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外軍情如何?」
又隔了一日,攻破長葛城後的金兀朮引數萬金軍主力繼續南下,於下午時分兵臨長社城下,未及下令將長社城徹底圍起,便立即找來先發的完顏拔離速,於城外潩水畔仔細相詢。
「韓世忠眼見著是逃入城內了,但應該負了傷。」拔離速經過前日相對,眼見了老實了不少,回復起來倒是極為詳實。「跟著他一起入城的也有四五千眾,城中本有他留下接應的四五千兵馬,合計……大約萬人……至於前日那戰其餘逸散,據探馬來報,其部大將王勝眼見著是帶了三四千人逃入東面鄢陵,並在那裡與東京留守司派出的守將張用一起匯集潰兵。」
周圍軍將、參軍聽到韓世忠被圍堵在城內,不少人都喜上眉梢,唯獨下馬坐在一張裹了毛皮馬紮上的完顏兀朮本人微微蹙眉:
「俺剛剛過來,雖未探查清楚,卻也能看出這城池有了不少加固與修整……那護城河的土色一望便是新挖的吧?」
「不錯。」
完顏拔離速並未在意兀朮表情,而頭也不回將軍情繼續奏上。「路上抓了幾個韓世忠部的小校,也在周圍村鎮逼降了幾個本地小吏,按照這些人的說法,非只是身前長社城,潁水、洧水、潩水、商水、汝水之間,這五座河流左近,有五七座大城,大約是郾城、襄城、臨潁、西平、舞陽這幾處,之前數月全都有額外加固修整,還有大量軍械、糧秣補充其中……」
「兵馬民夫呢?」完顏兀朮眉頭愈發緊鎖。
「自然也早有準備。」拔離速搖頭失笑,顯然是不清楚為什麼兀朮要問如此淺薄的問題。「南陽的趙宋官家在那裡安穩了數月,顯然並非是個坐以待斃的人,人家既然要在此設防,如何只修城輸糧,卻不備兵馬?俺已經問清楚了……幾座大城,都有統制一級的大將引兵馬入駐,且之前便從北面流民中徵發了民夫,就地修葺城池,修葺完成後便隨軍駐城。譬如襄城那裡,乃是之前汜水關的閭勍;西平那裡是個本地土豪出身的統制,喚做翟沖,似乎與西京大小翟有親,俺喚他老翟;郾城那裡是韓世忠本部後軍大將許世安;便是眼前的長社,也本有之前宗澤派來的守將、統制官王善。」
完顏兀朮臉色愈發難看,而拔離速依舊沒有在意……因為自從在河南與這位四太子合兵一處後,他根本就沒見過對方露過什麼好臉色。
而停了半晌,眼見著完顏兀朮並不開口,拔離速卻又忍不住繼續拱手相對:「四太子,按照規矩,俺本該上來便遣人入城勸降才對,只是韓世忠這種級別大將,該與什麼賞格,俺不敢輕易做主……」
完顏兀朮終於擠出三分笑意,卻比不笑還要難看:「韓世忠若降,加上他部下淮西四州,還有這幾座城的功勞,給他個河南皇帝都無妨,只是按照他身上腰帶的傳聞,若指望他能降,俺還不如指望南陽那趙宋官家親自來降了……」
周圍金人一時鬨笑,連拔離速都笑了。
「只是四太子,到底還要不要遣人勸降?」笑完之後,拔離速斂容相對。♝💙 ❻➈𝓈𝓱u乂.𝕔𝓸𝕞 💲😎「畢竟是此番進軍的規矩,你也一直沒有破例……」
「當然不能破例。」兀朮回過頭來,指著一名笑意不減的漢人文士而言,卻正是那晚戰事酣暢時在旁拍馬的新降之人。「你去吧,告訴潑韓五,若他今日日落前開城投降,俺拼了自己的前途也要許他割據京西、做個鄭國皇帝的前途。但若不降,城破之後,俺必定屠城!」
此人登時愕然,繼而惶恐,而周圍人初時也皆愕然,卻繼而各自冷笑。
天色漸晚,距離那守城的東京留守司統制官王善親手將勸降之人的腦袋擲到護城河外沿,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個時辰。而在稍顯擁擠和嘈雜的金軍營寨內,完顏兀朮正在與完顏拔離速,還有韓常、大等萬戶相對商議軍務。
