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家已不成家

  但她想起阿彌說的,不能操之過急。之前這種情況,沒有一千回,也有九百九十九,她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心。

  她強忍住眼中的淚意,繼續哄道:「博文,出來把午飯吃了好不好?你這樣身子怎麼受得了,你……」

  「你叫魂呢?叫叫叫,愛吃不吃!餓死他最好!吃個飯還得千請萬請的,他當自己是哪家的大少爺了?!」

  剛跨進院門的甄進見著這一幕,火氣就忍不住蹭蹭蹭地往腦門上竄,女婿走前與他說的話,也全被他忘到腦後了。

  他大跨步走過去,一腳踹開了房門。

  沒想到的是,房門裡側竟然沒有栓,他用力過猛,一腳下去,因著慣性整個身子往裡摔,人的本能反應自然是要抓住什麼穩住身子,哐當一聲,椅子上的托盤被他的手打翻在地,湯湯水水的全灑在了地上,肉也落得到處都是。

  趙氏看得既生氣又心疼,這可是她為兒子準備的,她火大地將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的甄進推搡到了一邊,自己走進了屋間。

  只是炕上根本就沒人!

  「博文?人呢?」

  甄進原本要開罵的話也咽了回去,他朝四周看了一眼,一個人影也沒有。

  「博文?」趙氏走出房間,朝茅廁的方向喊:「博文?」

  整個甄家也就巴掌大的地,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根本就沒發現甄博文的身影。

  甄進喝道:「找什麼找,他還沒長腿了?等天黑了自然會回來,過來吃飯!」

  趙氏不想搭理他,準備去村裡頭找找看。

  見她漠視自己,甄進氣得不行,自己去了堂屋,舀了一大碗米飯,就著鴨肉吃了起來。

  趙氏將兒子有可能去的幾個地方都找了,並沒找到。她又一路問到了村口,可大家都說今天沒有見過甄博文。

  她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似想到了什麼,她猛地瞪大了眼睛,一路匆匆往家裡趕。

  等推開院門,就見剛吃好午飯的甄進準備出門。

  她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匆匆跑去了兒子的房間。

  打開箱子,裡面甄彌兒替他新做的衣裳鞋子都還在,卻唯獨少了兩件已經發舊的長衫,還少了一雙破了洞的布鞋。

  趙氏跑到床邊,掀開被子,二百兩銀票和四十兩碎銀整整齊齊地放在枕頭邊上。

  「博文!」

  已經出了院門的甄進被趙氏悽厲的喊聲鎮住,他有些火大,大步往回走,罵道:「你叫魂呢?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家有個連門都不敢出的孬種是不是?」

  趙氏赤紅著雙眼瞪他,歇斯底里道:「甄進!我忍你很久了!你個殺千刀的,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兒子,你說啊!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兒子才甘心!」

  「你個瘋婆子,還有完沒完了?」

  「對!我是瘋了,被你逼瘋的!要是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拼命!」吼完,她早已淚流滿面。

  甄進此時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他去哪了?」

  已經泄了全部精氣神的趙氏,軟軟地癱坐在地,她靠在身後的炕沿上,雙眼無神,滿臉呆滯。也沒了剛剛的激動,聲線異常平穩。

  她說:「他走了,離開了這個讓他痛苦讓他窒息的家。」

  「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你現在應該放鞭炮慶祝一下才是,你終於成功地將他趕出了這個家門。」

  「往後,沒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讓你丟臉,也沒人讓你看著礙眼了。」

  「要不,你將我也趕出去吧。你年紀還不算大,重新娶個妻子,生個有出息的兒子也還來得及。」

  ……

  甄進面色變得煞白,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趙氏臉色掛上了嘲諷,「呵,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呢?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枚兒被你逼走了,從一個泥坑跳進了另外一個泥坑。博文現在也被你逼走了,往後是生是死,再也與你無關了。至於彌兒,她沒有長歪,還嫁進了顧家,這或許是上天對我趙三娘最大的眷顧吧。」

  「三娘!」甄進紅了眼眶,彎腰要去扶她,卻被趙氏避開了。

  她閉了閉眼,「現在家已不成家,就此散了吧。」

  「三娘,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趙氏並沒有說話,就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

  「或許沒有你說的這麼糟糕,我們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我這就去找他,去把他找回來。」甄進說完,轉身匆匆出了門。

  趙氏淡漠地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還是什麼表情也沒有。

  良久,她低頭看向滿地的狼藉,眼眶突然就紅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

  慢慢地,她撿起腳邊的一塊鴨肉往嘴裡送,一塊,兩塊,三塊……

  博文挑食的厲害,什麼肉都覺得腥味重,也就鴨肉能多吃幾塊。小的時候他最喜歡喝自己煲的鴨湯了,那么小的一個孩子,每次她做了鴨湯,他都能吃上滿滿一大碗。

  但即使再喜歡吃,吃完自己碗裡的,也就不吃的,其他的硬要留給爹娘和姐姐。

  小時候多懂事的一個孩子呀,每天起來,都會跟在兩個姐姐身後餵雞餵鴨,會跑去田裡給爹娘送午飯,別人家孩子有的,他想要,知道家裡窮,就忍著不說。在學館被別的孩子欺負了,也不知道回家告狀。

  是她沒用啊!是她沒用!她將他帶來了這個世上,卻連他最基本的生活都保證不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幾年前,家裡的田地被大水淹了,收成只有往年的兩成,一家人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狠了,在山上摘了個毒果就往嘴裡塞,吃到口吐白沫,長了滿身的毒瘡,差點就救不回來。

  這些年的冬天,多冷啊,她卻連一床像樣的被子都買不起,一年一年地挨餓受凍,怪不得他這麼厭惡這個家,厭惡她這個母親,她真的不配為人母啊。

  趙氏捶打著自己的心口,感覺這裡痛得窒息。

  甄進是在夜半子時才回來的,平時那麼要強的一個男人,此時卻彎下了脊梁骨,他頹然地走到趙氏的身邊。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靠在了炕邊的另一頭。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家裡沒點油燈,沒有亮光,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在地上坐了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