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白髮少年
明明要獻祭的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裴世溪卻說得輕描淡寫,甚至唇含笑意,族長岐淵盯著他,整個人不寒而慄,他嘶啞著聲音斷然拒絕道:
「不可能,我絕不會說的,那是扶瑛的丈夫和孩子,你別去動他們,否則扶瑛九泉之下都不會安息的!」
「行了,大巫,那是您對扶瑛姐姐的承諾,而不是我,我可沒有答應扶瑛姐姐任何事情,她若九泉之下真要怪罪我動了她的丈夫和女兒,他朝族中大業完成,我達成所願,了無遺憾,親自下黃泉去向她賠罪又有何妨?」
裴世溪笑意愈甚,眸里燃著異樣的光芒,似瘋若狂。
「您阻止不了我的,我還會再來的,大巫,我給您一些時間想清楚,下次來時,希望您能將鳳靈血陣的開啟之法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在您告訴我一切之前,我不會動那丫頭的,但您也別讓我等太久,畢竟——」
裴世溪勾起了唇角:「我的確已經等太久了。」
他說完,猛地一拂袖,打亂了棋盤,踩著滿地凌亂的黑白棋子,無視族長岐淵煞白的臉色,冷笑著轉身而去。
就在他要踏出水榭的門時,身後卻又陡然傳來族長岐淵那痛心疾首的一聲——
「溪兒,你不要衝動,哪怕你真要一意孤行,可只有一半的勝算,賭上的是整個奉氏一族的生死存亡,伱當真賭得起嗎?」
裴世溪腳步一頓,轉過身來,他攤了攤手,對著族長岐淵,笑得再風輕雲淡不過:
「一半的勝算還不算多嗎?這些年我幾經生死,賭上自己這條命,多少次連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勝算都沒有,我不依然咬牙走到了今天嗎?能有一半的勝算,已是老天眷顧我族,我願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哪怕身死魂滅,又何懼之有?」
「溪兒,你怎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
族長岐淵胸膛起伏著,仿佛不認識眼前的裴世溪了,這還是當年那個花間問佛,纖塵不染,純善慈悲的小小少年嗎?
他眸中的痛心愈發濃烈:「你執念過深,佛語有云: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你如此執迷不悟下去,終將受執念所害,反噬其身!」
「大巫你當真老糊塗了,還與我談論佛經呢?」裴世溪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將滾落到腳邊的一枚棋子狠狠踢開。
他放聲大笑著,眸中精光迸射:「那些佛經,我早就不需要了,就像扶瑛姐姐曾對我說過的,佛救不了世人,唯有殺出一條血路,而那條路,她沒能堅持走下去,我卻能做到!」
望著眼前之人癲狂的模樣,族長岐淵一顆心徹底涼了下來,而裴世溪卻是笑完之後,又挑眉看向他,竟雙手併攏,畢恭畢敬地朝他行了一個族中的古禮。
「大巫,您止步吧,不用再勸我了,我心意已決,誰也阻止不了我,族中大業,必在我這一代手中完成!」
他轉身而去,踏出了水榭的門,遙遙望見了花叢間正逗弄著千黎鳥的小陌,少年似有所感,在風中回過頭來,那張昳麗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如同一個美好又不真切的夢一般。
他們四目相對,裴世溪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令身後的族長岐淵,以及身前花叢間的小陌都聽到。
「我這些年在皇城中步步為營,戴著鎮撫司玉面閻羅的面具,過著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人人都尊稱我一聲裴大人,可我心中卻始終記得——」
「我姓奉,叫奉世溪,而不是裴世溪!」
*
雲城,鳳樓,第九層。
雅香繚繞,簾幔輕拂,施宣鈴躺在床上,長睫微顫,迷迷糊糊醒來時,耳邊只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好奇怪,怎會如此……是誰施的封印……」
她臉色蒼白,雙唇也毫無一絲血色,模糊之中只感覺一隻手覆蓋在她額頭上,一股暖流漸漸涌遍她全身,令她體內蟄伏沉睡的一股力量蠢蠢欲動,可卻又始終無法沖開桎梏,反倒是令那隻手的主人感受到了莫大的衝擊一般,陡然收回了手,一邊喃喃自語道:
「難怪,難怪……星軌圖上所現非虛,你竟當真是那……有人卻不想讓你甦醒,原來如此……倒是正合我意,否則一切將徹底亂了……」
那男子的聲音像從天邊傳來般,輕渺渺的,又斷斷續續的,施宣鈴聽不真切,只是極力掙扎著想要醒過來,終於,她指尖微動,長睫輕顫,拼盡全身氣力到底睜開了一雙眼眸,然而她淺色的瞳孔里只映出了一團柔和的光芒——
「怎麼,怎麼看不清,看不清你的化靈物……」
