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推到張仲洵面前,遮光板舉到他臉側。
場記的板子一打,張仲洵立刻進入了角色,旁若無人的對著黑漆漆的鏡頭,深情道:「同學,你是從哪裡來的?」
姜謠在另一邊,對著另一個鏡頭,眨巴著桃花眼,眼中閃爍著星點淚光。
她輕輕咬了咬下唇,壓抑住心底的激動:「成汛,我終於找到你了。」
張仲洵輕輕一笑,揚了揚手裡的名片:「抱歉,我好想並不認識你。」
姜謠微微一怔,低頭看了看名片上的名字:「沒錯啊成汛,我從明朝過來找你了。」
張仲洵一挑眉,把名片插進襯衫口袋,似乎對惡作劇有些無奈:「這位同學,我是物理系教授,不是研究歷史的。」
導演在鏡頭後比了一個OK的手勢:「這條可以啊,一會兒再保一條。」
出了戲,化妝師衝上去給兩人補妝,整理頭髮。
姜謠偷空吃了個巧克力補充能量,手肘隨意的撐在桌子上,漫不經心的四處看著。
張仲洵雙手交疊在一起,沖姜謠笑道:「怎麼樣,有點知識分子的意思吧?」
姜謠舔著唇邊的巧克力醬,轉過眼認真的看了張仲洵一眼,然後噗嗤一笑:「師兄你認真的?」
張仲洵無辜的推了推眼鏡,一攤手。
姜謠思索片刻,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真實的物理教授又不這樣,但是演戲吧,都是高於生活的。」
她又想抓個巧克力球,被馮連一把搶走了,姜謠氣的沖馮連做了個鬼臉。
張仲洵皺了皺眉:「到底哪裡不像了?」
他上大學的時候,物理課都睡過去了,還真沒注意過老師們都長什麼樣,反正最後林灣都會借他抄作業。
姜謠勉為其難的指了指他的襯衫:「現在教授上課也不都穿這種老派襯衫,還有,誰還帶著名片啊,又不是賣保險。
你再看這大辦公室,都趕上董事長了,人教授的辦公室都可小了,放的小沙發睡覺都伸不開腿。
再說了,人家講課都儘量舉通俗易懂的例子,根本不是甩物理公式裝專業。」
她隨意說說,感冒還沒好,腦子有點懵懵的。
一邊吐槽劇組的設置和編劇的台詞,一邊把玩了一會兒手腕上的鐲子,又摳了摳指甲。
張仲洵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教授辦公室睡覺伸不開腿?」
姜謠的動作一頓。
馮連及時遞過來個杯子:「來吃藥。」
姜謠眼神閃爍了片刻,伸手把藥接過去,含在嘴裡,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大口水,含糊道:「當然是做了功課了。」
張仲洵眨了眨眼,抽出口袋裡的名片看了看,然後再抬頭,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這段很快就被打岔過去了。
今天的任務量大,拍的是女主帶著回憶,男主忘得乾淨的現代初見場景,當場就改了好幾遍劇本,讓姜謠和張仲洵在一邊熟悉台詞。
姜謠打著哈欠,在一旁反覆默背著,爭取少些NG的次數,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張仲洵背到一半,轉過頭來看著姜謠,突然道:「師妹今天狀態真好,台詞和節奏都那麼精準,一點也不像感冒的病人。」
姜謠把飛頁翻了一篇,漫不經心道:「跟師兄拍了這麼長時間,總要有點進步吧。」
張仲洵的目光落在姜謠的手腕上,他隱隱約約記得,她以前帶的是老款的施華洛世奇。
今天的戲情緒波動大,女主在短時間內經歷了狂喜,迷惑,懷疑,失落,心寒種種變化。
通過表情,把層層遞進的情緒表現出來並不容易,把那種隱忍又故作堅強的感情傳遞出來更是難上加難。
他以為姜謠的表演起碼在他能想像到的範圍模式里,在科班畢業的技巧里。
但她沒有什麼模式,也不屑用什麼技巧。
她太自然了,太真實了。
相比之下,他就顯得暗淡了許多,仿佛負擔不起姜謠遞過來的,那麼沉重的感情。
張仲洵似乎能預感到,等戲上映的時候,姜謠就會因為這個片段飛升了。
他咽了咽口水,沉聲問:「拍戲的時候,你從我的角色里,看到了誰?」
姜謠的手輕微的抖了一下,背台詞的聲音戛然而止。
張仲洵推了推眼鏡,心裡莫名有點酸澀。
姜謠把劇本合上,疏離的笑了笑:「這跟師兄沒關係吧。」
張仲洵故作輕鬆的點了點頭:「我記得第一次見你,是你過生日吧。
我去彈鋼琴,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你跟你爸吵了起來,發了很大的脾氣,把氣球都踩爆了,嚇得全場不敢說話。
