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官家說到做到,在酈瓊、吳璘等人分別帶著俘虜與部分兵馬大踏步後撤,李彥仙也轉回太原之後,這位官家便啟動行在與隨行兵馬順滹沱河而下,往河間府而去。♨♜ 6➈𝔰卄Ǘ𝐱.匚O爪 💝♔
沿途進行定州、祁州、深州,安撫地方,巡查春耕,埋葬屍體,任免官吏。
而也就是這個趙官家東進的過程中,隨著俘虜紛紛南下,大量部隊撤回,同時岳飛部向前抵進舊日宋遼邊界,此戰的影響也終於再無阻礙的徹底爆發開來。
反饋到趙玖這裡,最明顯的一個表徵就是,他一路走一路上賀表收個不斷。
「一戰摧大敵,頓使宇宙平!」
這是新降服的定州刺史毛碩拜謁御駕時所呈言語,其人進步的欲望透過這宇宙二字展現的淋漓盡致。
「屠百萬於斯須,曠千古而一快。」
這是某位祁州名士所進表文中的一句,乃是大蘇學士評價昆陽之戰的原文,既引經據典,又暗將趙官家比作光武,以作中興典範,堪稱水準上佳。
然而,趙玖實在是才疏學淺,經手錶文的七八人中,也就是他跟韓世忠居然不知道這句話是個雙重典故,結果就是非但沒有體會人家的一番深意,還很真切的指出來獲鹿一戰只殺了三四萬、俘虜了七八萬云云,顯然是要維持那個實事求是的人設。
倒是万俟卨這廝大概通曉趙官家的性格,所以臨到河間時收到的這篇表文顯得有些樸實無華,而趙玖尤其喜歡其中一句。
正所謂:
「獲鹿之戰,吾皇威震天下,中興之業自此定矣!」
當然了,這些東西,以及迎面而來的鳳翔郡王田師中那種溢於言表的感激涕零,並不能遮蓋趙官家越來越尷尬,越來越不安的姿態……原因再簡單不過了,趙玖一路行來,後方諸事妥當,民間,尤其是中原與更南方的大城市都漸漸撇開了將信將疑之心,頗有鼓舞之態,東京城那種級別的城市,更是漸漸有了沸騰之勢。但與此同時,趙官家之前故作高明的什麼後手卻一直沒有顯現出來,燕京當面,金國緊鑼密鼓的調度布防,塞外的屯駐兵和本地的徵召兵片刻不停的集結,慌亂是慌亂,甚至出現了反叛的事情,卻始終沒有那種崩潰到無法控制的感覺。
無奈何下,待到河間府城,為了不耽誤軍事進展,趙官家終究只能撇下那個什麼洞察千里的人設,直接發布了命令。
「照理說,朕不該干涉你用兵的。」趙玖如此對韓世忠指指點點。「可這一次真不一樣……這次你過去,若是金軍露出破綻,將金人的這些新軍吃下自然無妨,但也沒必要著急進取燕京。而若是金軍不露什麼大的破綻,你雖有權調配河間以北兩河諸部,卻更應當謹慎進發,三面壓迫,步步為營……燕京遲早是要下的,但並不急於一時……明白朕的意思嗎?」
這能有什麼不明白?
