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連續不斷的電話打進來。
張仲洵一開始還找堵車或者什麼說辭推脫,後來乾脆越來越急躁。
他猛地一砸方向盤,隨之而來一陣刺耳又撕裂的鳴笛聲。
姜謠皺了皺眉,嘴唇有點發乾。
「你別著急。」
她蒼白無力道,手指尖已經涼的仿佛沒有血液流過。
張仲洵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沉了沉:「他們故意的。」
故意催他以示不滿。
一兩遍也就夠了,偏偏跟輪班似的,一個助理打一個電話,還佯裝著彼此互相不知情。
今天那麼多媒體去了,消息肯定瞞不住,佳喜那邊也不痛快了。
他們不痛快總要宣洩一下,尤其是深夜還要加班的痴男怨女,始終游離在暴躁的邊緣。
如果在往常,張仲洵連理都不帶理他們的。
但現在是簽約的微妙時期,總不好還沒去就撕破臉。
姜謠輕輕咬了咬嘴唇,手指不由自主的摸上車門:「要不你隨便把我放地鐵站邊上得了,哪兒都行,你忙你的去吧。」
張仲洵捏著方向盤,又是一加速:「哪兒都行,我家那兒行麼?」
姜謠不說話了。
張仲洵住的是別墅區,等到了地方,地鐵也要沒了,她估計趕不上。
自己一個人打車從那兒回市里,她有點擔心。
高速路上空蕩蕩的,偶爾前面有一兩輛大貨車,也被張仲洵飛快的超了過去。
看著從自己側面快速落後的龐然大物,姜謠的心都是揪著的。
車內的氣氛十分壓抑,她提著十二分的精神,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馮連給她發消息,問她到哪裡了,什麼時候去接。
姜謠估算了一下路程,以張仲洵這個速度,還有四十分鐘就能到了。
她低著頭給馮連發簡訊。
幸好這個過程能牽扯她一部分精力,讓她沒那麼緊張。
她能感到張仲洵的車速慢了下來,在過收費口。
前面似乎又是一段黑漆漆的小路。
張仲洵的車速又逐漸提了上來。
路面有點不平,車子顛的厲害,她有點抓不住手機,方才的簡訊還沒發出去。
她用手撐著張仲洵的座椅靠背,想等過了顛簸路段再發。
周遭太黑,張仲洵開了大燈。
他的車好,燈自然也格外的亮。
他雖然看的清楚了,但對面過來的車就不痛快了。
衝著他不住的鳴笛,示意他關了大燈。
張仲洵開始沒理,一輛車過去了。
但後來再遇到車,人家直接跟他對開大燈,彼此互晃。
張仲洵眯著眼睛,在一片白茫茫的燈光里勉強看著路。
「你把燈關了,他就也關了。」
姜謠也有點睜不開眼睛,對面的燈也足夠亮,照的車裡都亮堂堂的。
張仲洵本來就憋著一股氣,忍耐很久了,遇到這種跟他對著幹的,更是按耐不住。
他開始粗魯鳴笛,嘟囔道:「憑什麼我關!」
好不容易,對面的車開過去了。
一瞬間眼前的光線弱了下來,張仲洵眼前一陣發花發黑。
他努力眨了眨眼,眼前才漸漸恢復清明。
「張仲洵!有人!」
姜謠急促的叫了一聲,就見不遠處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在路中間要往他們這邊過。
「操!」
張仲洵視力恢復了,也晚了。
他猛地一踩剎車,險些把車都甩出去。
姜謠狠狠撞上座椅,有幾秒鐘,腦子都是空白的。
她聽見車外有一聲稚嫩的尖銳的驚呼。
張仲洵也沒比她好多少,剎車踩得急了,車險些不受控制的翻過去。
等狼狽的停在路邊,他額頭上也傳來一陣陣鈍痛。
他掙扎著直起身子,動了動脖子,好在車子足夠好,他並沒出什麼大事。
但借著車燈的光,朝前面一看,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地上躺著一個女人,頭髮披散,痛苦的蜷縮著,旁邊一個小男孩正扯著她的胳膊無助的嚎啕大哭。
遙遠的市中心閃爍著星點燈火,鄉下的小路卻暗得像灑了墨,只有男孩的哭聲顯得格外不知所措。
張仲洵也不知道他把人撞成什麼樣,他甚至都回憶不起方才的片段。
一瞬間就像夢一樣,像一個充滿著黑色旋渦的夢。
姜謠捂著額頭坐直身子,哭聲讓她恢復了神智。
她覺得格外口乾舌燥,動了動唇,剛想說些什麼,車子突然動了。
她猛地一抬眼,眼底是受驚的慌張。
「你幹什麼?」
張仲洵不言語,他快速倒車,打方向盤,繞過蜷縮著的女人,一踩油門。
車子朝前奔去。
姜謠本能的朝窗戶外看。
男孩一雙無助的眼睛望著這輛車,仿佛連哭都不會了。
姜謠覺得被那目光注視的發寒。
她猛地扯住張仲洵的衣服,吼道:「張仲洵你要幹什麼!」
她用的力氣太大,領子勒的張仲洵的臉都憋紅了。
但他沒停,反而咬咬牙道:「給我經紀人打電話,讓她來處理。」
他是藝人,他不能摻和到這種負面事件當中。
而且他馬上要換新公司,他的名譽也是簽約的籌碼。
姜謠呆住了。
