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忽然提出的建議,本身具有極大風險和不可操作性,堪稱一廂情願。♢😎 ❻9s𝐇𝔲乂.ᶜσм 😲🐒
譬如說,假如天氣忽然轉冷,不需要黃河封凍,只要汴水和廣濟河封凍,此事便會淪為笑話。
再比如說,讓梁山泊一個剛剛歸順朝廷不久的賊寇勢力,為這種看起來風險極大的計劃託付出自己命根子一般的內河艦隊,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現實阻礙……因為這不僅僅是梁山泊願不願意的問題,關鍵在於,還要人家在極短時間內做出決斷並付諸行動才有可能成行。
這是對張榮-梁山泊-東平府這個軍事集團的巨大考驗。
除此之外,如今東京城已經半開放,如何在不引起有歹意之人警覺的情況下挖通廣濟河和汴河,如何讓梁山泊船隻找藉口往汴梁來,如何讓船隻暢通無阻穿過建築密集的東京,一個一個的都是問題。
而這些事情,根本就是串聯而非並聯關係,一旦其中有一處不妥,此事便宛如空中樓閣一般可笑。
但是話還得說回來……誰都得承認,虞允文的這個建議或者計劃,確實在眼下強壓困局中指出了一個理論上可以成行的軍事計劃。
畢竟,連計劃籌備者們自己都覺得極難的事情,那反過來說,一旦計劃成功,也就說梁山泊水軍一旦出現在黃河河道里,後面的突襲幾乎可以稱之為手拿把攥。
甚至不止如此,哪怕後面的突襲失敗了,哪怕是小吳埽的金軍船隊有所發覺,直接順著黃河北流故道跑了,但只要梁山泊水軍進入黃河河道,也會徹底扭轉黃河中游宋金之間的戰略態勢——因為長久以來,梁山泊的力量都是客觀存在但卻限制在那個巨大水泊里的,這麼一支宛如神兵天降的軍事力量出現在黃河上,幾乎可以讓黃河沿岸之外的河南地區即刻從金人軍事壓力下解放出來。
什麼叫優化力量配置,這就是典型優化力量配置,好鋼用在刀刃上。
所以說,這件事情的意義非比尋常,以至於臘月初三趙玖匆匆回到東京,跟四位宰執當面一說,而四位宰執明知此事風險極大,卻還是一致贊同願意賭一賭。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這件事情屬於絕密,僅僅是到宰執一層,便再無人知曉。
這一日,趙官家端坐宮中,在虞允文和楊沂中應該已經抵達梁山泊的情況下,原本想親自再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私人書信給張榮的,但幾次提筆,都只是改成了練字。
他自問對這些帥臣已經盡心盡力了,能給的官職、榮譽、財帛,乃至於道德上的勉勵、私人的交情,真的是全都給了……這種情況下,不缺這一封書信。
送過去,反而顯得露怯。
而翌日一早,都省、樞密院發出署令,走公開渠道往梁山泊傳遞過去,乃是讓梁山泊發船隊順廣濟河(五丈河)來東京,領取御營水師下一年的軍餉、軍械、糧秣,並要求沿途州郡小心協助後勤,務必幫忙疏浚河道雜物云云。
與此同時,總領汴京防務的陳規陳樞密,在時隔數月後終於宣布了他的新城防方案,乃是要打通東京城內的五丈河、金水河、汴河、蔡河,在城內形成一個圍繞皇城和宮城的內部護城河系統。
這種事情,一聽就靠譜,最起碼比什麼『回河』靠譜。
而方案既下,樞密院、開封府、都省三路齊發,中午便按照軍坊分劃,重新動員起滿城數萬民夫,即刻開工……只能說,幸虧趙官家和宰執們沒有解除軍官和軍坊控制。
值得一提的是,中午開工,下午就有東京本地土著老丈尋得幾名太學生,代寫請狀……老丈的意思是,東京城南北地勢不平,汴河與五丈河河床高低也不同,護城河便是挖成了,也只能頂一陣子用,等到夏日雨水一起,反而容易釀成水患!
按照老丈的說法,早年間仁宗朝的時候,便已經有人想過溝通幾條河,只是失敗了而已。💘🎈 ♨🐧
樞密院收到請狀,格外重視,當日便以參謀城防的名義,將這幾個太學生還有老丈給請到了如今都堂所在的宮中崇文院。然後,居然是工程設計人、兵部尚書、開封府尹、簽書樞密院事陳規親自下階來迎,就在崇文院內的公房設案,認認真真聽老丈講解,同時讓幾個參與進來的太學生幫忙整理建議。
堂堂樞相,朝中宰執,如此禮賢下士,那幾位太學生震動之餘,只覺得什麼『偷書』之事必屬誣陷,又何論是眼下什麼工程?