圍而不打,全力施壓,配合著什麼官家蠍蝎虎虎的後手去取塞外,待敵進退兩難,直接自潰就是了……唯一嚴肅一點的問題在於獲鹿之後,軍中驕縱之氣必然更甚,再加上有少數諸如王勝那樣錯過戰機和封賞的高級將領存在,需要他這個軍中第一人出來嚴加約束,避免浪戰,省的最後水溝里翻船而已。
當然,除此之外,也有履行之前承諾,把奪取燕京的榮譽給確定性送到他韓良臣為首的河東方面將帥手上的意思。
所以,韓世忠並無多餘言語,幾乎是拱手而去。
而韓世忠帶著軍中諸將一走,趙官家繼續分派,卻是在河間府正式立下行在,以呂頤浩、吳玠留河間城,接管河北前線後方文武庶務,以田師中部主導河間周邊防務,然後自家居然真的帶著少數近臣與一半班直,外加一位工部尚書胡寅,往黃河上去了。
並於二月廿七日抵達景城,還見到了魯王張榮。
君臣許久不見,河畔交談,氣氛倒是比之前輕鬆許多,不過即便是張榮也不能免俗,對待封王一事頗有不安兼感激,又花了趙玖許多功夫方才安撫妥當。
而張榮也不是閒著無事的,他在此處專候趙官家,待到面聖之後,第二日便重新啟程,乃是催動水師繼續順流而下,進取滄州,參與到燕京攻略中去了。
且說,趙玖此時勘察黃河水文未免可笑,甚至就算是現在要修黃河,也輪不到他一個外行來勘察……河間之行,本質上還是要見一見河北方面軍,然後監督諸將進取燕京的意思。
故此張榮一走,這位官家反而徹底無事起來。
不過,也可能正是剛剛見過張榮的關係,這位官家窮極無聊之下,忽然便想起了自己似乎已經拖更很久了,然後居然開始憑河碼字。
「臣冒昧……但為何不是《水滸傳》?」
二月最後一日的黃河畔,春風拂動人心,傍晚時分,自景城出來接駕的胡寅於河堤上接過了趙官家從座前几案上遞來的文稿,只是一看,便有些奇怪。「《西遊降魔雜記》也可啊?」
「《水滸傳》、《西遊降魔雜記》與朕何干?」趙玖言之鑿鑿。「隨手寫的短篇,胡尚書是有學問的,何妨看看?」
胡寅強忍著某種衝動蹙眉認真去看,而一看之下,卻也不知道從何處吐槽,唯獨看到最後,終於感慨起來,大約懂得了趙官家的意思。
原來,這個短篇喚做《玉觀音》,乃是近來流行的小說文體,所謂上面接著唐傳奇,下面學著某位官家拒不承認的《水滸傳》、《西遊降魔雜記》那種白話文字,現實中附和著如今越來越興盛和複雜的雜劇表演來的那種。
如今,東京城的太學生就喜歡寫這種本子,尋和尚和道士們換零花。
劇情嘛,也很通俗。
無外乎是一個裝裱匠家庭出身的小女家,生的聰明伶俐、美貌異常,但因家貧,老早便被賣給了長安某位王爺當使女。
這也算是標準的流行開局了。
可誰知道這官家居然來了個反套路,接下來寫道,那王爺是個粗俗豪氣的,只因小女家做事妥當乾淨,恰好府中又有個玉匠手藝好、人老實,便要賜婚。誰想,那小女家天生倔強,一心想求個好婚姻,只因一開始不知道玉匠人品到底如何,再加上有個王爺麾下親軍頭子看上小女家,中間作梗,污衊玉匠,所以小女家居然死活不願,而王爺也乾脆棄了此事,懶得過問。
然而,後來日漸相處,小女家這才一日日發現玉匠不光真有手藝、而且性情好、容貌端正、為人老實,正是自家想求的那種好婚姻,於是終究又繞回來了,來了個日久生情,而玉匠也用玉料邊角做了個玉觀音,以作定情,準備私奔。
結果此事又被那王府親軍頭子發現,妒心發作,直接告到王爺那裡。
王爺聞得自己賜婚被拒後,二人居然又私自定情,準備私奔,自以為被剝了面子,一時勃然大怒,當場拿下之後,先將玉匠發配,再將小女家杖責而死,埋入長安王府後宮。
然而,一別數載,王爺日漸年長,脾氣漸收,復又想起當年事來,心中漸漸懊悔,便著排軍去尋玉匠,準備稍作補償,結果排軍尋著公文去找,只在黃河邊的一個小鎮子上驚愕發現了小女家與玉匠二人,且此二人居然已經成婚,並在鎮中開了一家店。
排軍驚惶失措,回報王爺,王爺只以為鬧了鬼,親自去看,果然如此,卻居然不敢上前,失魂落魄之下轉回王府,讓人挖開埋葬當日小女家的地方,果然無屍骨,只見到一枚被打碎的玉觀音。