施宣鈴恍惚地呢喃著,那少年一頭白髮,眉目清冷,宛如天人,可她的眼神卻只落在他肩頭,那一團繚繞的白霧間,竟然沒有清晰地顯現出他的化靈物來。
這還是施宣鈴生平第一次,怎樣也無法瞧清楚一個化靈物,只是目之所及,滿是一片清和明淨的光芒。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是一團光……光里是什麼在動,有翅膀,好大的翅膀啊……你怎麼像是,像是一隻奇怪的大鳥?」
少女躺在床上,淺色的瞳孔裡帶著深深的疑惑,她喃喃自語間,那白髮少年卻是啞然失笑,搖頭輕聲道:
「我不是什麼奇怪的大鳥,我叫鳳殊行,是這一任的鳳樓主人。」
聽到「鳳樓主人」這四個字,施宣鈴瞳孔驟縮,腦袋似乎瞬間清明起來,她仿佛如夢初醒般,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鳳樓主人?」許多畫面霎時湧入她腦海,她呼吸急促,不自覺地握住了手心,盯緊眼前的白髮少年急聲道:「對,你就是那鳳樓主人,是你在鬼泣林里救了我,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他們呢?阿越和小鯊魚呢?他們兩個怎麼樣了?他們如今在哪裡?」
憶起一起的施宣鈴心跳紛亂不止,第一反應便是記掛著越無咎與鍾離笙的安危,所幸眼前的鳳樓主人及時回答道:
「別著急,他們現下也在鳳樓養傷,我瞧過他們的傷勢,也給他們上了藥,內傷倒還好,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他們一個眼睛瞎了,一個半邊臉毀了,我雖然能醫治,但卻有些棘手,不知能否令他們徹底恢復如初……」
白髮少年坐在輪椅上,嗓音清冽得如同玉石相擊一般,說出的每個字卻又那般鄭重:
「此番你們前去鬼泣林,終究是因為我提的那個要求,是我將你們害至如此,我不可坐視不管,無論如何,我都會傾盡全力去醫治……」
「鳳大當家,不要緊的,我也會醫術,我一定會治好我那兩位朋友的,他們是為了我才以身犯險,踏入那鬼泣林的,不管是眼睛,還是半邊劃傷的臉,我都會將他們醫好的,你不用歉疚,一切責任都只在我一人身上!」
少女擲地有聲的話語在屋中久久迴蕩著,輪椅上的鳳殊行目光微微一怔,注視著床上那張蒼白而清雋的面容,正若有所思間,那個脆生生的聲音又在屋中響起:
「對了,風霧珠,還有那三顆風霧珠我也帶回來了,縱然歷經艱辛,也總算完成了鳳大當家你的要求,不負你所託……」
說著,施宣鈴迫不及待地從懷中摸出了那三顆風霧珠——
晶瑩剔透的靈珠攤在手心中,散發著清和溫柔的光芒,映襯得少女的面容也格外靈秀動人,眉目間卻又那樣堅毅無比,似乎帶著一股無堅不摧的力量。
「我終於能通過考驗,堂堂正正地踏上鳳樓第九層,來向鳳大當家交差了。」
少女的話中有欣喜,有激動,也有一股少年人獨有的蓬勃意氣,叫輪椅上的鳳殊行都心弦一動,盯著那三顆風霧珠,久久沒有說話。
事實上,他不過隨口提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要求,只希望她知難而退罷了,可哪曾想到,她不顧一切,憑著一股拼到底的韌勁,竟真的做到了。
那三顆美得如夢似幻的風霧珠,此刻靜靜地躺在少女手心,竟顯得那般沉甸甸的。
輪椅上的鳳殊行終是深吸口氣,注視著施宣鈴淺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施姑娘,你膽識過人,心性堅韌,鳳某佩服,我會信守承諾,將那件綺夢嫁衣送予你,待我將這三顆風霧珠鑲嵌在上面後,便會將嫁衣親自送到你手上……這也是你該得的,願你能與意中人做一場長長久久,白首偕老的綺麗之夢。」
那件世間絕無僅有,美到攝人心魄的嫁衣竟就這樣屬於自己了?
施宣鈴又驚又喜間,卻也沒忘記自己來這鳳樓的初衷,忙道:「其實我不只是為了嫁衣,我最想……」
鳳殊行卻坐在輪椅上話鋒一轉,陡然向她問道:「施姑娘,你在那伏羲鼎中習得了萬靈召喚之術,對嗎?」
施宣鈴一怔:「伏,伏羲鼎?」
「就是祭台上那個四方鼎。」
「對,那個鼎很古怪,上面記載著要什麼無瑕之血,我們三個便都將血滴了進去,只是他們二人的血皆不起作用,而我的血……我的血滴進去後,那四方鼎的內壁竟然浮現出了咒術與結印的圖案,我也像被什麼牽引著一樣,不受控制地就跟著那術法學了起來……」
回憶起在鬼泣林中的一場奇遇,施宣鈴仍有些恍惚,心頭也隱隱有種異樣的感覺,卻不知該怎麼去形容,正當她眉心微蹙時,那輪椅上的白髮少年卻冷不丁一聲打斷了她——
「這萬靈召喚之術,你日後不要再用了。」
「什,什麼?」
「這是一種古老而強大的術法,卻又危險萬分,你不要再去探究了,最好將這召喚術徹底忘記,因為你還控制不了那股力量……你每施一次萬靈召喚之術,都會極大地耗費你的心力與鮮血,若是控制不得當,你便會被反噬其身,血竭而亡,真到了那個地步,誰也救不了你,聽見了嗎?」
「我,我明白了,那這伏羲鼎為什麼會出現在鬼泣林中?我的血……為何滴入鼎內能夠奏效?這個萬靈召喚術又是誰傳下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