於是,幾人便聯絡其他太學生,在城西一帶一意協助起了陳樞密與這老丈的工程討論,又是測量高低,又是研究水道,還要探討水閘的可能性、
一連數日,幾位太學生和這老丈都是宮內宮外忙碌萬分。
而就在這邊大領導認真聽取民間人士建議的同時,不過三日,那邊滿城數萬壯丁卻在官家過年時再發六萬斤新鮮豬肉的強烈刺激下,已經沿著內城東側昔日東京繁華地段、橫穿牛行街開挖出了一條兩里多長的合格溝渠。
這個速度,其實已經有些慢了,但也足夠了……趙官家回到京中詢問陳規以後,計算的清楚,如果不計代價選擇在最繁華的牛行街區域聯通兩條河,其實是相當於做一條長三里多地,寬五六丈,深三四丈的溝渠。
這個溝渠的施工量,平均到東京登記在冊的四五萬壯丁身上,其實每人只需要六七方土罷了。
很顯然,這裡面因為倉促施工,必然有大量的勞力浪費和重複勞動的存在。
但真的無所謂了。
又辛苦了兩三日,到了臘月初九上午,溝渠匆匆注水成功,五丈河和汴河真的暫時打通了!
而這日晚間,趙官家也從潘貴妃榻上匆匆爬起,然後往崇文院那邊得知了一個確切消息——三日前張榮便已經率三十艘輪船、一百餘艘平底渡船自梁山泊出發了。
事實證明,張榮到底是沒有辜負趙玖長久以來優容與信任,在楊沂中和虞允文帶著密旨與賜婚文書通過蕭恩來到張榮身前後,這位梁山泊大頭領只聽楊沂中傳達了密旨,尚未聽到賜婚事宜,便毫不猶豫,直接承諾出戰。
唯獨因為時間倉促,而且又要保密,不好主動跟所有人坦露底細,所以張榮在回到梁山水寨之後,乾脆只點了自己最核心的部屬與最可靠的頭領,帶著大約梁山泊四分之三的輪船,和只有一半的平底渡船,匆匆出廣濟河而來。
事到如今,趙玖和值守的宰執許景衡都已經無心睡眠……當然了,趙官家依然假裝回去睡了,只是實際上沒睡著而已。
而翌日早晨,因為是冬日,天色亮的極晚,待到天色清明,在榻上苦挨了許久趙玖再不猶豫,即刻返回崇文院,當著匯集而來的四位宰執的面,以聖旨、都堂署令的雙重名義下令拆毀東北善利水門(直通梁山泊的那道)、正西水門(汴河出外城口)、內城東南角子門(汴河入內城門)、內城西角子門(汴河出內城門),並拆毀東京城內外汴河上的所有橋樑!
上土橋、下土橋、左右便橋、金梁橋,包括盛大壯麗的御街州橋,這些耳熟能詳,伴隨著東京城幾十年上百年的著名橋樑……盡數拆毀!
沒錯。
趙官家為了這次偷襲,徹底毀掉了清明上河圖中的那番盛景……當然了,不是他一個人毀的,靖康之變,選擇投降的二聖早已經毀掉了圖中八成活人,而趙玖只是毀了圖中的橋樑而已。
而且,趙官家拆除城門之舉,也不是什麼破天荒的事情,早在這之前,還是二聖中的太上道君皇帝,為了能讓一塊巨大的假山石從廣濟河進入城中,送到艮岳那裡安置,其實便已經拆毀過了一次東北善利水門。
所以今日,趙玖只是再拆一遍罷了。
這裡多說一句,那塊巨大的假山石趙玖不止一次在艮岳那裡見到過……淵聖(宋欽宗)在圍城期間試圖砸碎所有艮岳的風景山石時,很明顯在這塊大石頭前遭遇到了困難,所以只是砸碎了一半,然後將主體推倒了事。
不過真得謝謝太上道君皇帝,若非是這麼一座雄偉的假山石倒塌在那裡,身為穿越者的趙玖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時間便醒悟到虞允文計策的可行性……這麼一座假山石都能運進東京城,梁山泊的大船沒理由進不來!
只能說,論輕佻和對奇思妙想的勇於實踐,太上道君皇帝不愧是太上道君皇帝,他老人家始終走在時代的前列。
回到眼前,此令既發,都堂內的趙官家和四位宰執情知,全城必然震動,之前遮人耳目的言語、布告,虛假的工程,也不能再做遮掩,頗有些一去不回頭之意。
但怎麼說呢?