她再回頭,那個男孩已經成了一個小小的影子,快要隱匿在黑暗中。
「你撞了人,她受傷了!你得把她送醫院!」
張仲洵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你別傻了!送醫院你以為我們走得了麼!」
他們現在都是當紅藝人,在公眾場合總會有人認出來的。
「她死了怎麼辦?她孩子怎麼辦!你是肇事逃逸,你想一輩子都毀了麼!」
姜謠抬手打開了車窗,呼嘯的冷風一瞬間灌了進來,車窗不安的抖動著。
巨大的聲響讓整個轎車都聒噪起來,張仲洵的嘴唇顫抖著,眼前模糊一片。
姜謠死死扣著他的肩膀:「停車!救人!」
張仲洵的牙齒打著戰,周遭前所未有的混亂。
或許是夜風太涼,讓他發熱發蒙的腦子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緊緊握住方向盤,踩了剎車。
那一瞬間的確是想逃,逃離,永遠不再面對。
但是成年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逃不了,路上有監控,他要是逃了,事情會變得無法收拾。
姜謠緩緩鬆開張仲洵的領子,嗓音沙啞,麻木道:「開回去,送醫院。」
張仲洵沉默著,將車調轉了頭,原路返回。
這段時間一直沒有車再經過,車燈照過去,姜謠看到那個小男孩已經擦乾了眼淚。
他掙扎著想把媽媽拽到自己背上,背著她到有人的地方。
但是他太小了,他背不動。
一次次的,蹭的渾身都是泥。
姜謠連滾帶爬的從車裡出來,見那女人只是站不起身,但仍然痛苦的在動,放下了半顆心。
還好,沒出人命。
她和張仲洵聯手把女人放平在后座,帶上那個小孩,直奔距離最近的醫院。
姜謠手指哆嗦著給馮連打電話。
她甚至來不及說明什麼,磕磕絆絆的讓他來醫院。
然後再用張仲洵的手機聯繫他經紀人,助理。
通知完該通知的人,她手一抖,手機順著胳膊滑了下去,掉在車座下面。
但她沒有力氣去撿,而是轉過頭來看向后座的女人。
她緊閉著眼,還在痛哼,胸脯一起一伏,胳膊上有摩擦的血痕。
按理說是不應該輕易挪動傷者的,但這荒郊野外,誰能等著救護車來。
女人身邊的男孩上車後就顯得格外安靜。
他始終用一種戒備的眼神看著姜謠,漆黑的眼珠格外的亮,亮的姜謠不敢直視。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我們馬上就到醫院......」
姜謠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男孩,恍惚之間,她又看到了她自己小時候。
和這男孩差不多大,親眼目睹了車禍,就一直有了陰影。
她握住男孩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比男孩的還要涼。
「你別害怕,你媽媽沒事的。」
男孩蹙了下眉頭,默默把自己的手從姜謠的手中縮了出來。
張仲洵不知闖了幾個紅燈,還占了公交車道,儘量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醫院門口。
停車之時,他頓了頓,轉過頭對姜謠說:「圍巾給我。」
沒等姜謠反應過來,他已經扯下姜謠的圍巾,把自己的臉包裹的嚴嚴實實。
確認輕易認不出來,他這才下車,將那女人抱起,往裡面跑。
沒檢查的時候,誰都不知道後果怎麼樣。
姜謠坐在副駕駛,身後的車開始不耐煩的鳴笛。
她喃喃道:「我不會...開車。」
她咬了咬牙,轉回頭對男孩說:「你別亂跑,等等我,我馬上來找你。」
她拜託醫院的門衛幫忙把車開走,然後回來拉著男孩,往醫院裡面跑。
男孩畢竟還小,也從來沒來過這種大醫院。
他只能跟著姜謠去找他媽媽。
姜謠在大廳里露面的時候,有不少人認出了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光鮮亮麗的大明星,怎麼把自己弄的落魄不堪的,還領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孩。
姜謠沒心情管別的了,她沖服務台比劃著名:「剛剛進來的一個出車禍的女人,被一個男人抱進來的,現在在哪兒?」
「哦哦,送去緊急手術了,你是家屬麼,這邊手續辦理一下。」
小男孩抬著眼睛望著穿白大褂的人,繃著臉道:「我媽媽死了麼?」
服務人員表情一僵:「沒有,我們還在檢查,小朋友不要著急。」
「哎喲我的天,我可找到你了,這是這麼了啊!」
馮連急匆匆的從門口趕過來,和他一起的還有張仲洵的助理以及...季渃丞。
姜謠的手機掉到車裡,一直沒撿,所以也沒接到他們的電話。
看到季渃丞,她還是遲愣了一下。
季老師怎麼在,難道馮連還通知了季老師?
