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姐夫,別來無恙
「怎麼會,我怎會離開你呢?」
越無咎不明所以,卻真切感受到了施宣鈴的哀傷,他不由抵住她額頭,柔聲安撫道:「你在說什麼胡話,我們都在山中拜過天地的,有那一壁螢火見證,我們註定是一輩子的夫妻,我能離開你去哪呢?」
「況且,我不是答應過你嗎?」越無咎抓起施宣鈴一隻手,輕輕晃了晃,清越的鈴鐺聲間,他對著她逐字逐句道:「就算哪一天我真的不見了,你就搖一搖你手腕上的這串鈴鐺,無論在天涯海角,我都會聽到你的召喚,立刻出現在你面前的……」
月影搖曳,風聲獵獵,漫漫長的無邊黑夜裡,床上兩道身影依偎在了一起,似乎心跳挨著心跳,這個冬天……便沒有那麼寒冷了。
越無咎輕拍著施宣鈴的後背,語帶安撫:「小鈴鐺,別胡思亂想了,早些睡吧,我不碰你了,等明日一早,我們便去找你爹,啟程出發前往那處道觀,迎回你阿娘的遺骨來,你什麼也別擔心,有我在你身邊……」
「先不去了。」
施宣鈴卻是忽然幽幽出口打斷了越無咎的話,黑暗之中,越無咎顯然愣住了:「什,什麼?為何不去了?」
施宣鈴蜷縮在他懷中,眸中波光閃爍,心如刀割間,卻又怎能告訴他實話呢?
難道她要說,因為你是越家的後人,是我們奉氏一族的宿世仇敵,我不敢帶你去見我娘,我無顏面對她,哪怕她要我放下一切,無憂無慮地活下去,可她也決計想不到,我竟會跟越家的後人在一起了吧?
還有越家的謀逆慘案,乃是賀蘭氏後人所為,也跟奉氏一族有著脫不了的干係,這些內情,她又怎麼能向他全盤托出呢?
有些東西,她還不敢去觸碰,不敢去面對,今日她所知道的一切實在太過震驚,她此刻腦子亂糟糟的,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她得好好想一想,裴世溪想要的那個答案,她給不出來,至少不是現在。
右銘小師叔的話她也完全聽了進去,隱隱間她的心其實更加貼近「守青派」,她不願成為裴世溪手中復仇的那把利刃,不願見到戰火蔓延,生靈塗炭,可天大地大,她又能躲到哪裡去呢?她又真的能一走了之,徹底拋下自己的族人不管不顧嗎?
火鳳明王在上,誰能來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麼做,究竟該選擇……走哪一條路呢?
「宣鈴,為何不去道觀迎回你阿娘的遺骨了?」
正心亂如麻間,施宣鈴耳邊又再度傳來越無咎低沉的聲音,她一激靈,這才回過神來,穩了穩心跳後,她在黑暗中開口道:
「你姐姐跟姐夫不是快回來了嗎?那處道觀不知在何處,萬一路途遙遠,怕趕不及陪他們一同過除夕之夜怎麼辦?還是先留在皇城,同他們相聚,陪公主一起在佛塔上過完除夕之夜再說吧,如何?」
賀蘭家的後人要來了,不,如今該改稱蘭家了,她也的確想見一見那位在幕後謀劃了一切,誓死追隨奉氏一族的「蘭四公子」。
聽到施宣鈴的回答後,越無咎沉默了一會兒,才深吸口氣,攬住施宣鈴的那隻手更加緊了緊。
「是啊,他們要回來了,我確實,很想我姐姐了。」
頓了頓,少年在無邊的寒夜中,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還有……我那位『好姐夫』,蘭豫白。」
——
隆冬的第一場雪終是落了下來,紛紛揚揚,天地一白,萬籟俱靜。
蘭家的車隊也浩浩蕩蕩踏風雪而來,其中最寬敞雅致的一輛馬車中,寧玖娘正倚靠在軟塌上,輕輕撫摸著自己微微拱起的腹部,她神情哀婉,似嘆似喃道:
「豫白,你說,義父若是還活著,能親眼見到我們的孩兒出生,那該有多好啊……」
蘭豫白本拿了一個鴛鴦軟枕,想往寧玖娘腰部後面墊去,令她倚靠得更加舒適一些,卻乍然聽到她這聲嘆息,他眉心不由微不可察地一皺,語氣中卻絲毫不顯,依舊是溫柔而體貼的:
「人死不能復生,你別亂想了,大夫說你胎相不太穩,不可憂思過重,你還是……」
「還是得查下去才行,我一定要知道真相,無論是誰在背後設局,害了越家滿族,我都得揪出這個幕後真兇來,與他不死不休!」
寧玖娘咬牙切齒間,蘭豫白卻是心頭一跳,脫口而出道:「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啊活的,都是有孕在身的人了,氣性別那麼大,你好好養身子,那些東西我會去查的,你靜心等待便是……」
「還要等到何時去呢?」寧玖娘扭過頭,霍然握緊了蘭豫白的手,緊盯住他的雙眸,一字一句道:「豫白,你知道的,越家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義父義母待我恩重如山,我也是越家的女兒,無論如何,這樁案子我都一定會查下去,為此,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那最後幾個字說得是那般毅然決絕,叫蘭豫白心弦又跟著一顫,有那麼一瞬間,他竟不敢直視寧玖娘的眼眸,而胸口處那隻火鳳圖騰也似有所感,灼熱地躍動著,仿佛在提醒男人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
漫天細雪紛飛,蘭家的馬車一路飛馳,終是停在了城郊的竹林處,寒霜掛竹,霧氣縈繞,白茫茫的一片林子間,站著一道比肩而立的身影——
少年俊眉星目,腰間系劍,裹著一件玄色披風,端得意氣風發,貴不可言,周身還透著一股銳不可當的凜冽氣息,他身旁的少女卻繫著一件嫩柳色的披風,雪膚秀眉,雙眸剪水,還戴著雪白的兜帽,只露出一張清雋柔美,靈氣四溢的小臉。
這相互依偎,無比般配的一對少年夫妻,正是特意出城,前來迎接蘭家車隊的越無咎與施宣鈴。
寧玖娘撩開車簾,風雪迎面撲來,她遠遠地便見著了朝思暮想的阿弟,淚水幾乎是瞬間奪眶而出:
「阿越!」
這一聲劃破了漫天飛雪,直扣人心,越無咎抬首望去,亦是眼尾泛紅,顫聲喊了句:「姐姐!」
姐弟遙遙對望間,寧玖娘身旁的蘭豫白卻微眯了眼眸,將目光落在了越無咎旁邊的少女身上,這便是奉氏一族那位傳說中的……命定之人嗎?
而恰巧,施宣鈴也正透過風雪,望向了馬車上那位芝蘭玉樹,俊雅端方的「蘭家公子」。
兩道目光無聲交匯,各有思量,有些什麼盡在不言中,仿佛天地之間光陰簌簌流轉,奉氏與賀蘭氏站在海島之上迎風對望般。
施宣鈴心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不知失神了多久,耳邊才忽然傳來越無咎的一聲:
「姐夫,別來無恙。」
原來蘭豫白已扶著寧玖娘下了馬車,到了他們二人跟前,聽到越無咎的問好後,蘭豫白唇角微揚,仿佛絲毫沒注意到越無咎眸中異樣的微光,只對著少年溫聲說了一句:
「阿越,你要做舅舅了,你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