平心而論,這故事,劇情還算不錯,放在市面上的流行小說中也屬於上乘了,尤其是四個角色的性格對比,十分鮮明……小女家倔強美貌;玉匠老實本分;親兵頭子嘴碎心窄;王爺性烈如火,視人命婚姻皆為草芥。
但這些都不是讓胡尚書失聲的緣故,說句不好聽的,胡尚書見得事情多了,這算個什麼啊?之前為了穩定後方人心,一力北伐,趙相公家的公子都被他拆了婚姻,強做了媒……真正讓胡寅無言的是,這個王爺一開始在長安的封號是延安郡王,後來悔改時乾脆是軍功升了秦王。
再考慮到韓良臣平素對下屬的強勢粗暴作風,以及他之前那種五毒俱全的經歷,幾乎可以直接說這個什麼王爺就是韓世忠了。
「官家用心良苦。」半晌之後,只以為這事真是韓世忠在長安切實做下的胡寅方才出言喟嘆。「這是生怕秦王將來不能保全……」
「這不是胡尚書提醒的嗎?」趙玖不以為意道。「朕都想好了,要寫就寫一個系列,十八王一人一個,按照他們性格寫……韓世忠是暴躁強勢、張俊就是貪財無度、張榮是放縱老兄弟……楊沂中都有,乃是過於重視家門名譽……反正最後都要落到一個無噁心而成惡事,只是一個念頭、一個疏忽、一個性情暴露,便差不多使百姓、平民家破人亡,弄出人寰慘劇。」
「自古以來權貴為惡正在於此,官家又想警醒臣下,當然無妨。」胡寅看了下一臉茫然加惶恐的楊沂中,認真再問。「但岳飛怎麼寫,岳飛也做過這類事?」
「過於苛素家人、後輩,結果釀成人倫慘禍?」坐在几案後面的趙玖若有所思。「總不能其他十七個人都寫了,就他不寫吧?這不是顯得朕這個執筆人有些不公不正嗎?而且若是他們私下問起來,就他沒有也不好。」
「這倒也是。」胡寅本想駁斥,如何能無中生有,但聽到意思似乎是私發,又轉念閃過岳雲的面目,這才醒悟官家是心疼女婿,但還是搖頭。「官家,從心意上來說,臣還是贊同這個意思,但不太贊同這種方式,而且剛剛大勝之下,此時便寫這些,會不會不太合適?以至於有人接到此物會有所誤會?難道是有人在封王期間爭功爭出事情來了嗎?」
「這倒不至於。」趙玖搖頭以對。「只是覺得,就以後這種局勢,還要朕如之前十年那般忍下去未免可笑……為君臣妥當計量,不如早做惡人,髒話惡言先亮出來……況且,朕到底是要私下發給他們看的。」
「也好。」胡寅原本就以為這些故事都是且有其事,此時聽到之前十年言語,更是肯定,再加上私發之論得到重申,便終於表達了贊同。
不過,雖說是要私發,但話到這裡,趙官家身側的十八王之一的楊沂中卻早已經徹底不安起來,眼看著這番對話即將結束,幾乎便要先出列表態請罪了。
孰料,胡寅瞥了一眼楊沂中後,還是忍不住繼續追問:「官家,此番果然沒有爭功之事?臣怎麼好像影影綽綽聽人說起過一些事情?看最後封王結果,似乎也有些印證?」
「是有人為了王位爭功。」趙玖沉默片刻,終究站起身來捏著頜下之須轉向河水,背對著胡寅承認了這件事情。「但並沒有那麼直白,都是前幾位給後幾位來爭……還算是體面。」
胡明仲面色不變,心中瞭然。
須知道,獲鹿之戰後,真正威望大增的那個,或者說奪取了最大聲望與威勢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身前這位窮極無聊到躲在黃河邊寫小說的趙官家。
其餘將帥,跟這位比,實在是不值一提,根本沒有任何功不可賞的說法,只有官家威權日重,威福自為的現實。
所以完全可以想像,王位發布前,面對著這位性格鮮明的趙官家,那種低級的爭功爭位戲碼確實很難出現的……誰也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和結果開玩笑。然而,偏偏人的欲望又是無窮的,又不可能真的不去爭,所以,最後無外乎是換一種方式來爭罷了。
比如說,借著集體和山頭的力量去爭,去做交換,自己不爭,給下屬爭,讓上司和同僚替自己爭。
這種爭功的方式,有效避免了趙官家對當事人的惡感不說,主要突出一個可以扯虎皮做大旗,結成團團伙伙,還能相互落下一個好名聲。
