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志的話一問出口。
四人的目光幾乎是同時匯聚在了庚野的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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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骨修長,又凌竹似的 根節分明且漂亮 再加上膚色是那種冷質的白,於是中指上那圈細小的透著血色的牙印,也就被襯得格外刺眼。
確實是一眼牙印,無可辯白。
庚野眼尾懶懶耷著 靠在椅里 聽了這話似乎也沒什麼明顯反應,別枝卻是不自覺地木住了,像個暫時中樞程序下線的小機器人。
餘光盡斂,庚野心底輕嗤。
有賊心做,沒賊膽認。
這會想起怕男朋友知道了 在消防通道里放話要玩他的時候怎麼不見她怯。
「自己咬的。」
庚野沒叫這沉默折磨別枝太久,就重新拿起刀叉 漫不經心道:「戒菸期 壓壓癮。」
劉成志見庚野明顯不想細說,自覺點了點頭。
但有人顯然不想放過任何叫庚野難堪的機會。
費文瑄扶了下眼鏡,溫聲笑起來:「庚先生還真是喜歡開玩笑——自己咬自己的中指,還咬到見了血的程度嗎?」
「難麼。」
庚野眼尾輕提,瞥向對面。
他眼神算不得冷 只是有些漠然,就這樣不言不笑地望著任何人 都能叫對方有種被凶獸逼近的壓迫感。
但偏偏那頭凶獸又是蟄伏的 慵懶的 像是只趴在草叢中,午憩初醒,漫不經心掃來一眼。
這種不以為意的散漫,更叫被壓制的費文瑄難堪。
庚野乜過對方 忽然像是脾氣極好地笑了。
他向後靠進椅里 抬起手腕 冷白修長的指骨微屈著抵在唇前。
「庚野!」
別枝脫口而出的警告還是晚了一步。
那人咬過彎折的指骨
然後鬆開 垂下了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提的小事 他歪過臉來睨她。
不知道是情緒激動還是什麼 女孩薄薄的眼瞼有些透紅 她不假思索望來的那個眼神里情緒太複雜 叫庚野分不清。
他一時想笑 嘲弄的。
還想問她 「怎麼 心疼嗎。」
凸起清凌折角的喉結在頸項上緩慢滾動。
那句不合時宜的話還是被他咽下了沒忍心叫她難堪。
庚野慢條斯理抬手 給別枝看 剛凝涸的血痕被人再次咬破 鮮紅的血滲出。
兩道牙印在血色里交疊。
他冷冷淡淡地望她:「這樣 算清白了嗎。」
「…!」
沒有主語的話入耳 像轟鳴又寂靜。
別枝瞳孔輕顫 下意識避開了眼。
費文瑄此時才從震驚里回過神:「你這人真是有——」
「夠了師兄。」
垂眸的別枝猝然出聲。
費文瑄一愣 扭頭。
他印象里的師妹多少年如一日地 永遠安靜 情緒平和 溫柔——他甚至很少聽過她有什麼語氣上的起伏 更別說像現在這樣 幾乎要從眼角眉梢滿溢的冷。
而女孩開口後 也沒有哪怕一個眼神安撫 她垂著眸漠然起身:「抱歉 下午還有事。既然都用過餐 那我就去買單了。」
「……」
沒給桌旁三個男人任何一個置喙的機會 別枝徑直朝餐廳前台走去。
費文瑄臉色微變 連忙起身追過去。
「別枝 我不是故意駁你面子的 」櫃檯旁 費文瑄低姿態地哄勸 「只是你那個朋友說話實在不給人留餘地 我也是被他激怒才來了火氣。你知道 我平常不是這樣的。」
別枝垂著眼接過小票:「嗯 我知道 師兄不必和我解釋。」
「那我去把包拎上 我們下樓 我送你回家?」
「……好。」
別枝今天一中午的心情比過山車還跌宕起伏 自忖實在沒精力同時應付兩個
乾脆點了頭。
她站在櫃檯旁 遠遠看著 費文瑄進到餐廳里 拿走了別枝和他那邊的袋子。
他彎腰時 露出了被他擋住的人——仍是懶靠在椅里的青年忽然側回臉 隔著半個餐廳 遠遠與她對望。
別枝下意識捏驟了手裡的小票。
那人薄唇張合。
是無聲而嘲弄的口型。
『膽小鬼。』
「!」
別枝僵了下 別開眼。
「別枝 我和你朋友說過了 那我們先走吧?」費文瑄走回來。
「嗯。」
出了餐廳 別枝就接過自己的袋子 拎在身旁。
費文瑄東拉西扯了幾句後,自以為不經意地將話題拋到了庚野身上:「今天中午遇上的你那個朋友,你是怎麼認識的?
