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真人秀的錄製現場在北方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林。閱讀

  山間漾著一層薄薄的霧氣,空氣里濕漉漉的,山腳下有一片小山村,前些年剛鋪了馬路,吸引了不少遊客來踏青。

  他們也是到了才知道,父母和孩子是要分別完成任務的。

  兩個孩子的任務非常簡單,就是去淺淺的小溪里撈魚,用石頭把擺在牆頭的蘋果砸下來。

  本質上還是讓他們瞎玩。

  姜謠和季渃丞的任務比較麻煩。

  他們要進山林里採集一種菌類,然後帶出來置換食物。

  采蘑菇沒什麼難的,難的是節目組並沒有給他們匹配嚮導。

  蘑菇在山林深處,想要取出來,勢必有迷山的風險。

  他們需要憑藉自己的本領從山中出來,並且趕在晚飯前置換好食物給孩子吃。

  當然,節目組的安全設施很齊全,如果他們真的走不出來要求救,很快就會有專人帶領他們出來。

  錄製這期節目的本意是為了顯示山間生活的疾苦。

  尤其是在馬路沒鋪好的那些年,村子裡的人生活的十分清貧,還隨時面臨著在山中走丟的危險。

  每個人的生活都不易,所以要熱愛生命,珍惜現有的便捷舒適的生活。

  姜謠和季渃丞把兩個孩子安頓好,隨車來到了山腳下。

  村長手裡捏著一顆蘑菇,介紹道:「這個涼山菇只有我們這裡有,很珍貴,能買到幾十塊錢一斤呢。村裡的年輕人經常上山上采,有時候找一天都不一定找得到,要是運氣不好,采不出來,一個月都沒錢買米吃。」

  他說的很冷靜,也很樸實。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沒什麼值得唏噓,更沒什麼值得同情。

  因為每個人都有可能遭遇同樣的事,一年裡總有那麼幾個月過的十分艱難。

  村長把蘑菇交給季渃丞:「你就按著這個找,最多下午四點啊,找不到也要趕緊出來,天黑就不好找路了。」

  季渃丞接到手裡,小心的捏著:「謝謝。」

  村長嘟囔道:「你們這節目也是,涼山菇哪有那麼好采,我閨女都在山上摔骨折了。」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退在了車後面。