「那官家讓他們爭到了嗎?」胡寅回過神來,想了想最終的結果,卻又覺得有趣起來。
「大部分都沒有。」趙官家頭也不回,笑聲卻傳了過來。「但有兩個人朕也是沒法子,還真讓他們爭到了……」
「一個是秦王,另一個是……?」胡寅饒有興致。
「一個是鎮戎郡王曲端,另一個是朕。」趙玖言出驚人。「不關韓世忠的事情。」
胡寅難得怔住。
「曲端是這一戰御營騎軍死的人太多了,依著朕看,怕是性情都變了不少……戰後朕看傷亡點計,實在不忍,一開始一度猶豫要不要給他一個親王的,畢竟是正兒八經的都統,戰功、資歷也都在,唯獨又有些不好的過往,給了親王,王庶那裡須交代不過去,便主動尋他來問,要不要郡王加個大纛?」趙玖也不賣關子,只是負手立在那裡平靜解釋。「但曲端卻主動提出來,不要大纛,反而希望能給劉錡換個王位。」
「劉錡的郡王是曲端求來的?」胡寅愈發奇怪起來,他知道曲端拒絕了大纛的事情,但還真不知道給劉錡請王的事情。「這二人在御營騎軍中不是那麼妥當吧?臣還以為劉錡的郡王是官家看在張相公的面子上給的。」
「其實朕當時也很驚異。」趙玖點頭應聲。「但也想了一陣子,覺得這樣也好……尤其是曲端以往素來與同僚不合,又有過那般私心過重的經歷,如今他能眼界開闊一點,站得高一點,知道將騎軍看做一個整體,總歸是要鼓勵的……將相和總比什麼陰私相鬥來的好。」
「這倒也是。🐝👤 ❻❾Şн𝓊χ.匚σ𝓂 🎉🐟」胡寅若有所思。「但依著之前曲端的性情,怕是外人還是要以為官家是拿劉錡鉗制他呢,卻不想居然他本人所求……」
「也幸虧如此。」趙玖終於微笑回貳!半薷嶄帳擔硪桓穌Φ娜司褪請蓿摶彩怯興叫牡摹裕蘇餉匆慌吹谷秒藁腥淮笪潁慍檬頗媒庠炊氯樂遙蜜硭蛋俗志焦炊巒躚澹錳鍤χ幸雲秸趴 !�
胡寅攏手而立,看著回頭相顧的趙官家,和一側神色不安的楊沂中,表情不變,心中微妙。
他當然知道趙官家的私心在哪裡,就是楊劉嘛……這二人能位列王爵,正是趙官家私心,也怪不得這位官家會說爭功得手的只有他和曲端。
這麼一來,王爵後幾位稍顯奇怪的排列便說得通了。
當然,御營騎軍用處廣大,曲端能有這般反差進步,總歸算是好事,而且,此人還隱約替趙官家承擔了王彥、王德等兩位資歷大將的不滿,倒也算是一舉兩得。
或者說,若非是額外承擔了不滿,怕是只憑一個大纛也換不到劉錡一個郡王。
而就在此時,胡寅忽然也意識到了一點什麼,趕緊又問:「官家,不知官家今日喚臣過來,先看小說,再說此事,是否別有什麼想法?莫非是擔心臣和王庶一般,對曲端恨之入骨,所以專門解釋?」
「非也。」趙玖側身而立,平靜看向對方。「曲端之事不過隨口一提,朕真正想告知明仲的,還是朕參與爭功這件事……」
胡寅一聲不吭,盯住官家不語。
「人非聖賢,居功自傲,宛如刀甲久置,自然鈍鏽一般尋常……明仲。」趙玖認真以對。「朕要你來,是想你出面組織人,指著朕好名貪進的性子,寫一個趙宋官家中興之後,不過三十年便豐亨豫大起來,結果如唐明皇一般,國家崩潰,四野坍塌的故事……十八王都寫了,將來呂好問、胡寅、張浚誤國的故事朕也準備寫下去……但朕可以輕鬆來寫功臣自誤的故事,朕自誤的故事誰又來寫呢?想了又想,不光是你正好在這邊,關鍵是,敢來寫朕故事的人本就沒幾個……所以將來朕的故事,還是要多多拜託與你的。」
「臣明白了,臣雖不善文筆,但也願意儘量一試。」胡寅先是肅穆蹙眉,似乎覺得哪裡不對,但聽到後來,卻難得失笑,綻容於外,繼而又重新嚴肅起來。「不過官家,此事且不提,之前官家信誓旦旦說什麼『該得到消息動起來了』,以及之前讓秦王對燕京壓而不下,到底是不是在指望高麗與東蒙古聯手掏女真退路?東蒙古應該是按照官家意思在等高麗人,可高麗人到底什麼時候動?他們真敢動?」
