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下頜角,將下排牙扣過上排牙,然後張開虎口,用你的食指和拇指扣住面罩的骨性部分。閱讀」
禹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語速比平時稍慢。
舒秦全神貫注聽著,邊聽邊點頭。
糾正完她的動作,禹明並沒有馬上鬆手:「為什麼要扣面罩的骨性部分,而不是氣囊邊緣?」
舒秦想了一想:「如果病人還處於清醒狀態,擠壓氣囊邊緣有明顯的壓迫感,這會讓他們產生焦慮和恐懼情緒。」
禹明拿起一個面罩,順手扣在人體模型的臉上:「理論知識倒是馬馬虎虎,就是一操作就廢。」
舒秦不吭聲。
「重點都告訴你了,現在你自己托一次。」
舒秦嗯了一聲。大概因為這回面對的是模型,又或者禹明難得如此耐心,總之禹明一捏呼吸囊,人體模型的胸廓就緩緩隆起。
禹明換了一個稍大的面部模型,讓她再試。
接連做了幾次,舒秦都托得穩穩噹噹。
一旦要領掌握,幾乎百試百靈。
禹明看出她臉色明顯好轉,瞅著她,諷笑:「是不是覺得這項操作可簡單了,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
舒秦的確剛鬆口了氣,可這話一聽就知道暗藏陷阱,忙一本正經地搖頭:「沒有,我知道難著呢。」
禹明看一眼時間,算算那台急診差不多要來了,起身:「走吧,別在這對著模型練了。」
舒秦將教學用具收回柜子,一溜小跑跟上禹明。
進了手術間,舒秦一看就知道剛才禹明為什麼問得古怪了。
這位患者少說有300斤,躺在床上活像一座肉山,幸虧51間的手術床是特製的,不然患者連躺都躺不下來。
禹明起先沒說話,帶舒秦做好麻醉,這才開口:「你再試一試。」
舒秦硬著頭皮去托,患者的臉足有臉盆那麼大,不用上手也知道難度有多大了。
她按照剛才掌握的要領試了一回,可是以她手指的長度,根本不足以托起病人下頜。
禹明看她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行了,我來吧。」
他一接過去,很輕鬆就托起了下頜不說,關鍵還只用了一隻手。
舒秦暗暗比對自己和他的手指長度。
禹明一哂:「你是不是覺得托不起下頜是因為手指不夠長?」
這人怎麼像腦袋後面長了眼睛似的,她忙否認:「當然不是。」
臨床上那麼多麻醉教授,又不是個個都像他一樣1米85。比如剛才那個劉教授,就比她還矮,遇到這種300斤的病人,他們不也一樣做麻醉?
「過來仔細看。」
她彎腰揣摩他的動作要領,有點開竅了。
「這位患者的脂肪層雖厚,面部骨骼卻跟正常人無異,只要將他的上下兩排牙齒錯合成『地包天』狀態,托起下頜不算多難,關鍵是要認真進行術前評估。」
「再試一次。」
她按照他的辦法試了一遍,這一次終於能雙手托起下頜了。可因為病人的面部範圍實在太『廣』,她還是沒辦法使用單手法。
即便這樣她也有些激動,因為如果連三百斤的患者她都能托好,意味著這項操作她已經基本掌握要領了。
「還行吧,不算太蠢。」禹明看她爭氣,讓她退到一邊,自己給病人插了管。
她在旁給他遞工具:「師兄,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單手托下頜。」
「病人多少斤?」他半蹲下去,認真檢查麻醉機的揮發罐。
「三百啊。」
「再看看你的手。」
她舉起自己的手:「怎麼了?」
他起身,盡情地損她:「三百斤的患者,就你那雙手,還能強求單手法?」
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的,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分明占據了性別上的先天優勢。
她很不服氣:「可是師兄你剛才還說跟手指長度無關。」
「那不也得分具體情況嗎?」
說來說去,存心逗她玩呢。她對著他的背影惡狠狠一齜牙。
「你想什麼呢?」他突然回頭。
「認真領悟師兄教的每一句話。」她雙手合十,乖巧地垂下睫毛。
這時手術室的門打開,巡迴護士出去領東西。
走廊上有個女醫生本來已經走過了,往裡一看,又倒退三步撤回來:「艾瑪,我不是眼花了吧,禹大帥哥居然在搞帶教工作。」
舒秦轉臉一瞧,女醫生戴著口罩,但能看出眉毛很長,眼睛黑亮,說話嗓音極有辨識度,帶點沙啞的味道。
她認出對方是第一天進科時,那位跟禹明一起搶救產婦的產科醫生。
女醫生笑嘻嘻地扒著門:「這師妹是不是昨天才來?你們羅主任招學生是不是專門看顏值啊。」
禹明盯著舒秦抽了一管藥,走到電腦前,調出麻醉記錄,回頭看那女醫生還沒走:「你今天沒手術嗎,居然還有閒工夫亂逛。」
