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威懾

  鍾靈毓一路回了鍾公館。

  巨獸般的黑夜,將整座小洋樓籠罩,如同鍾家吃人的禮教,在她身上刻下的可怖獠牙。

  她必須帶著母親,離開這個家。

  從後門進去,她直奔後院單辟出的一間小房子。

  裡面傳來微弱的咳嗽聲。

  鍾靈毓推門,喊道:「母親。」

  雲素清眼中含淚,「我的兒,你到底跑哪去了?」

  「母親,我不可能嫁給那個老頭子,我們一起離開鍾家。」

  「你決意如此,為娘跟你走。」

  鍾靈毓替她擦了擦眼淚,隨後將金銀細軟,盡數放在藤皮箱中。

  就在這時,門砰的一聲,被一腳踹開。

  鍾靈毓轉過頭。

  猝不及防間,迎面一巴掌,將她打得眼冒金星。

  「小蕩婦,為了逃婚,竟然隨便找個野男人鬼混,早知如此,老子當初就應該直接掐死你。」

  男人將近四十,一身長袍馬褂小氈帽,留著鬍鬚。

  這便是她的親生父親鍾煜明,要將她嫁到夏家的罪魁禍首。

  雲素清手忙腳亂爬到地上,抱住女兒,怒道:「毓兒剛滿十八,夏家老爺子都年近八十,這如何能嫁。」

  「你們娘兒倆吃我的,穿我的,關鍵時刻還跟我作對,看我不打死你們。」

  鍾煜明從幸災樂禍的姨太太手裡,拿過馬鞭。

  鍾靈毓眼底閃過一絲諷刺。

  自從鍾家漸漸沒落,如今家中開支,大頭全都從她母親的嫁妝上拿。

  也不知道鍾煜明哪來的臉,能說出這種話。

  她扶起母親,沒有半分狼狽,毫無懼色地抽出腰間的白朗寧,槍口對準前方,厲聲道:「你敢動我!」

  鍾煜明手上的馬鞭脫落,面露懼色,後退兩步,「你哪來的槍?」

  「從你口中那個野男人身上弄來的,退下!」

  鍾煜明是個懦弱又無能的人,被鍾靈毓嚇破膽子。

  鍾靈毓立刻拎起藤皮箱,扶著母親,越過鍾煜明離開。

  她手裡有槍,沒人敢攔。

  正走到門口,雲素清卻無力跌在地上,一口血從她口中噴出來。

  「母親!」鍾靈毓瞪大眸子。

  雲素清拿著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強撐著站起身,「我沒事,別擔心。」

  「怎麼可能沒事?」後面傳來鍾煜明的冷哼聲,「今天有郎中來,說你母親身體已經越來越虛,若沒有昂貴藥物吊著,怕是時日無多。你今天走出鍾家門,明日你母親就得死在路上。」

  鍾靈毓咬牙,如同吃人的惡鬼,死死盯著鍾煜明。

  鍾煜明硬著頭皮說:「你就老老實實嫁到夏家,夏家惦念著姻親關係,會拉鍾家一把,我會撥出一筆錢,給你母親治病。」

  鍾靈毓不可能嫁進夏家。

  可如今藥價貴,母親的嫁妝,也被鍾煜明揮霍得所剩無幾。

  她和母親這幾年積攢的錢,能撐到什麼時候,猶未可知。

  所以,離開暫時不可能,母親身體也吃不消。

  「毓兒,別聽你父親胡言,我真的沒事,咱們走。」

  雲素清不想拖累女兒,故作無恙。

  可鍾靈毓怎麼忍心。

  她拉住母親,看向鍾煜明,「嫁到夏家這事,沒得商量,談談其他條件。」

  鍾煜明冷笑,「孽女,你拿什麼跟我談。」

  「就憑這個。」鍾靈毓把槍口抵在桌上,「這槍,是我從那男人手裡得來的,他是軍政府的人,我和軍政府的人扯上關係,區區一個夏家,又算得了什麼?」

  看著鍾煜明一臉忌憚,鍾靈毓面色坦然,手心卻沁滿冷汗。

  只有她清楚,自己不過是在狐假虎威。

  沈懷洲那種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她躲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再去傍上他。

  她在賭,賭鍾煜明是否信她。

  還好,鍾煜明這個蠢貨信了,但也沒全然信。

  他答應給母親供藥,並提出兩個條件。

  第一,讓她自己去想辦法和夏家退婚,但前提是不能得罪夏家。

  第二,要她走軍政府的關係,幫他拿到五橋街的那塊地皮。

  進退兩難,鍾靈毓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勉強應了。

  鍾煜明道:「既然如此,明晚就是夏家老爺子八十大壽,你隨我一起去。」

  鍾靈毓說好。

  條件談妥,臨走時,鍾煜明警告,「你最好別跟我耍什麼花招,否則你母親的藥,我會立刻斷掉。」

  鍾靈毓捏了捏拳頭,盡力忍著一槍打死他的衝動,目送他離開。

  屋裡只剩下她們娘兒倆,雲素清抽泣著說:「是為娘連累你。」

  「母親別這樣說。」鍾靈毓把她扶到床上,「您養好身體,才能讓我安心,只不過,咱娘兒倆又要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待一陣了。」

  雲素清哭了好一陣,才止住,她問:「你真的和陌生男人…」

  「母親,您別罵我,當時一群人追我,我沒有辦法。」

  「兒啊,母親不怪你,可你現在已不是完璧之身,以後嫁人可怎麼好。」雲素清很擔憂。

  鍾靈毓不在意一笑,「從前大清未滅,女子即便有才,也無處施展,只能拘在深宅大院裡,可現在不同。

  都說男兒志在四方,女子為何不可,嫁人已經不是唯一出路。

  兒時我跟著外祖父,四處奔走做生意,也學了些皮毛。以後我會賺錢,好好養您到老。」

  雲素清擦乾眼淚,甚是欣慰。

  *

  另一邊,和平飯店。

  沈懷洲忙完回去時,女人已經不見蹤影。

  他看著大床上落下的紅梅,若有所思。

  正巧副官在客廳,他走到外面,問道:「那個女人去哪了?」

  「報告少帥,屬下不知。」

  沈懷洲燃起一根雪茄,悠閒吞吐著雲霧,不由哼道:「除了吃,你還知道什麼?」

  李副官嘿嘿一笑,「屬下知道少帥中意那女人,所以趁著少帥忙的時候,自作主張查了那女人的身份,請少帥過目。」

  他遞來一份文件。

  沈懷洲接過,唔了一聲,「不錯,愈發有眼力了。」

  紙張沙沙地響,他饒有興致抽出一張黑白相片。

  相片裡的女子,身材曼妙,容貌傾城,雖不及在床上時鮮活,卻另有一番風情。

  鍾靈毓,挺不錯的名字。

  正細細琢磨著,李副官又遞來一張請柬,「少帥,這是雲城首富夏家送來的,請您明晚去參加夏家老爺子的八十大壽。」

  沈懷洲按滅煙,懶散道:「推了。」

  「夏家對雲城經濟建設貢獻頗多。大帥近日軍務繁忙,無暇顧及,需要您代替大帥露個面。」

  沈懷洲隨手把相片扔到桌上,揉了揉眉心,不耐煩道:「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