  山林里還是有些涼,兩人換好了保暖嚴實的衣服,攝影師沉默的跟在他們身後,不會進行任何指導。

  姜謠仰著頭望了望樹頂,太陽明晃晃的照下來,把樹葉晃得波光粼粼。

  「季渃丞,你去過山林里麼?」

  她覺得又新鮮又有趣。

  帝都的霧霾太嚴重了,有時候不得不徹夜開著空氣淨化器,但早晨起來仍然覺得嗓子干啞。

  但這裡不一樣。

  空氣永遠是濕潤柔軟的,夾雜著清冽的草葉香,吸進肺腔里,連心情也變得很好。

  季渃丞搖搖頭:「沒有,小時候去的夏令營也不會來這種山,都是被完全開發過的。」

  姜謠揪了朵不知名的野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在山裡住著也挺好,這麼幽靜。」

  季渃丞一邊記路一邊摟過姜謠的肩,拍了拍:「住一個星期你就膩了。」

  他注意留心著下山的路,殘留的腳印,和太陽的方向。

  但再往裡面走,腳印被碎葉覆蓋住,再想辨別就很難了。

  季渃丞皺著眉,時不時的想身後看,想要確定自己走的是直路。

  姜謠卻完全沒有顧慮,對她來說,綜藝節目的娛樂性大於實用性。

  她不像季渃丞那樣,老老實實的記著節目組的要求。

  對她來說,就是來度假的。

  「你會編手鐲麼,我給你編一個。」

  她從腳邊扯了幾根狗尾巴草,開始專心致志的弄手鐲。

  這還是她跟柳億一學的,柳億一從小生活在鄉下,除了手鐲還會編兔子和玫瑰花。

  她很快編了一個賣相一般的,套在了季渃丞的手腕上。

  「親愛的,我也送你一個卡地亞。」

  季渃丞抬手看了看草莖編成的鐲子,上面還支著兩根毛茸茸的尾巴:「真好看,我特別喜歡。」

  姜謠笑眯眯的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我就喜歡你的嘴甜甜的。」

  季渃丞被她逗得很快分散了注意力。

  姜謠性子活潑,扯著他東奔西跑,看到什麼新鮮的都要嘟嘟囔囔說一通。

  遇見季渃丞認識的植物,他就介紹一番,不認識的,也無能為力。

  陽光稍稍有點西斜。

  他們坐在大石頭上,從背包里拿出水和麵包,簡單的吃了一點。

  村長所謂的蘑菇,至今還沒發現影子,而他們已經走到樹林深處了。

  走到現在,季渃丞已經徹底記不清回去的路,只能根據太陽落山的角度,判斷一下大致的方位。

  姜謠讓攝影師別錄了,也坐下歇歇,反正不差這麼一會兒,回去還要剪輯。

  攝影師猶豫了一下,終於把機器放下來,也坐在旁邊補充能量。

  季渃丞抽空問他:「你還記得出去的路麼?」

  最多也就再找兩個小時,根據村長的建議,他們就要出去了。

  剛剛他掏出手機看了看,信號已經很微弱了,不知道電話能不能打得通。

  攝影師茫然的搖搖頭:「我怎麼能知道,反正大不了還有村長來接,他對這片可熟悉了,閉著眼睛都能走出來。」

  季渃丞默默點了點頭,隱隱有點擔心。

  雖說節目組的預案很詳盡了,但是也難免不會出意外,這片樹林很大,聽說村裡的壯年也時常迷路,也就村長最有把握。

  姜謠懶洋洋的靠在樹上,捏住季渃丞的手:「不知道兩個孩子怎麼樣了。」

  季渃丞回過神來:「郁明還能聽點話完成任務,斯沅大概玩瘋了。」

  姜斯沅出生在城市裡,規矩太多,這不能碰,那不能說,他這種不安分的個性,憋悶壞了。

  好不容易來了沒那麼多講究的鄉下,他肯定會在村里玩個遍。

  短暫的休息後,他們起身繼續找那種蘑菇。

  太陽慢慢的向下滑,山裡的溫度也逐漸低了下來。

  最初姜謠還興致勃勃,但接連走了四個小時,她已經有點倦了。

  季渃丞看了看手錶,已經下午四點了,他們該回去了。

  「哎,我看到了!」

  姜謠興奮的拍了拍他的手,朝前跑去。

  不遠處有一棵被閃電劈倒的腐木,在腐木下面的陰暗潮濕處,長著一小排涼山菇。

  難得能看到這麼多珍貴的蘑菇,連攝影師都覺得驚奇。

  只是這長得地方太偏了,正巧被腐木壓著,伸手都夠不到。

  得想辦法把木頭移開,或者用工具在不破壞蘑菇的情況下取出來。

  但已經四點了。

  可是找都找到了,怎麼也要采了再說。

  姜謠跪下去,伸著胳膊努力夠了夠:「要是能有個長刀就好了。」

  季渃丞把她拽起來,替她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我來。」

  他在腐木上掰了一根樹枝,掂量掂量重量,然後用小心的把蘑菇一個個的刮下來,拖到腐木外。

  撿好了所有的蘑菇,已經四點半了。

  攝影師難得嘟囔一句:「天怎麼暗的這麼快。」

  季渃丞聞言一頓,抬頭向天上看去。

  就在他們專注采蘑菇的時候,太陽已經被濃密的雲遮住了,完全沒了身影。

  這團雲又厚又暗,從西面飄過來,正往他們頭頂遮蓋。

  季渃丞眯了下眼睛:「要下雨。」

  姜謠也有點慌了,沒有了太陽,他們真的就只有手裡的指南針可以依靠了,

  攝影師的鏡頭晃了晃:「不,不會吧,我們之前看了天氣預報沒有雨啊。」

  季渃丞神色還算鎮定,他把蘑菇放在背包里,攥起姜謠的手。

  「我們快點走,爭取在下雨之前出去。」

  他拿出指南針,辨別了一下方向,拉著姜謠朝東面走下去。

  攝影師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騰出手接了電話,導演的語氣有些焦躁:「你們趕緊下山,要下暴雨,我讓村長去接你們,真是根本沒說...」