他話音未落朱醫生身上電話響了,女醫生臉色微變:「我才閒下來五分鐘——禹明你真烏鴉嘴。」
她恨恨掏出手機,風一樣消失在門口。
***
禹明時不時被叫走,一忙起來就有點不耐煩,但比起頭一天總算耐心不少,一天下來也正經帶了舒秦四台手術。
患者有胖有瘦,有長有幼,操作起來難度各異。禹明除了教她托下頜,慢慢也讓她試著氣管插管了。
舒秦越來越熟練。
做完最後一台急診手術,已經八點多了,禹明本來要走了,不知為何又撤回來。
他領著舒秦到小教室,讓她拿出模型當著他的面再做一次,名曰:「驗收。」
舒秦一怔,想起他那句「學不好就不認她這個師妹」,難為他還記得。
鬱悶歸鬱悶,她拿出最認真的勁頭做了一遍,完事後禹明面無表情望著她。
她正要問他驗收成果如何,還認不認她這個師妹,禹明電話又響了,從褲兜掏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按了免提,音樂聲傾瀉而出,有人說:「禹明你小子幹嗎呢,吃飯耽誤不了你幾分鐘,趕緊滾過來。」
是昨天那個顧飛宇,禹明的好哥們。
旁邊有個女人說話:「他怎麼還在科里?磨蹭什麼呢。」
「別廢話。」禹明接起電話,「你們在哪啊。」
邊接電話就走了。
他一走,舒秦頓時覺得輕鬆不少,扎紮實實又練了一個多小時才走。
練完可滿足了,回去時腳步輕快,心情愉悅,一路都哼著歌,到宿舍推開門,盛一南翹著二郎腿在看書。定睛一看,是昨晚借回來那本《現代麻醉學》。
「臥槽你終於回來了。」盛一南騰地坐起來,「幹嘛去了搞這麼晚。」
「在科里看手術呢。」舒秦放下包,到衛生間洗手。
「才第二天就這麼拼?」盛一南下床趿拖鞋,遞她一杯奶茶,「你看看還能不能喝。」
舒秦接過喝一口:「能啊,好好喝啊。」
盛一南笑了,退回床邊:「本來給你和王姣姣帶的,結果冰塊都化了你倆還沒回。」
「謝謝啦。」舒秦紮好頭髮準備洗澡,剛才在手術室和科里,她就沒看到王姣姣。
洗完澡出來,盛一南已經睡著了,她輕聲輕腳從盛一南枕頭邊搬回那本書,縮到床上看了起來。
***
早上比昨天起得略遲,舒秦和盛一南一起出來,半路遇到吳墨。
三人一到科里就發現氛圍不對。
羅主任站在中間:「下周要舉辦麻醉年會了,科里每年會儘量安排學生去學習,但是名額有限,不可能人人都去,按照科里歷年的規矩,每回都是根據學生的表現來分配指標,博士有固定名單,今年就剩碩士沒定了。」
舒秦仔細聽著,麻醉年會是全國性的學術盛會,除了各大院校專家,還有很多國際專家講課,如果能去參會,可以見識到很多尖端技術和前沿信息。
然而,大會註冊費用高昂,科里還得留人上班,學生當中最多能去上一兩個。
羅主任旁邊站著一個微胖的中年人,戴副金絲邊眼鏡:「昨天我聽科里老同志說,某些學生動手能力太差,連托下頜都不肯好好練,像這樣的學生,成績再好有什麼用。」
舒秦心裡一咯噔,怎麼消息傳得這麼快,說話這人是科里的副主任,人稱章主任,是林景洋師兄和王姣姣的導師。
舒秦再一看,章主任的身後站著王姣姣,她正跟林景洋和幾個師兄師姐說話,心情不錯的樣子,笑得很甜。
有位教授接話:「如果一個人沒接觸過臨床就什麼操作都會,那不叫人才,那叫天才。我在臨床待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天才。」
章主任笑呵呵的:「一個學生是不是真心熱愛一門學科,只需看兩樣東西就夠了——成績和動手能力。摸底考試成績還沒出來,那就從操作做起。羅主任,既然要講公平,我的意見是讓他們現場做個操作,正好各位教授都在,大家根據表現依次給打個分,最後選出來操作最好的那幾個學生,直接安排去年會,這樣大家都沒話講。」
羅主任看看手錶:「大會催我幾次了,因為科里名額沒定,機票遲遲未訂,就剩幾天了,今天必須定下來。」
他不經意看看舒秦這邊:「這樣吧,作為科主任,我重申一遍,機會人人都有,但只留給最努力的人,今年錯過沒關係,明年加把勁,一樣有機會。」
章主任:「羅主任,不如趁這會大家都在,馬上搞一次操作吧。」
羅主任沒接話,但看得出並不反對這個提議,林景洋笑著看向身後:「王姣姣,去把教學用具拿過來。」
王姣姣哎了一聲,快步走了。
盛一南極小聲地說道:「這什麼科室,怎麼說考就考,真尼瑪想哭。」
吳墨悄悄抓了抓褲腿,似乎也很緊張。
舒秦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禹明都要下班了,突然又殺回來逼她練一回。
她心跳加快,抬頭找到禹明,他盯著手裡的排班表,面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