「呃……」趙玖有些恍惚,但終究還是咬起牙來。「朕以為,按著高麗國情,必然會出兵,不過是幾日早晚而已。胡卿要曉得,便是不算上咱們,高麗國中的平壤兩班也是一直力主與金國開戰的,而開京兩班的首腦金富軾雖然不主戰,卻是個懂形勢、有腦子的,所以獲鹿戰後,他們斷然沒有不敢出兵、不願出兵的道理……怕是內中平壤兩班與開京兩班要做過一場,所以才耽誤了一點時日……且等一等。」
胡寅沒有爭辯……因為這個問題,他心知肚明,自家確實沒有趙官家來的專業。
閒話少講,只說高麗。
其實,趙玖的判斷還真就沒有任何問題。
不管是另一個時空,還是眼下,高麗對金國的外交姿態就一直很分裂,主流的事大主義不提,對女真開戰的激烈態度也一直存在,而且持這種態度的勢力在高麗國中非常強大。
原因很簡單。
首先,雙方本是鄰居,多有交往,知根知底,甚至較早之前,也就說女真人尚未崛起的時候,高麗人還幫著日本人擊敗和處置了從北面流竄到九州島的女真海盜,並以此為契機,大大提升了日本與高麗的外交關係。
所以,無論是文化角度,還是軍事角度,高麗人對女真人都有一種心理上的優越感。
這就使得他們在女真崛起過程中被擊敗,然後向女真稱臣後,產生了類似於大宋靖康恥一般的羞恥心理。
士大夫、軍官,包括民間都有開戰的欲望和情緒。
其次,就是女真崛起後,為了後方平穩,很早就與高麗之間進行過一場局部戰爭,奪取了鴨綠江東側、高麗西北的部分領土,以確立優勢。
而所謂部分領土,對後來鯨吞萬里的女真人而言,當然顯得可笑,但對於高麗來說,尤其是西北面的西京平壤兩班士大夫地主階層而言,卻無疑是割肉一樣的血仇……想想就知道了,對於占盡了國家北半部財富的平壤兩班而言,少了三分之一領土,那就相當於割了自家三分之一的財產一般,怎麼可能不恨?
實際上,另一個時空中,因為這些事情,再加上內鬥傳統,主戰的平壤兩班乾脆拿『伐金』為藉口,直接跟開京兩班鬧出了分裂和叛亂。
而回到眼前,這種情緒一來是被金國展示出的強大武力給震懾住了,二來,所謂財富利益上的缺失也因為建炎年間的宋金轉口貿易得到了補充,所以高麗才一直維持中立到了眼下。
唯獨現在話又得說回來,不管是怎麼一回事了,當獲鹿大戰的結果傳達到高麗後,再加上戰前趙官家的嚴厲外交態度,內中本就存在一個強大主戰派,且當政者本就是『事大主義』發明人的高麗也都沒有理由再中立了。
那麼高麗人為什麼反應那麼慢呢?
別的不說,首先一個,就是海上歸途被攔住了。
時間轉回到本月初,獲鹿是二月三日決勝,二月五日御營騎軍與田師中部便聯手追索到河間周邊,初十日之前,岳飛部便進取保塞(保定),那個時候拿到趙官家那一大摞『旨意』,所謂高麗在滄州布置的『商團』便已經沒有任何疑慮了。
但是,宋國的御營海軍與金國的海軍一直在海上交戰,渤海灣內,根本沒人敢擅自出航!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五日前,聞得趙官家督軍東進,宋軍很可能從陸上湧來,金國海軍副都統李齊倉促棄滄州海軍北走,宋國御營海軍也將戰場北進到了清州一帶(今天津南部),海上通路才終於恢復。
故此,再加上路上風向不對,高麗人一直到趙官家寫小說編排人家韓世忠這天上午才抵達了開京。
不過,他們剛一回到開京,就立即便被親自布置這件事情的高麗執政金富軾給召見了。
「辛苦了,且下去休息吧!」
出乎意料,面對著這麼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看完那些旨意布告的金富軾居然沒有任何追問驗證的意思,只是微微一點頭,就讓這些人早早休息,而且表情從容,神態不變,似乎早就料到有類似結果一般。
而『商團』成員下去以後,金富軾也沒有什麼忽然失態的意思……這位高麗樞相只是坐在原處閉目片刻,便陡然起身,呼喚僕從,繼而即刻動身入宮。
開京是高麗建國後精心營造的都城,周近三萬步,二十二門,大約跟日本平安京差不多的面積,而僅從首都規制來看,便也能知道,高麗和日本確實是東亞傳統強邦,文化、經濟、軍事,都是中國之外的典型文明高地。