季渃丞走過來,看她身上都是土,眼圈也紅紅的,心裡一澀。
他把姜謠拉過來,輕輕擦了擦她的臉,沒問發生了什麼,只是柔聲道:「別怕,我在呢。」
不管出了什麼事,他都在呢。
姜謠緊繃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濃濃的酸澀溢滿了整顆心。
這是她的軟肋,也是她的港灣,無論她遇到了多麼可怕的事,都能從季渃丞身上得到安慰。
渾身的血液仿佛重新運轉起來,她身上也重新恢復了溫度。
她特別後怕,方才甚至覺得都要天崩地裂了。
姜謠難過的想哭,但又不敢大庭廣眾的哭出聲,只能咬著嘴唇默默流眼淚。
季渃丞緊緊抱著她,用手掌輕輕撫摸著她的背,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給她安全感。
他能感到姜謠的眼淚流到他的肩膀上,打濕了他的衣服。
「別哭,都過去了。」
季渃丞把圍巾解下來,蓋住姜謠的臉,然後把大衣解開,將姜謠裹了進去。
他恨不得將她整個人藏在衣兜里,不被人注視著,不暴露在燈光和目光之下。
姜謠抖了一會兒,逐漸恢復了平靜,在季渃丞的肩頭蹭了蹭眼淚。
馮連看了姜謠身邊的小孩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勸誡道:「你別在這呆著了,剩下的交給我了,季老師,麻煩帶謠謠回家。」
姜謠搖了搖頭,帶著濃濃的哭腔道:「我得等結果出來才能放心,張仲洵呢,讓他趕緊報案。」
馮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躲一邊打電話的張仲洵助理。
「你在這兒就是添亂,你看看都多少人拍照了,張仲洵肯定看見助理就走了。」
從姜謠在醫院露面的那一刻,這件事就瞞不住了。
漸漸地,網上肯定會發酵,根據幾張捕風捉影的照片和路人口述,指不定衍生出多少種『真相』來。
但那都是之後要解決的事情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還能被事兒給難死麼。
姜謠還是搖了搖頭。
「這小孩是我帶過來的,他肯定害怕死了,先聯繫他家人。」
她仍然充滿了自責,尤其是面對一雙清澈的不諳世事的眼睛。
小男孩還站在她身後,戒備的看著後來的幾個陌生人。
他不說話,一點點往服務台上貼。
季渃丞攥緊姜謠的手,低聲道:「好,我陪你等著,等這孩子的家人來了,等結果出來。」
馮連唉聲嘆氣,已經開始有媒體往他手機里打電話了。
張仲洵的助理在聯繫保險公司,聯繫報案,馮連去辦手續,找這孩子的家人。
季渃丞帶著姜謠和小男孩靜靜的守在手術門外。
小男孩不肯坐下,執著的抻著脖子,想要看到裡面去。
姜謠伸手把圍巾拉扯下來,突然沖小男孩鞠了一躬,鄭重道:「對不起......」
她為曾經將他們母子拋在荒郊野嶺而道歉。
她不知道那一瞬間的絕望,會不會造成這個孩子一生的陰影。
但作為成年人,沒有承擔責任的勇氣,挺可恥的。
雖然可恥的人早就避嫌了。
小男孩被她嚇了一跳,向後倒退了兩步。
他還從沒被大人道過歉。
姜謠咬了咬牙:「你放心,你媽媽的傷我們會負責的。」她也要要求張仲洵負責的。
季渃丞走到小男孩身邊,蹲下身來,平視他的眼睛,然後張開手心,露出一顆薄荷糖。
方才他從服務台順手拿的。
「你是不是嚇壞了,很快你爸爸就來了,別擔心。」
季渃丞天生一副值得信賴的模樣,他把薄荷糖塞到小男孩手裡,小男孩默默接了。
很快,有護士出來通知他們,沒有生命危險,就是有幾處骨折。
小男孩聽得懂,鬆了一口氣。
姜謠也徹底放下了心。
再次看向姜謠,小男孩的目光溫和了些,他輕聲問:「你是不是個明星?」
姜謠啞然。
小男孩繼續道:「我在電視裡看見過你。」
他說罷,也不要姜謠的回答,自己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等。
過了一會兒,他用肉呼呼的小手撕開薄荷糖,含在了嘴裡。
冰涼的甜意一瞬間在口中化開,給帶著濃濃消毒水味的走廊添上一絲溫情。
馮連叫了公司的車過來,聽說傷者沒有大事了,這才強硬的把姜謠送走。
再不走,媒體們就要趕過來了。
臨走的時候馮連囑咐,讓姜謠這幾天別拋頭露面了,也別在網上解釋什麼,公關這邊交給他和張仲洵工作室。
季渃丞護著姜謠回了家,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摸了摸鼓囊囊的大衣口袋,停頓了片刻,還是把手縮了回來。
衣服掛在衣架上,他整夜都摟著姜謠。
不追問她發生的事,只為了讓她睡個好覺。
求婚什麼的,來日方長,不急。
姜謠緊繃了好幾個小時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在季渃丞懷裡不安穩的瞌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