  聲音斷斷續續,信號已經不清晰了。

  姜謠不由自主的加大了手勁,緊緊攥著季渃丞。

  她也知道,在山林里遇到暴雨不是什麼好事,還有可能招來閃電。

  季渃丞安撫她:「別害怕,我能帶你出去。」

  攝影師點點頭:「對,我這裡有定位,村長很快就能找到我們,跟著他就沒事了。」

  姜謠不是小孩子了,她手心全是汗。

  「你給他們倆編的手鐲收起來了麼?」季渃丞問。

  姜謠一怔,點點頭:「收起來了。」

  「這地方有名的美食叫土鍋雞,晚上帶他們倆嘗嘗,斯沅愛吃蘑菇,郁明喜歡吃肉。」

  姜謠反駁道:「胡說,郁明喜歡吃土豆,他不怎麼吃肉的。」

  季渃丞輕笑:「是麼,我那天帶他在小區門口吃飯,他吃了挺多。」

  姜謠嘟囔:「怎麼可能,我帶他去他怎麼不吃。」

  季渃丞一邊說話,一邊注意著方向。

  他接連不斷的說,說日常,說兩個孩子,給姜謠放鬆心情。

  她不能害怕,一害怕就手腳冰涼。

  而且她膽子特別小,大概是經歷過兩次車禍,親眼看到兩次生死邊緣,所以特別惜命,很少做危險的事情。

  季渃丞默不作聲的安撫著姜謠的情緒,和攝影師對視了一眼。

  攝影師的臉色也不好看,樹林裡的風越來越大,眼看著就要下雨,而且一下就是大雨,到時候腳下全是泥濘,舉步維艱,視線也不好,就更難走出去了。

  正想著,雨卻已經淋了下來。

  樹葉被拍打的清脆響聲此起彼伏,雜亂的像爆炸的鞭炮。

  季渃丞快速脫下了外衣,遮在姜謠頭上。

  姜謠趕緊推開,著急道:「你幹什麼,趕緊穿上。」

  本來樹林裡就冷,被雨打濕了身上就更冷了。

  季渃丞堅持披在了她身上,他的衣服比姜謠的大很多,防水性也很好,像個簡易的雨衣。

  「聽話。」

  他的語氣空前的嚴肅,姜謠咬著下唇,眼圈有點紅:「季老師......」

  季渃丞用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冷靜道:「前面是個陡坡,這說明我們下山的方向沒錯,但接下來我不能拉著你,你跟在我後面,如果我下了沒事,再接你下去。」

  他停了片刻,摸了摸姜謠沾水的頭髮:「寶貝兒,別怕啊。」

  雨水下的又急又狠,很快就把腳下的泥地沖的鬆軟了。

  上山的時候,他們也經過這個坡,姜謠清楚有多高有多陡。

  這時候遇到下坡是最危險的,摩擦力變低了,向下走根本就停不住,而地下都是碎爛的樹枝,如果不小心被插到劃到,連止血消毒的東西都沒有。

  攝影師早就把機器關了,只是他扛著那麼笨重的傢伙,也沒辦法幫季渃丞。

  季渃丞在鬆開姜謠的手之前,低頭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抓住一邊的草枝,慢慢向下走。

  慣性很大,淤泥也很多,但得益於樹根盤桓交錯,腳下的坡還算實。

  他儘量貼著地面,把重心放低,但最後衝下去的時候,手心還是被樹枝劃了一下,微微有點刺痛。

  他回頭朝攝影師點點頭,攝影師很快順著他的腳步滑了下來,狼狽的蹭了滿身的泥。

  但他還是小心的保護著懷裡的貴重機器。

  季渃丞扯了他一把,沒讓他摔倒。

  然後季渃丞沖姜謠招招手:「放心走,我接住你。」

  暴雨把腳下的泥都打了起來,看著洶湧又嚇人,姜謠咬了咬牙,向前走了幾步,踩到下坡,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下滑。