但現在,這個文明毫無疑問要再度經受一次劇烈考驗了。
說起來,上一次考驗正是靖康年間,彼時高麗國主剛剛成年,匯集力量在宮中,準備剷除權臣李資謙,卻被李資謙先知,發黨羽圍宮,最後就是整座皇宮被李資謙的親家燒的只剩三個亭子後,這位權臣才跑到亭子那裡找到剛剛成年的小國主哭訴,說自己忠心耿耿,反被國主懷疑。
而只剩下三個亭子的小國主也只能『羞赧無言』。
「消息確定嗎?」
簡樸的宮殿內,身材矮小的高麗國主其實只比趙宋官家小兩歲,甚至他原名就叫做王構,只是後來主動改了名做王楷而已,此時聞得訊息,一時難以置信,直接從座中走了下來,卻比低下頭的金富軾還矮一點。「十六個萬戶,一百六十個猛安,一時全無?」
「臣以為可信。」金富軾抬起頭來,平靜以對。「陛下,年後太原、元城一時俱下的訊息傳來,臣大概就能猜到,此次北伐,必是宋軍大勝,只是未嘗想到,宋軍會勝的這般徹底,這般迅速罷了。」
王楷微微往後退了兩步,立在台階上,這才頷首:「怪不得金相公從年初便早早匯集部隊到開京,然後點驗軍械、糧草儲備。」
「好讓國主知道,臣當然舉止並非純為今日準備。」金富軾在階下反而苦笑。「因為金國畢竟是鄰國,而宋國卻隔海相望……故此臣當時更怕的是,宋軍勝而不能一舉定勢,屆時金國尚有餘力,而西京(平壤)那裡又不免會借著宋軍大勝而鼓譟生事,以圖伐金……這些軍隊聚在開京做準備,只有兩成的意思是為今日這般,八成里卻是在準備必要時極速發兵西京(平壤),消弭內亂於無形的。」
王楷愈發感慨:「相公倒也實誠。」
「也不是實誠,如果不是國家太小,在萬里大國面前存身辛苦,臣也不想與金國那些野人稱臣,更不想屢屢往大宋東京受那趙宋官家羞辱,被人在邸報上辱罵是反覆小人。」金富軾懇切依舊。「可是沒辦法,誰讓高麗就在中國旁邊呢?小國只能事大求生……今日臣聽完消息就來見陛下,勸陛下與金國開戰,與當日臣在明州聞得靖康之變,才直接回來勸陛下向金國稱臣,其實本出一轍。」
王楷沉默片刻,明顯也有些無奈,但片刻之後,還是打起精神正式詢問:「所以,眼下局勢只有即刻開戰了?」
「不錯。」金富軾也嚴肅起來。「若不能速速開戰,一來,戰後大宋可能與高麗接壤,屆時趙宋官家挾三十萬百戰精銳追究起來,沒人能當此雷霆之怒;二來,消息一旦傳開,便是開京這裡不願開戰,西京(平壤)那裡也要按捺不住的……指不定要出什麼亂子。」
王楷點了點頭:「內外交迫,朕……本王還懂得。」
「不錯。」金富軾也低聲相對。「往後幾年,咱們內中還是小心一些,畢竟沒有稱帝,也就不要逾制了。」
王楷再度頷首,卻又壓低聲音正色再問:「且不說此事,便是開戰,西京那裡怕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吧?」
這次輪到金富軾微微沉默了,但僅僅是沉默了幾個呼吸後,他便仰頭誠懇相對:「王上,此次出兵臣有三個要求。」
「相公請說。」王楷會意,立即坐回到王座之上。
「其一,發兵當速,但當保密。」金富軾認認真真解釋道。「因為金國畢竟是大國,即便是前面主力精銳盡墨,可光是遼地與後方的部眾,也不是我們高麗可以對抗的……所以要出其不意,還要儘量麻痹對方,最好讓金人將部眾多多調到燕京為上。」
「朕……本王曉得!」王楷聽得妥當,當即頷首不停。
「其二,請王上賜臣元帥印綬節仗,讓臣以樞相領元帥的身份,總督此戰。」金富軾繼續認真言語。
但王楷這一次保持了沉默。
「其三。」金富軾仿佛沒有看到自家國主的疑慮一般,繼續說道。「請王上再給臣一道明旨,允許臣在西京選調人物出使他國。」
話到這裡,眼見著王楷依然無聲,金富軾這才稍作解釋:「王上,這後兩道旨意,並不是臣意圖攬權,而是臣的自保之策,也是防止高麗當此天地再轉之機,內中生亂之意……」
「相公何出此言?」王楷終於開口。