當時你好像說有人拿走了你的手鍊,是化妝師給你準備衣服的時候,換了更貴的。
你的手鍊那麼重要,現在怎麼不戴了?」
張仲洵目光銳利的盯著姜謠的神情,觀察她微小的變化,他一向會察言觀色,或許能看出姜謠的心思。
姜謠垂眼看了看新換上的手鐲,鼓了鼓嘴。
那個手鍊在她的小盒子裡存著,季渃丞說的,那代表過去。
張仲洵突然攥住她的手,意味深長道:「其實我懂你的感受,從一段感情中出來,都是很痛苦的,但你睜眼看看周圍,總有能治癒你的下一個人,人生本來就不是一對一的,感情的深厚也不能只用時間來計算。
就像手鐲,卡地亞才適合現在的你戴,施華洛世奇只適合以前的你。」
姜謠皺了皺眉。
張仲洵的手掌很熱,但熱的她難受。
她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眼神冰冷:「誰說我要從一段感情中出來了。」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淡淡道,「時間能不能測量深厚我不知道,但起碼能測量人性。」
她終於清晰的意識到,張仲洵想要撩她。
甚至這種念頭,有可能從那場生日會就開始了。
她因為她爸的關係,無形中擁有了一步登天的優惠卡和難以言說的隱形地位。
無論她怎麼任性無理,怎麼胡鬧放肆,她爸都一副縱容寵溺,聽之任之的模樣,刺激了當時的張仲洵。
不然他關注她的手鍊幹什麼。
不,張仲洵關注她比她想像的還要多,所以好像他和她爸總是有無窮無盡的共同語言。
姜謠咬了咬腮肉,微微眯了下眼。
不到三年的時間,一個非科班無人脈的門外漢,搖身一變紅成現在這樣,大概多虧一顆玲瓏剔透心了。
氣氛安靜的有些嚇人。
青白的陽光透過窗戶,打在姜謠的側臉上,她卻覺得莫名很冷。
馮連一向會看臉色,他擠過來,扳過姜謠的身子:「嘿,瞎想什麼呢,你好好拍完,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姜謠回過神來,看著馮連胖乎乎的大臉,微微有些安心:「什麼好消息?」
馮連眨了眨眼,神秘道:「你肯定喜歡。」
姜謠狐疑的盯著馮連,不得不說,這招真的好用,徹底吊起了她的好奇心,也不再管方才的壓抑了。
「洵哥你忙,我帶謠謠去量個體溫。」馮連笑嘻嘻,兩邊都不得罪,然後把姜謠給扯走了。
接下來的戲拍的還算順利,演員到底有職業素養,鏡頭前深情款款,私下裡互不對眼。
忙到六點半,倆主演在的A組已經全部完成了,導演去B組和C組看成果。
姜謠被馮連扯著上了車,沒去賓館,反而去了滁市商業街。
「你要把我帶哪兒去?」
姜謠趴在車窗往外看。
她來拍了這麼長時間的戲了,還沒有好好逛過城市,每天就影視城和賓館兩地跑。
車子停在了萬達影城門口,姜謠懵懵的下車,像四周看了看。
「你說的好消息,就是陪我看場電影?」
夜風颳起細碎的雪花,輕輕打在姜謠的頭髮上。
馮連趕緊給她扣了個白色的毛絨帽子:「當然不是我啦,你猜是誰啊。」
姜謠把帽子戴好,捋了捋頭髮,心中隱隱有個大膽的猜測。
她立刻拽住馮連的袖子,迫不及待的晃著:「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馮連抽回自己的袖子,揚了揚下巴:「給你買爆米花呢吧。」
姜謠一溜煙跑進了電影院,也不管馮連和車子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跳可以這麼快,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電影院很大,她一路跑到二樓,在偌大的大廳張望著。
等開場的人不少,形形色色的做著不同的事情打發時間,她找不到季渃丞。
她站在原地,努力用眼睛搜索著,毛絨帽子軟踏踏的蓋在頭頂,像個釘在地上的蘑菇力。
「找我麼?」
一桶爆米花從後遞到姜謠面前,結實的胸膛抵在姜謠的後背,踏實,溫暖。
她一顆心落下來了,軟成一汪水。
「季渃丞。」
姜謠轉過頭,睜大眼睛,揚著腦袋,望著季渃丞的臉。
真實的,好看的季老師。
「恩。」
季渃丞輕輕環住她的腰,她只在毛衣外面穿了一層黑色的大衣。
「季渃丞,你是真的呀。」
姜謠咬著下唇,眼睛彎成月牙。
季渃丞忍俊不禁,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帽子:「元旦假期,我來看看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