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秀定在T大的體育館內錄製,姜謠凌晨五點從影視城飛到帝都,然後馬不停蹄的化妝準備。
參與到拍攝中她才發現,之前是她想的過於天真了。
體育館的租借時間有限,任務很緊,根本沒有剩餘的時間給她自由行動,連午餐都是盒飯解決,她都沒瞧見T大的食堂大門。
哪怕MC里沒有大牌明星,但來湊熱鬧的粉絲還是不少的,把體育館圍了個密不透風。
季渃丞那個人,是肯定不會到這種鬧騰的地方湊熱鬧的。
看來是就此錯過了,說心裡不失望,那是假的。
姜謠胡思亂想著,注意力就有些飄了,在場上跑動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索性她不是主要人物,也沒人關注到她。
只是沒想到,越是嘈雜的環境,卻越是容易把人割離出來。
她覺得自己身邊安靜極了,哪怕場館內正沸反盈天著。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毫無顧忌的去找季渃丞,管它什麼規則,什麼情面。
她從小莽莽撞撞,肆意妄為,對喜歡的人絕對真心,對討厭的絕不多給個眼神。
可是...姜謠輕輕咬了咬下唇,情緒又低落了幾分。
她還記得當初在物理辦公室里,季渃丞讓人心驚膽寒的嚴厲,讓她現在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你是不是認為家裡條件好,就不用努力了?"
"班裡好多同學,看在你的背景上,讓著你,忍著你,但除了家世,你還有讓人敬佩和服氣的地方麼?"
季渃丞的這兩句話,就像埋藏在她心裡的兩根釘子,在她衝動的時候,想要不管不顧的時候,若有若無的刺她一下。
她開始習慣不斷反問自己,這麼做,季渃丞會不會不喜歡?
哪怕事實上,季渃丞根本不會知道她做了什麼,更不會關心她做了什麼。
姜謠自嘲似的笑了笑,不由得有些胸悶,仿佛空氣都渾濁了些,烏煙瘴氣的。
場上嘉賓多,大家有意無意的爭著鏡頭,姜謠原本在最邊緣,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了中心。
對面的嘉賓和她背對著,搶道具的時候猛地向後一退,正好撞到姜謠身上。
姜謠猝不及防,想要伸手抓住身邊的男嘉賓保持平衡,卻在最後關頭硬生生卸下了力道,把手縮了回來。
她站立不穩,結結實實的跌在水泥地上。
關節傳來咔吧的一聲,姜謠還在心裡誇獎自己,不錯,這個關頭都能想起來男女授受不親。
她穿著運動裙,露著一雙長腿,水泥地粗糙堅硬,把她的膝蓋磨出數道細痕。
跟隨PD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扶起來,錄製也被迫終止了。
姜謠擺了擺手,對著鏡頭甜甜一笑,示意自己沒事。
其實真的沒多疼,反而麻麻的,感覺皮膚緊繃著,她還故作輕鬆的踢了踢腿。
可剛站起來沒多久,鮮血就從細痕里滲出來,順著傷口往下流,看起來倒是有點嚇人。
馮連一驚一乍的跑過來,急的腦門上都是汗。
女演員的胳膊腿都是經常要露的,這要是受傷留疤了,以後上鏡多難看啊。
更何況這還不是一般女演員,這是他大老闆的女兒。
「謠謠,還能不能走了?」馮連蹲下身,把自己的背給姜謠撐著,心疼的看她兩個膝蓋的傷。
鮮血淋漓的,還有黏在上面的灰塵,一雙那麼白淨細嫩的腿,都成什麼樣了。
姜謠畢竟不是主MC,更不方便耽誤錄製,她推開馮連走了兩步,淡淡道:「我沒事,擦一下繼續錄吧。」
馮連急了,憋紅著臉教育她:「胡說!這留疤了怎麼辦,一輩子的事兒!」
最後好說歹說,他硬是從節目組把姜謠給帶了出來。
節目組有醫護人員,消毒包紮是沒問題,但祛疤可不歸人家管,馮連不放心,要帶姜謠去T大的醫務部找醫生。
從體育館裡出來,嗅到第一口清新的空氣,姜謠的神經一瞬間輕鬆了,但膝蓋上的傷反倒隱隱作痛起來。
的確挺嚴重的。
她低頭看了看,擦掉滲出來的鮮血,染濕了小半塊紙巾。
刺痛感不斷發酵,占據著她的注意力,她把紙巾緊緊攥進手裡,手心裡都是汗。
醫務部離體育館不遠,有好心的學生指路,一個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陪著,有人偷偷把姜謠受傷的模樣拍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個明星,但都知道學校在錄製真人秀,朋友圈都傳遍了,最新消息沿著網絡不斷傳播出去。
姜謠在大廳取了號,對馮連道:「行了,你也別跟著我了,再去跟導演好好說說,你剛剛語氣不怎麼樣。」
她看得出來,導演有繼續錄下去的意思,要不是馮連態度強硬,大概隨意噴噴藥就好了,畢竟她不是什麼大人物。
馮連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姜謠的肩膀,妥協道:「好吧,你自己注意點。」
節目組沒人知道姜謠家裡的關係,這樣看來,他作為小透明藝人的經紀人,方才也的確有些反應過激,留下的印象不好,保不齊鏡頭就被剪了,得不償失。
做這行的都是人精,馮連也深諳其道,馬不停蹄的趕回去善後了。
姜謠一個人在座椅上等著,周末來看病的學生還挺多,也不知道是她的傷口太嚇人了,還是在一群學生里,她還挺有明星的氣質,總之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甚至有男生主動把自己的號換給她。