趙玖也不在乎了……甚至有一種釋然與期待感。
但必須要強調的是,雖然都坐在崇文院內,可趙官家的這種釋然和期待,與幾位宰執們的釋然與期待,註定不是一回事。
宰執們的釋然和期待,乃是指望著梁山泊水軍乾坤大挪移出現在黃河上,再消滅掉金軍的內河船隻,徹底將防線移動到黃河天險一帶,使得後方徹底安穩下來;而趙玖的釋然和期待,卻是指望著這一刀捅出去,為遲早要來的大戰役取得一點點先機。
趙官家還是堅信,大戰在前,勢不可擋。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臘月十二上午,已經封閉城門兩日以至於人心惶惶的東京城終於等來了翹首以盼的那個船隊……但前期到來的只有十幾艘輪船。
沒辦法,路上出了點問題,兩艘輪船在河道中卡住,手持金牌的楊沂中當場將那個沒有奉都省署令清理河道的知縣拿下,然後費了好大力氣,方才將兩艘輪船拖拽到前方汊港內,再繼續行船。
這是一個意外,但卻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一個白日白白被耽擱了下來。
不過,等到了傍晚,後續船隻到底是陸續入城,平底渡船、漁船倒無所謂,直接等在了城外,而後續十幾艘輪船,卻是燈火通明、連續不斷的兩岸火盆映照下,學著之前的十幾艘輪船小心翼翼的通過新開挖的溝渠,進入寬闊的汴河河道。
而大相國寺那邊,早已經連夜將小型配重投石機與火藥包運送到汴河河道旁。
只等翌日天明,便裝船出發。
張榮是初次在船上用小砲車,早早跟陳規陳樞密一起去相國寺觀摩學習去了,而趙官家卻是立在汴河北岸,望著身前綿延不斷的數十艘黑洞洞的船隻,一時失神。
「這便是輪船嗎?」
趙玖借著火盆的光線,負手看了半日,方才出言……他其實是覺得這些才兩三丈寬、十來丈長的船隻太小了,可以想像,這種船隻大概只能在船頭裝一個最小號的配重砲車,便了不得了……當然,是以後世那種眼光來看的,本質上他也明白,這就是這年頭內河中的頂尖利器了。
「好教官家知道,」回答趙玖的乃是隨著後續船隊回來的萬事通楊沂中。「這種船因艙底有水輪而得名,以人力踩踏,轉向、進退皆自如,且下層一意操船,上層一意作戰,遠勝尋常內河船隻……唯獨一件,那便是需要水域開闊,方可好用,所以此番入廣濟河道,沿途也是小心又小心……不過官家放心,入了汴水,汴水寬闊,就又妥當一些,進了黃河更是如魚入水,而且往後都是順流而下,金軍必然猝不及防。」
趙玖搖了搖頭,很顯然心思不在這些他早已經聽陳規說過的廢話上面:「梁山泊如何來的這般多輪船……能自己造嗎?」
「俱是當日官軍圍剿遺落……據說原本有五六十艘,敗了之後,遺留四十來艘,這次發出三十艘。」楊沂中略顯尷尬。
「倒算做了件好事。」趙玖輕聲嘆氣。
「……」
「朕記得你路上拿下了一個知縣?」趙玖忽然回頭再問。
「是。」楊沂中趕緊做答。「事從權宜,臣為了儘快通航,不得已而為之。」
「朕知道是怎麼回事……新科進士,只顧得做官忘了做事……朕是問你,人在何處?」
「尚在後方押送,正準備交予都省問罪。」
「斬了。」趙玖忽然乾脆言道。
楊沂中愕然一時:「……官家?」
「斬了。」趙玖重複了一遍。「無論內外真假,這都是正經軍事,不是民事,不能慣著他們,也無須交都堂,朕是天下兵馬元帥,今日斬他是正軍法!不違制度!」
楊沂中還是有些猶豫:「官家,這是新科進士……」
「那也要斬。」趙玖繼續重複了一遍。「憑什麼之前巡視塢堡防線時能因為貪墨斬都頭、準備將、統領,此時斬不得一個實際上已經誤了軍情的知縣?斬得就是新科進士!」
楊沂中緩緩頷首,回身專門喚來翟彪這個夯貨傳令,交代清楚以後,回過頭來,卻是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便說……」趙玖一時不耐。