別枝原本就有點走神,聞言稍抬眸:「偶然, 她一頓,淡聲反問,「怎麼了。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和他不像是同一種人。
「師兄只和一種人交朋友麼。
「啊? 費文瑄被問得尷尬,隨即笑著掩飾,「倒不是那個意思,可能是他給我的感覺太……
他停頓,有意無意地去看別枝的反應。
結論是沒反應。
費文瑄壓下了心頭那種危機感,試探著說:「你覺得,他手上那個牙印,真是自己咬的?
別枝沒回答,安靜地回眸仰臉看他。
不知怎麼,在女孩那澄淨通透的眼眸里,費文瑄覺著自己有些小心思無處遁藏的感覺。
他只能幹笑著往下繼續說:「還是你不夠了解男人,抽根煙怎麼可能抽半個小時,我猜中間肯定發生什麼了。
「哦。 別枝輕頷首,轉回去。
見別枝還是沒反應,費文瑄稍鬆了口氣。
看來確實是普通朋友。
也對,都沒認識幾天,就算那人長得再好看,別枝肯定不是會被男色所惑的性格。
這麼一想,費文瑄徹底放心下來,連語氣用詞也沒那麼注意了:「長得帥確實是天生優勢,連抽根煙的工夫,大概都能跟什麼陌生人來場艷遇。
費文瑄並未注意,自己這話里透著隱隱的酸意和妒忌:「別枝,我們和他們這種洗車店的小工都不算一個世界的人,你想像不到他們那種人下班以後的私生活會有多混亂,以後還是儘量和他保持距離,不然老師也會為你擔心的。
「師兄。
大概是念在最後一點同門之情的份上,別枝一直等到費文瑄把話說完,才開口。
費文瑄回頭:「嗯?
「可能是最近這段時間的事情,讓你誤會了。
別枝仰眸,一字一句地平靜出口:「你和我並不是男女朋友。
費文瑄臉上笑意一僵:「我不是……
「何況,即便是男女朋友關係的人, 別枝打斷,「也沒有資格對另一方的正常交友和人際關係指手畫腳 更不該在毫無了解基礎的情況下 對別人的朋友妄加評判。」
費文瑄有些慌了神 要去拉別枝的手:「別枝 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我——」
「你看。」
別枝不疾不徐地後退了一步 同時揚手 避開了費文瑄的拉扯 她淡漠抬眸。
「你又越界了。」
費文瑄停住 臉色難看。
「基於師兄在國外對我的關照 我一直對師兄很是尊重 但你並沒有尊重我的尊重。」
別枝平靜地說:「方才午餐前 我想要和師兄說清楚 可惜被打斷了 那我就現在說明。」
費文瑄似乎預料到什麼 變了臉色:「等等 別枝 你先聽我解釋。」
「從認識以來
我對師兄沒有過任何超出同門之情外的情緒 」別枝漠然繼續 「我自忖 也沒有接受過師兄任何超出同門之情外的幫助。而對師兄給予的幫助 我也都及時還了人情——既然這一點依然不能讓師兄看清我盡力維持的界限 那我想 以後我們還是不必有任何私人接觸了。」
別枝退後一步 朝愣住了的費文瑄點頭:「不勞煩師兄送我 我自己打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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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 沒有再給費文瑄任何開口的機會 別枝拎著自己的包和提袋 轉身走向了一樓的賣場出口。
直到坐上了回家的計程車 別枝才空出精力。
她有些疲倦地合上眼。
消防通道里發生的一幕幕 像是在黑暗的房間裡擱著的一台老式放映機 伴著咔噠咔噠的聲響 在別枝腦海內光影交替。放映機前的光柱里塵囂涌動 一張張定格的畫面循環不停。
她的心緒也一樣 跟著時而燦爛 時而晦暗難明。
明明她最清楚 他和她不會有結局。
許久後 將紛亂的心緒暫時壓下 別枝拿出手機 點進了那個在這一周內點進去無數次 卻始終一語未發的聊天框。
然後她一字一字在框裡敲下。
【木支】:抱歉 今天不算 欠你的那頓飯我在忙完入學教育周后 會請回來。
為了避免自己不斷刷新 甚至忍不住檢查數據信號的傻子舉動 別枝發完消息的下一秒 就立刻按熄了手機屏幕。
她剛合眼靠上座椅頸枕,手機就嗡地一震。
別枝眼皮跟著跳了下。
……庚野?