  有那麼一瞬間,姜謠以為自己肯定會摔了,身體不受控制的失重感,讓她腦子一白,茫然無措。

  然而下一秒,她就狠狠的撞在季渃丞懷裡,平安無事。

  季渃丞踉蹌了一下,環住她的腰,安撫道:「沒關係,下面的坡都小了。」

  姜謠的心砰砰跳,手指捏著季渃丞的肩膀,劇烈的喘息。

  季渃丞的肌肉繃的很緊,她知道自己的衝擊力一定不小,但季渃丞還是接住她了。

  姜謠心裡莫名的心安,喃喃道:「你身上全濕了,冷麼?」

  季渃丞的襯衫緊緊身上,滿是褶皺和泥污,他搖搖頭:「一點也不冷。」

  姜謠彎著桃花眼笑笑,眼睫毛上都掛著雨水。

  不信,但她並不想反駁季渃丞。

  好在又走了一小段路,村長帶著節目組的人找到了他們,把雨衣裹在三人身上,順著最近的小路,急匆匆的往下走。

  有村長帶路,效率明顯高了不少,走了不到二十分鐘,他們就看到了村子裡面亮起的燈。

  暖爐,乾燥的衣服,淋浴水也早就收拾好了,導演相當愧疚,誰也不知道山上會突然下暴雨。

  季渃丞和姜謠一踏進屋子,就看到姜斯沅在床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季郁明拉著弟弟的手,看見滿身都是泥的爸爸,沉默不語的掉眼淚。

  其實天一變陰,季郁明就察覺到了不對,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執著的看著山林的方向。

  節目組慌亂的派人進山,打電話通知姜謠和季渃丞返程。

  然而一直到下雨,兩人都沒回來。

  姜斯沅害怕,哇的就哭出來了,季郁明還強撐著,安慰弟弟別亂想。

  但真的見到父母,他也忍不住。

  姜謠把濕淋淋的外衣脫下來,摸了摸兩個孩子的小臉:「哭什麼啊,我們沒事,媽媽爸爸先去洗澡,等會兒帶你們吃飯。」

  說罷,她拉起季渃丞的手,季渃丞輕微的抖了一下。

  姜謠一愣,但沒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來。

  走進浴室,她立刻把季渃丞的手心翻過來,一道挺深的劃痕橫貫掌心,還不斷滲著血。

  季渃丞縮回手,輕輕攥了攥拳:「我都沒注意。」

  姜謠抬起眼盯著他,抿了抿唇,眼底微微泛紅。

  季渃丞輕輕撩了撩她額前的碎發,故作輕鬆道:「想報答我的話,就幫我脫衣服,再幫我洗洗頭,身上好多泥,我忍了半天了。」

  姜謠哭笑不得,把眼淚收了回去,幫季渃丞把黏在身上的衣服解開,扔到一邊。

  兩人沖乾淨泥,洗去寒氣,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這才從浴室出來。

  姜謠坐在床上,用碘酒幫季渃丞塗抹手上的傷口。

  季渃丞靜靜的看著她。

  她的頭髮披散著,皮膚又白又嫩,睫毛長長的翹起,神情專注,還不自主的輕輕吹氣,臉頰一鼓一鼓。

  有種毫無攻擊性的服帖的美。

  「真把我當孩子了?」季渃丞嗓音異常溫柔,輕輕吻了一口姜謠的頭髮。

  「才沒有呢。」姜謠呢喃。

  其實這句話倒是準確。

  姜謠對季渃丞,要比對兩個兒子更專注。

  要是季郁明或者姜斯沅磕了碰了,以姜謠大大咧咧的性格,大概不會有什麼反應。

  因為她小時候也挺能瘋的,身上帶傷是常事。

  但是季渃丞不一樣,她就是心疼,就是不捨得,哪怕只是個小小的破口,她也能著急半天。

  就連最愛撒嬌的姜斯沅都知道,媽媽最向著的人是爸爸。

  季渃丞縮回手,摟住姜謠:「好了寶貝兒,再抹就癒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