姜謠沒要,執著的擦拭著滲出來的鮮血。
她做事也算專心致志,低著頭,微微噘著嘴,眉頭微蹙著,仔細觀察自己的傷口,一縷頭髮順著耳側滑下去,垂在胸前,過堂風一吹,髮絲飄飛。
耳邊傳來嗒嗒的皮鞋聲,沉穩又有節奏感,聽起來莫名的讓人心平氣和。
姜謠沒抬頭,直到皮鞋聲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股若有若無的清茶味道,混合著醫務部的消毒水味兒縈繞在她周圍,她怔了怔,把目光落在地面的那雙鞋上。
她順著黑亮的皮鞋往上看,是熨燙整齊的黑色西褲,包裹著筆直修長的雙腿,窄窄的柔韌的腰線被皮帶束縛著,深藍色襯衫沒入西褲,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心裡似乎有了某種預感和期待,她卻不敢看的太快,太暴殄天物。
仿佛面前是一條繁花盛景的路,一寸一毫她都不捨得錯過。
他的脖子頎長白皙,襯衫的扣子禁慾的扣到最後一顆,喉結猝不及防的滑動一下,淺淺的皮膚下,脈搏輕輕跳動。
恍若隔世。
姜謠仰起頭,陽光從季渃丞身邊斜斜的投下來,跳躍的浮光停留在他的側臉,滑過下顎流暢的弧度。
他垂眸看她,眸色深沉,眼尾折成蟬翼狀,神色間竟微微有些嚴肅。
她懵懵的想,他怎麼還是那麼好看啊。
其餘的,來不及想了,也沒有精力想了。
她仿佛醉臥沙場的末路將軍,又好像直達天聽的窮酸詩人,刻骨的傷痛和巔峰的狂喜在一瞬之間降臨,黃粱一夢。
季渃丞輕扯了下西褲,坦然的坐在她身邊,側過身,審視著她。
姜謠的睫毛顫了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嗓子裡像塞住了棉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股茶香味兒更濃烈了,是季渃丞喜歡的顧渚紫筍,她一直記得。
還是季渃丞先說的話,沒有半分多年不見的惆悵,就好像昨天姜謠才從高中畢業一樣。
「怎麼傷成這樣?」
他問她腿上的傷,還有來不及擦掉的絲絲血痕。
姜謠望著他的眼神,他一慣把情緒藏的很深,但話出口的那一瞬間,難以掩飾的關心被姜謠敏感的捕捉到了。
她的眼眶一瞬間紅了,往昔的記憶劈天蓋地而來,帶著震耳欲聾的聲勢,直達身體裡最酸澀的軟肋。
季渃丞似有察覺,立刻錯開眼神,不自然的快速眨了兩下。
他手裡捏著方才從窗口取來的紗布,想去擦乾淨她流到腳踝的血痕。
姜謠抿了抿唇,露出一個並不自然的笑。
「季老師,好久不見。」
她一字一頓,咬字無比清晰且沉重,季渃丞的動作驟然停住了,手臂懸在半空。
她從不叫他季老師,哪怕他的確是她三年的物理老師,因著難以啟齒的一點小心思,姜謠從來只叫他的名字。
不管是在盛華代課的三年,還是如今做T大教授的三年,姜謠是唯一一個如此膽大包天的學生。
可現在,她偏偏用著最妥帖最規矩的稱呼喚他,仿佛在咬牙切齒的報復他曾說過的——
「我從前是你的老師,以後也只會是你的老師。」
他突然能體會姜謠當時的心情了,原來巨大的落差帶來的是無邊無際的空虛。
季渃丞抬起眼,輕輕點了點頭,把消毒紗布遞到姜謠手裡:「先擦擦吧。」
手指不慎相觸的時候,季渃丞才發現,姜謠的指尖那麼涼,和如今的燥熱天氣格格不入。
姜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捏著紗布,囫圇的擦了擦血,氣氛微妙的尷尬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反正她在季渃丞面前早就沒什麼自尊了。
好在很快就叫到了她的號,她回過神來,立刻逃離似的站起身,快速走進急診室,讓渾身緊繃著的肌肉得以放鬆。
姜謠清楚的知道,離開季渃丞的視線範圍,讓自己多麼的不舍,但她也異常清醒,自己並不想再聽一遍當年讓人痛徹心扉的話。
只是好可惜,還不知道他這些年過的怎麼樣,還沒有看夠他的模樣。
「傷口處理好了,我給你開個藥膏,但是要等結痂之後抹,一天三到五次,去疤痕的。」醫生說完話,抬眼看發愣的姜謠。
「聽到了麼?」
「哦好。」姜謠回過神來,其實並沒有記得什麼,卻也不好意思再問一遍,只得含糊道,「那我...在哪兒交錢?」
醫生指了指門外:「去窗口拿藥交錢。」
「謝謝。」
姜謠站起身子,轉回頭想往出走,卻突然停住了腳步,錯愕的看著靠在門口的季渃丞。
他什麼時候跟過來的?
不對,他怎麼會跟過來的?
季渃丞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她擦了藥水的雙腿,血還沒有止住,甚至因為必須擦去磨破的表皮,幾處已經凝結的地方又重新裂開了。
他移開目光,從她手裡取過醫藥單,語氣輕柔道:「刷我的教師卡吧。」
大學裡的醫務部,對本校師生是有相當大的優惠的,姜謠畢竟曾經是他的學生,他替她刷卡也無可厚非。
姜謠遲愣了片刻,一瘸一拐的跟出去,目送著季渃丞去窗口刷卡,取藥,頷首道謝。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語氣猶疑道:「季老師不是來看病的?」
季渃丞背對著她,低頭看了看手裡潦草的醫藥單,停頓了半晌,這才緩緩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