「四太子說的不錯,護城河是新拓的,城池是新加固加高的,城內韓世忠一日不死,便不要指望城中守軍會失了氣勢。故此,說來說去,不過是一條路……」言至此處,容貌嚴正、正在盤腿而坐的韓常摩挲著自己眼窩,稍微一頓,方才說出那句話來。「起砲砸城!」
「起砲砸城便起砲砸城。」大,也就是之前渤海千戶大撻不野的親弟弟,此番因為其兄之死反而因禍得福,被升為萬戶,乃是座中資歷最淺之人,唯獨大氏代表了很早就跟女真完顏氏通婚的渤海人,所以地位並不低。「咱們兵強馬壯、人數眾多,身後鄭州、開封村鎮也不缺南人填溝漢,將那些人驅趕過來,三面起砲,把這長社城砸碎便是!」
「這是唯一破城之法。」韓常繼續摩挲著自己眼窩接口道。「但我有言在先,如潑韓五這種人,絕不可以常理度之,砸破城牆又如何?就不要準備巷戰了嗎?巷戰奪城成功又如何?真就能留的住此人嗎?要不要再於下座城繼續如此?此戰要有太原之戰的打算……」
「此城如何與太原城相提並論?」窩在一群四太子心腹身前,拔離速本不想多插嘴的,但聽到韓常如此言語,卻還是乾笑一聲,本能反駁。「太原城的地勢,太原城內的以砲制砲,太原城下的鏖戰,實乃俺從軍幾十年,絕難忘記的經歷,昔日靖康能成事,全靠太原一戰……」
「我不是在說拔離速將軍勞不苦功不高,也不是在說區區一座長社城,而是說此間五河六城,或者五河七城……」韓常放下手來,從容相對。「這些城池,便是東京留守司、京東制置使、陝州李彥仙之後,那宋國官家給我們預備的第二個關口。我也不是說那個南陽的趙官家就指望這幾座城能攔住我們,只是我軍看似進軍神速,氣勢如虹,但等依次破了這幾座城,再到南陽城下,又要多少時日?又要多少損耗?又還能有幾分力氣?而彼時南陽城若便成了一座堡壘堅城,咱們難道要在城下耗到明年夏日,坐等軍中生了瘟疫不成?這應該本就是南陽那位趙官家的打算才對吧?」
拔離速沉默不語,周圍人也都若有所思……這不僅僅是因為韓常是軍中宿將,也不僅僅是因為此人說的確實有道理,關鍵是誰都知道韓常是完顏兀朮的心腹大將,此番言語代表了誰的意思,毋庸置疑。而這四太子此番將自己麾下阿里、訛魯補兩位老將支開,帶著幾個心腹與一個受牴觸西路軍萬戶一併行動,存的什麼心,根本不用多講。
「派一名猛安親自疾馳到濮州,去告訴撻懶。」坐在上首的完顏兀朮忽然看向了拔離速。「告訴他,俺不管他如何處置,是打破滑州從北面走過來,還是從南邊擊破那些個什麼東京留守司的兵馬,只要他在十日內速速派援兵至此……」
拔離速無奈相詢:「東京真不管了嗎?」
「不是你說宗澤快死了嗎?」兀朮冷冷相對。「不要說宗澤死掉,便是宗澤不能起身指揮,東京留守司豈不自廢?東京城豈不還是空城、廢城一座,打下了有啥用?非要俺直接說出來嗎?東京留守司之所以為趙宋當面屏障,不是因為什麼東京城,而是因為宗澤一人!」
拔離速無奈,只能低頭思索,然後再問:「四太子要多少援兵?」
「俺不管,你只告訴撻懶,俺要帶上你、韓常、大,還有俺本身最少四個萬戶的兵力奔襲南陽城下,而俺領著四個萬戶在打南陽城的時候,他撻懶須為俺看住東京、看住韓世忠、看住這五河七城!」兀朮平靜答道。
拔離速半晌無聲,有心反駁,卻無言以對……因為這正是金人收穫最豐厚的那兩次南征時的作戰思路。
彼時,金軍正是圍住太原城的同時,不顧一切南下汴梁,方才一舉奏效,二舉滅宋。此時,便是讓完顏粘罕過來,也不能說完顏兀朮的戰略有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