「都到了這個時候,王上何必再裝不知?」金富軾搖頭不止。「國中人盡皆知,開京、西京(平壤)兩班對立,臣與鄭知常也是仇讎一般……以往的時候,主張事大所以向金稱臣的微臣強壓主張向金開戰鄭學士一頭,逼得他只能在西京稱病,現在局勢反覆,依著鄭學士與趙宋官家的私交,怕是要一飛沖天,反過來讓臣不得好死了……」
「不至於的。」王楷趕緊安慰。
「臣與鄭知常已經到了那個『至於』的地步了。」金富軾微微一嘆。「所以臣才想要這個法子……臣自領兵去伐金,然後在西京取鄭知常為使去宋國見趙官家,他此時急需去見趙官家,也只能接受……這樣的話,一來臣算是努力示好賣恩,求個和解的路數;二來,乃是我引兵在金國,他出使在宋國,二人不相見,也少的許多麻煩。」
王楷點了點頭,但並不答應,儼然是心中知道金富軾所言不虛,卻還是稍有疑慮。
「王上。」金富軾直接下跪於殿中。「這不光是臣與鄭知常的私事,更是開京兩班與西京(平壤)兩班近百年的恩怨……一個不好,臣死無葬身之地倒也罷了,直接挑起內戰,從西京打到開京,也不是不可能。而臣今日求的,哪裡是自家帥位?分明是臣的一條生路,與王上的一番太平!」
王楷深呼吸了數次,終於點頭:「本王信得過金相公,就依著金相公言語,加金相公為元帥,都督對金戰事,即刻密發金國邊境,並許在西京專列使臣!」
金富軾重重叩首,待抬起頭來,已經是雙目含淚,而王楷也感動一時。
就這樣,二月最後一日,早有準備的高麗執政金富軾在得到姍姍來遲的獲鹿戰報後,毫不猶豫,當日下午便以元帥姿態調集了開京周邊早就準備妥當的兩萬餘眾,向西進發,不過六日便急行軍抵達了西京(平壤),然後在此處亮出樞相領元帥的儀仗,接手了城防,並控制了西京這裡的一萬餘眾。
隨即,稍作安頓,三月初六這日上午,金富軾便於屯兵的城西北小城中大發文書,告知稍顯警惕的西京(平壤)兩班,宋國官家在獲鹿大勝金軍,金軍十六個萬戶幾乎匹馬不得北返,朝廷已經決意以趙官家去年的旨意為本,突襲遼東,參與伐金之戰,要求西京兩班即刻去參與軍中,準備接受職位,一同北伐。
同時,還專門表示要鄭知常前來受命,準備出使大宋,表達恭順、討論戰後之事,要高麗國主特別寵信的妙淸和尚一併抵達,以將此處情形回報開京國主……說是國主點名要見後者。
且說,西京本是高麗苦心經營的大城,在當日宮城被燒後更是屢屢有遷都之論,不然也不會有西京兩班與開京兩班上百年的派系鬥爭了。
而這種派系鬥爭,從文化到外交政策,再到國家內部爭權,再加上地域經濟基礎,幾乎算是全方位的那種鬥爭,但偏偏因為首都在開京,所以西京一直處於下風。而今日能借的如此國外『東風』一舉逼得金富軾這個首開臣服金國之人對金開戰,逼得他來到城下請宿敵鄭知常赴宴,簡直大快人心。
於是乎,西京(平壤)兩班原本因為金富軾忽然攜旨意抵達顯得猝不及防,但看到這番連續布告,卻又一時大喜過望,隨即各自乘坐轎廂、騾馬,相約結隊出城,往小城而去。
中午時分,前後七八十人,一時畢至,而金富軾本人雖素來不飲酒,此時也只能板起臉來設宴招待,並按照資歷、職銜,發布這些人在軍中的職務……所謂言語中雖有不服之意,行動上卻處處落了下風。
消息傳回,鄭知常和妙淸和尚這兩個還想裝樣子領袖人物再也按捺不住,終於一起姍姍來遲。
「兩位可算來了!」
見得來人,小城中堂之上,金富軾氣急敗壞般站起身來。「尤其是你鄭知常,這是老夫叫你來嗎?國家要你出力的時候,你卻在擺架子?」
鄭知常聽到這話,非但不怒,反向前而笑指:「金立之(金富軾字),若早聽我言,國家哪裡有今天窘迫的地步?你這種人,也配做元帥嗎?等我見到趙官家,妙淸法師去見了國主,必然說動官家與國主,重重治罪於你!」
金富軾無奈一嘆,繼而點頭:「若是這般講,老夫一開始便不該有所期待的。」
鄭知常愈發大笑,笑聲未落,便忽然聞得周圍驚呼,四下一看才知,原來,金富軾隨手一揮,自有親信將領率甲士湧出,一面封住中堂大門,一面護住『金元帥』。