不能回得那麼快吧?
儘管這樣想,別枝還是沒忍住,抬起手機看新消息。
【Moon】:請吃飯是你的養魚習慣?
【Moon】:別人投假魚餌,你撒真魚食,還挺質樸
別枝:?
不等別枝迷惑,對面又來了兩條。
【Moon】:哦,不止,你還給男朋友買了衣服
【Moon】:所以你只是喜歡養男人?
「養
字叫別枝眼皮猛地一跳。
甚至沒來得及思考,他怎麼會知道她還給費文瑄送了一套衣服。
猝不及防地,別枝想起了那條問答帖下在最高贊熱評。
別枝:「……
一定只是她做賊心虛。
帖子都刪了,熱度也早沒了,庚野不可能看得到。
心虛之下,別枝打字飛快。
【木支】:你還願意出來嗎。
這次對面沉默的時間稍長。
大約兩分鐘後。
手機一震。
【Moon】:坐在你男朋友送你回家的車上,給別的男人發信息,發約會邀請。
【Moon】:你們留學生,都這麼會玩?
別枝:「……
【Moon】:到家再聊。
別枝還在打字,對面不緊不慢飄出來句。
【Moon】:畢竟我不喜歡被人當三
別枝:……?
這和到不到家有關係嗎?
儘管無法理解,但別枝還是回了個「好 。
可惜約談計劃沒能順利實施——車行到中途,大概是被她自己飯後那句「下午有事 給咒上了,理學院輔導員辦公群里臨時通知,晚上給新生們安排了一場消防安全講座。
講座前,各年級輔導員提前到校開會。
等到一切工作結束,別枝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別枝一邊洗漱,一邊看那輪月亮頭像的聊天框。
庚野在她那句好之後,即便過了大半下午和一個晚上,也沒有發來任何信息。
別枝幾次拉起虛擬鍵盤,最後又壓了回去。……再說吧。
女孩咬著牙刷,沒表情地對著鏡子裡鼓著臉頰但又沒精打采地垂著眼的自己。
反正下周也沒時間。
有時間了,再說。-
於是,一周之後,剛出差回來的林哲再次被一通電話拎到了西城區,驚鵲酒吧。
「她在對我欲擒故縱。」
——出差一周的林哲辛辛苦苦趕來,剛坐到皮沙發上,灌下口冰水,就差點被庚野冷冰冰的第一句話給嗆著。
「什、咳,什麼玩意?」林哲難以置信地放下杯子,抽紙擦嘴角的水。
庚野從手機前平抬眼:「欲擒故縱。」
「對誰?」
「我。」
「誰對你??」
「她。」
林哲:「……」
得。
又犯「別枝病」了。
從祁亦揚和他那個搞事精的小女朋友來驚鵲犯了回賤,導致庚野微信被刪好友,繼而由林哲親眼見證了庚野的「酒後失態」後,他就已經對庚野能脫離別枝這個苦海不抱任何希望了。
——半個月前。
驚鵲酒吧,二樓包廂。
「她憑什麼。」坐在黑漆漆的沒開燈的房間裡,庚野沙啞著嗓音問林哲。
困得發蒙的林哲「啊」了一聲。
似乎把這個當做詢問的應答,庚野再次抬起冰球晃蕩的酒杯:「明明有男朋友,卻要發帖問我、關心我的是她。」
「想要腳踏兩條船、把我當可以憐憫施捨的包養對象的人也是她。」
「她憑什麼刪我?」
「……」林哲面無表情地棒讀,「可能她覺得包養你的事沒戲了,放棄了吧。這不正好嗎,你脫離苦海,以後都不用擔心被她覬覦了。」
「好。」
沉默許久,庚野舉杯,撞了下他的,「慶祝我脫離苦海。」
十分鐘後。
困得死過去了的林哲再次被冰冷的酒瓶貼脖,再次絕望地凍醒了。
而更絕望的,是他耳邊響起的,那句今晚聽了三百遍的開場白——
「她憑什麼。」
林哲:「………………」
林哲:憑我該死,行嗎?