「官家,臣之前在大相國寺聽官家與張太尉說話,彼時便想勸諫了,只是身份尷尬,不免猶豫……」楊沂中主動沉默了片刻,然後方才坦誠相對。「官家,臣以為官家對幾位帥臣過於優容了。」
「優容你們不好嗎?」趙玖也沉默片刻後言道。「正當戰時,正需人家賣命……」
「當然是好事,但過猶不及。」楊沂中懇切對道。「而且,官家對文臣這邊未免又有些苛待了……」
「這才是你想說的話?」
「臣……臣以為,官家想文武並重是好事,但百餘年傳統,便是武臣自己都已經習慣了文武殊途,所以有些事情,官家是覺得一碗水端平,天下人卻都覺得官家在一意苛待一方。」楊沂中愈發懇切。「官家優容帥臣、武將,是因為戰時要打仗,這沒問題,但同為戰時,卻不須文臣來辛苦了嗎?而且賞罰之道,朝廷自有制度,賞賜的時候,官家格外優容帥臣,自然能讓帥臣們人心膺服,但處罰的時候卻不該擅自加重其中一方,以讓人產生誤解……這是臣的一點淺見,還希望官家不要生氣。」
「這種話,一套一套的,心裡打過腹稿吧?你楊沂中是要做名臣嗎?」趙玖終於失笑。「但為何挑到半夜來說?」
「臣這輩子只能做奸臣,如何做得了名臣?」楊沂中終於無奈。「這些話本也輪不到臣來說,只是今日臣冒昧一些,覺得官家如此姿態,應該是存了大作為之心,往後正當用人之時,所以來說罷了。」
趙玖點了點頭:「聽你一言,相忍為國,朕此時稍微忍耐片刻……把那知縣送入都省處置吧!」
楊沂中當即應聲而去。
對此,趙玖只是搖頭……話說,趙官家一點都不覺得楊沂中的話多麼有道理,相較靖康之前,他對文臣的確稱不上優容,但問題在於,相較對面金人那邊,無論如何,大宋的文臣待遇始終是天上一般的人物,他還真不怕誰起了怨心。
更何況,他自問對文臣中的合作者,同樣優容有加。
至於為什麼還是從了楊沂中這狗屁不通的勸諫,卻還是那句話,戰時正要帥臣武將賣命,正該優容——趙玖優容的不是那個知縣,而是他的御前武裝力量頭號人物楊沂中。
楊沂中身為武將的同時,還作為特務頭子天然掌握著第三種力量,平日裡受到外朝合力攻訐也是事實,多次為他趙官家背鍋也是事實,而今夜殺了這個知縣,壓力最大的不是他趙玖,卻是一開始就逮捕了此人的楊正甫。
如此而已。
臘月十三,中午時分,聞得三十多小型砲車盡數裝船成功,昨夜假裝回去睡覺的趙官家重新折返到汴河畔,卻是率京中大臣與辛苦了一夜的張榮,以及此次出戰的數名梁山泊水軍頭領作別。
「此戰勝敗不足慮,朕就不去前線為張太尉助威了。」趙玖握著張榮手輕鬆笑道。「且讓新科進士虞允文隨行,代替朕隨太尉行河上、觀成敗,朕在京中等消息,你們努力作戰便可。」
張榮也不叉腰,也不笑,卻是嚴肅以對:「且不說把金人攔在黃河上,本是更好的法子,只說官家對俺們如此義氣,俺們也該為官家兩肋插刀,拼上去才對。」
河畔諸多公卿宰執大臣,聞得此言,不少人都忍不住相顧失笑。
而趙玖卻只是連連頷首,放開對方雙手,不做他言。
張榮本也不欲多言,只是回身跳上第一艘掛著他旗號的大輪船上去,下令輪船踩動水輪,待到船隻緩緩啟動,速度提上,他卻又忽然想到什麼,直接在甲板上朝河堤方向作揖:「官家,俺見東京百姓甚為不便,等俺們過去以後,就把水門、橋樑都補上吧,溝渠也填上!」
趙玖不及應聲,輪船勢不可擋,早已駛開,隨後數十艘輪船在前依次啟動,百餘艘小船在後,便在眼前河道中浩浩蕩蕩順流而下,直接出城去了。
船隊閃過城牆,進入城外金明池以後,便是旗幟都看不到了。
「仿著李彥仙那個『中流砥柱』的旗幟,做一個同等形制『替天行道』的旗子。」趙玖也不留戀,直接回頭吩咐。「此戰之後,無論結果如何,都給張太尉送去。」
ps:獻祭新書,《南明第一狠人》
感謝第七十三萌人貴自知之明同學,和等人大佬的第三盟。
扯個淡,這個時候發這章你們一定以為是提前碼好的……實際上是今天北京天氣太舒服了,我早上七點半多碼到4500字,然後斷斷續續睡了五個小時,期間斷斷續續碼了最後一千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