「老賊……你欲何為?」鄭知常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周圍什麼和尚、將軍全都慌亂失措之際,只有他腦子還算清醒。「我若有閃失,你怎麼跟趙官家交代?」
「你怎麼到死都還把自己當一回事?!」金富軾也是無語。「鄭知常……趙宋官家施恩於你,本意是要在高麗國中做牽扯,相當於施力於老夫,而施力於老夫,也相當於施恩於你……什麼西京、開京,金富軾、鄭知常,於他那種大人物,到底有什麼干係?人家所圖的不過是扯住咱們高麗,必要時逼我們出兵掏女真之後罷了!真以為自己詩才比得上大蘇學士了,被趙官家給看上了?那位官家那種人,便是大蘇學士還活著,你信不信也要被逼著去做原學宗師?」
一言既罷,不待鄭知常回話,金富軾回頭相顧:「七十八人,一個不留,斬草除根後,便入城抄家,以作軍資!」
金富軾做樞相多年,軍中威望卓著,所以言語一出,堂中即刻白刃翻轉不停,繼而血光滿室,不過片刻,便將七十八名西京兩班先行砍翻在地,然後復又挨個補刀。
不過,眼看到鄭知常被砍了兩刀,血流滿身,哀嚎之餘,卻還在那裡硬抬頭來看自己,金元帥心中多年淤積怨氣一時湧來,復又不顧年長,親自提刀向前,準備了結對方。
然而,金富軾畢竟六十多的人了,哪裡真能砍人,臨到跟前,一時揮刀都不知道怎麼揮,正在折騰之間,反倒是自家胯下忽然一陣劇痛。
低頭一看,才發現鄭知常居然借著一口怨氣,奮力一撲,隔著官服擺子,一隻手死死掐住了他金元帥的一隻卵蛋。
當此局面,周圍甲士都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另一邊,鄭知常借著最後一股力氣,一撲得手,本想指責對方妒忌自己才學與趙官家那裡的私交,因私報復,但一抬起頭來,看到對方面色漲的通紅,什麼怨氣和念頭都無了,只是猙獰中快意冷笑:「老匹夫,今日尚未飲酒,為何這般面紅?」
「身前血光照面紅!」面色漲紅的金富軾一面強撐著做答,一面以刀奮力去搗對方脊背。
然而,鄭知常早知道自己將死,只是死前要老對頭難堪而已,自然是死不鬆手。
非但不鬆手,反而奮力抬起頭來繼續咬牙嘲諷:「乃公背硬嗎?」
「不如乃公卵子硬。」被揪得生疼的金富軾咬牙忍耐,死活不願意在老對頭死前最後一刻落了面子,乃是一面堅持站著不動,一面奮力拿刀去捅對方面門雙目。
數十刀下,鄭知常不知何時便一命嗚呼去了,唯獨那隻手卻是數名甲士都奮力掰扯不下,只能直接以匕首切斷的。
此事既過去,連著兩日無言,金富軾自是在小城中修養了兩日,而另一邊西京大城中倉促抄家後,諸軍官也終於再度前來請示。
「回師開京。」養了兩日卵子的金富軾盤腿坐在那裡,平靜相對。「此次過來固然是平西京叛亂,但伐金也不是虛言……唯獨征伐金國,免不了要與大宋諸名王相對,區區元帥之身,品級不合,怕是要被人看輕的……須先回開京,請王上賜我斧鉞,讓我代王上專行伐金之事,方可妥當。」
諸將面面相覷,但西京抄家兩日,全軍上下早已經與這位樞相加元帥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還能如何呢?
於是,諸將紛紛下拜,口稱聽令。
金富軾情知這些武人在想什麼,卻懶得解釋,只是微微嘆氣,然後勉力站起,唯獨胯下一扯,復又蛋疼起來,繼而不免一嘆……在小國想為國家做一點事情,怎麼就這麼難呢?
非但名聲保不住,連卵子居然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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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最後,金富軾的卵子不是惡俗,而是金富軾與鄭知常本就有卵子上的民間典故流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