——現在。
想起了那讓自己深刻懷疑人到底為什麼要活著的一晚上 林哲冷笑:「幹嘛 今晚不去二樓包廂喝了?不怕再跟上上回一樣 在自己酒吧里差點喝得酒後失身嗎?」
庚野眼皮都沒抬 像是無關痛癢的 他垂手 把酒杯旁邊的碧綠色玻璃瓶一抬。
借著射燈反光 林哲看清了。
不是酒 是蘇打水。
林哲繼續冷笑:「哦 看來你也知道 按你為她傷心到借酒澆愁的速度和頻率 遲早把自己灌得酒精中毒?」
庚野終於從手機後抬眼 將靠在那兒一身西裝的人上下一掃。
兩秒後 庚野露出個瞭然又嘲諷的笑。
「當牛做馬回來 怨念這麼重?」
林哲:「……?」
被戳了痛腳的半金領社畜咬了咬牙 很是不爽地叫來了服務生 給自己點了一瓶接近五位數的酒:「掛你們老闆帳上。」
服務生看向庚野。
庚野懶得抬眼:「給他換聽雪碧。」
林哲:「???」
「你大爺的 讓我一個剛出差回來的牛馬跑來給你做感情輔導 連一瓶酒都不捨得開?!」
「你是律師 應該清楚 」庚野放下手機 懶洋洋地抬腕 指骨支抵著額角 「你的勞務報酬 取決於你的勞動價值。」
林哲咬牙切齒:「資本家。」
「無業游民 」庚野 「這不是你說的麼。」
「……」
來都來了 感情輔導不做也得做。
林哲聽完了來龍去脈 總結:「也就是說 她做出了一副要包養你的架勢 但是完全沒有付諸行動 就連上周六說要再跟你約時間吃飯 也不了了之?」
林哲的總結 叫庚野眉眼間的沉鬱似乎都重了一抹。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轉把玩著指骨間沉甸甸的銀質火機
敷衍應聲:「嗯。」
「我覺得這不像欲擒故縱啊。」
「?」庚野挑眸 「哪裡不像。」
「要真是欲擒故縱 能縱一周?那她也太穩了吧 就不怕給你縱跑了?畢竟按你以前換女朋友的速度 一周說不定都夠你換仨了。」
庚野眼角抽跳了下 他輕狹眸:「再造謠我?」
「好好好。」
林哲笑著想了想 從兜里摸出手機 打開某個APP 搜索記錄 轉發。
「嗡。」
庚野手機一震。
他垂眸 看清了林哲消息 隨即蹙眉:「什麼東西?」
林哲:「我這趟回程高鐵上刷到的一條短視頻 是一個情感播主直播時候 回答網友問題的錄屏——我覺得跟你倆這情況可能很接近。」
「?」
庚野點了進去。
錄屏視頻里 一條加紅標題:《我和前男友已經分了 並不想複合 但還貪圖他美色怎麼辦?》
庚野:「?」
儘管很想否認 但庚野還是忍耐著看了下去。
直到情感播主的建議聲清晰外放:
「這麼著 你給你前男友發消息 你就說 哥們啊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也不想和你複合 但是呢 我覺得你確實長得有幾分姿色。」
「這樣 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 分手歸分手 每天早上起來啊 給我發張照片!」
庚野:「……」
「?」
在庚野的死亡凝視下 林哲忍住笑 清嗓:「要不你就按那情感播主說的 自覺點 一天一張腹肌照伺候著?」
「……」庚野冷漠啟唇:「我伺你大爺。」
就在庚野捏著指骨準備給林哲招呼一頓的時候 放在藍奢石桌几上的手機再次震動。
他漠不關心地一眼掃下。
跟著 起身的動作就驀地停住了。
一兩秒後 庚野坐回去 拿起手機。
要躲的林哲盯住了那人:「別枝的?」
「……嗯。」
庚野轉過手 將屏幕豎在了林哲眼前。
【木支】:{定位}
【木支】:毛毛 你直接來這個定位旁邊的宏德酒樓 我們在215包廂。
林哲茫然地看了兩遍 抬眼:「毛毛是?你倆之間曾經的愛稱?」
庚野嫌棄地給了他一個「你這智商怎麼過得法考」的眼神:「不認識 她朋友吧。」
林哲:「那她這是……?」
「欲擒故縱第二環 假裝發錯信息。」
庚野冷嗤 起身 窄瘦的腰腹折低 修長指骨拎起了沙發扶手上的襯衫外套。
他聲線懶散里抑著一絲難察的興奮。
「很明顯 釣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