樣溫潤的人,即使是有些不高興,也會很得體地說上一句:「榮幸之至。」
這麼想著她自己便樂不可支地在沙發里打滾,一個回神看見沙發旁的金魚,爬起來跪坐在沙發扶手上認真地餵飼料。
手機便是這個時候鈴聲大作,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尤為突兀。
隨安然嚇得手一抖,手裡的飼料灑了大半包。
她顧不得先去處理魚飼料,匆匆忙忙跳下沙發,幾個箭步就衝到餐廳拿放置在桌上的手機。
但等看到來電顯示是聞歌時,頓時失望透頂……
以至於接起電話後,聲音都懶洋洋的。
聞歌正盤膝坐在沙發上啃蘋果,她原本是打探到了有關溫景梵的最新「敵情」第一時間來告訴隨安然的,一聽她的聲音立刻就拋到了九霄雲後。
聞歌:「你生病啦?
怎麼沒精打采的?」
「沒,在等電話等信息……結果手機是響了,卻是你打的。」
這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啊。
聞歌頓時臉黑了:「我靠,隨安然你現在可真的是倍兒過分!快說,等誰的電話呢!不是我景梵叔的吧……」
隨安然剛想說「是」,還沒開口,聞歌已經一連串地問開了:「我說啊你跟我景梵叔怎麼回事啊,感覺你們之間有戲啊……快點給我轉播下進展到哪一步了。」
隨安然那句「是」立刻就咽了回去——要是現在真的承認了,指不定她下一刻是不是要殺到她家來直接聽直播了……
掛斷電話之後,她也沒了半分期待他回答的心思。
把手機放在桌几上,捧著魚缸去換水。
隨安然那日下班,經過小區門口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年過半百,頗有些滄桑的婦人推著車在賣盆栽,金魚,烏龜,倉鼠,以及小兔子。
她的車原本已經駛過去了,可在後視鏡上多看了幾眼,便想起了遠在L市的隨母,心裡酸澀得她有些難受,停了車又折了回來。
抱了好幾株容易養活的仙人球,以及十條金魚……
她並不是個耐心的人,加上工作原因,能提供的愛心實在有限,只能挑自己力所能及的養活。
正好家裡有個魚缸,就挑了十條魚帶了回去。
到如今……已經只剩下7條了。
換了水,她捧著魚缸往回走,重新倒了一些飼料進去。
與此同時,簡訊的嗡鳴聲響起,她低頭看去,溫景梵的名字赫然躍上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