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奴蠻子,焉敢犯我雲洲島,我鍾離氏世代鎮守於此,豈會退之,來戰!」
這一聲響徹在天地之間,那八荒六合神功的巨大威力不僅震懾住了赤奴大軍,也令島上剩餘的兵力皆為之一震,眾人猶如暗夜中得見天光,皆愈發拼命地廝殺起來,只為尋得前方那一條活路!
炮台之下,鍾離笙卻是紫衣染血,反手用那玄鐵摺扇又擊殺了一片赤奴士兵後,扭頭就看見宛夫人正被那群白衣侍女護送而去。
「娘!」
他一聲嘶喊,眸中淚光閃爍,卻是咬咬牙,強自按捺住躁動關切的一顆心,到底止住了想要追去的腳步。
此時此刻,這裡更加需要他,他不能棄這些與他一同並肩戰鬥,堅守雲洲島的戰友們於不顧。
想到這,玄鐵摺扇再一次脫手而出,攜狠厲殺意襲向那群湧來的赤奴大軍。
紫衣飛揚間,另一道身影也踏風而來,落在鍾離笙後方,緊緊貼住他的後背,少年手持長劍,俊逸瀟灑,眉目更是英氣逼人,正是前來相助的越無咎。
他劍飲鮮血,出招的同時也湊近鍾離笙低聲道:「放心,阿笙,你娘不會有事的,她一定會好好地在雲城等你回去的!」
這還是越無咎第一次這樣喚鍾離笙,少年郎那低沉的話語間帶著顯而易見的寬慰之意,鍾離笙握住玄鐵摺扇的那隻手緊了緊,卻是狠狠一吸鼻子,望向了遠處波瀾壯闊的海面,惡聲惡氣地道:
「那隻死蚊子怎麼還不趕回來,雲洲島都要被人一鍋端了,他還在海上炸魚玩嗎!」
海浪滔天,洶湧不息,似乎也在無奈地回應著鍾離笙,誰也不知援軍究竟何時才能趕回,又或者……他們這幫人還能等到援軍嗎?
崇明塔上,鈴鐺在風中搖晃著,少女長發飄然,誓不退卻,可手中的濺星弓卻終究少了那把挽月神弓的相伴應和,無法雙箭齊發下,威力亦不可避免地大大減少。
即便施宣鈴怎樣強撐著,神箭陣法終究因缺少了宛夫人,再難重現那橫掃千軍的神威之力,她一個人在塔頂,始終孤掌難鳴。
而崇明塔下的鐘離羨也早已殺紅了眼,他有八荒六合神功在身,那些赤奴士兵們皆難以靠近他左右,但千軍萬馬之下,一人之力再如何神勇,也到底會有力竭不濟的一刻。
更遑論那方炮台處的慘烈廝殺了,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敗給了八個字,寡不敵眾,敵我懸殊。
幾乎所有能上戰場的力量都集結來了,可還是不夠,遠遠不夠,雲洲島能以不到一萬的兵力,對抗赤奴整整十萬大軍,艱難地支撐到此時此刻,已經堪稱一個奇蹟了。
但這個奇蹟,似乎就要……止步於此了。
真的……要輸了嗎?老天爺當真要對雲洲島如此殘忍嗎?
施宣鈴站在崇明塔頂,呼吸愈發急促起來,她背脊挺立在大風之中,遙遙望向下方仍在浴血奮戰的那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阿越、小鯊魚、織織、鍾離島主……還有那些拼命廝殺想要活下去的洗玉奴們,以及整整一座雲城的百姓們,那麼多條無辜的生命,今日就要埋葬在這海島之上了嗎?
不,絕不可這樣,這島上還有她跟阿越的一個家呢,她的師父跟朋友們也都在這裡,往日的回憶仿佛攜著海風,一幕幕掠過眼前,就連海膳房裡,都還有她所牽掛的一群廚娘們呢。
不知從何時起,她竟跟這座島嶼,早已生出了千絲萬縷的牽絆。
正如師父所言,她此生或許都再也回不去蝶族了,而皇城裡的那個施家又只是困住她的囚籠,算來算去,她竟只剩下雲洲島上的這一個家了,難道如今,她連僅剩的這個家園也要保不住了嗎?
身體內仿佛有團火焰在燃燒,熱血亦翻湧不息,施宣鈴緊緊握住手中那把濺星弓,俯視著整座雲洲島,胸膛起伏間,茶色瞳孔也開始泛起異樣的光芒,有什麼似要迸發出來,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力量。
她恨這場戰爭,恨殘忍嗜殺的侵略者,恨眼前這個看不到任何希望,沒有一絲生機的絕望死局!
不,不可以這樣,她要阻止雲洲島的覆滅,阻止一切美好的消逝,不管付出任何代價,她也要救下她所珍視的這些人,保住她僅剩的這一方家園!
身前是她的愛人摯友們,身後是雲城無辜的百姓們,她不能倒下,哪怕耗盡最後一絲氣血,她也要守護雲洲島到底!
——
雲城,城門處冷風凜冽,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意。
少年一頭白髮,眉目清冷俊秀,氣質出塵若雪,坐在輪椅之上,雙膝處還擺著一方星軌縱橫,精妙無比的星算盤。
他一邊守著城門,一邊低頭輕撫向膝上的星算盤,喃喃自語著:「不可解,不可解,註定的一盤死局,誰也逃不過……」
守在少年身旁的全叔耳尖一動,當聽清這最後一次推算的結果後,臉色霎時一白:「怎,怎麼還會是個死局呢?明明大夥都撐了這麼久,城裡城外的兵馬都調去戰場上了,連礦區里那三千洗玉奴都上陣廝殺了,還有那鍾離島主也出關迎戰去了……怎麼,怎麼還會是個不可解的死局呢?」
「天意。」鳳殊行坐在輪椅上嘆了口氣,拂袖蓋住了膝上的星算盤,有些無力地閉上了眼眸,「天意如此,你我不過區區凡……」
「鳳公子!」
鳳殊行的一番話都還沒說完時,城門外已經傳來幾聲急切的呼喚:「求求鳳公子救救我家夫人!」
宛夫人早已陷入昏迷之中,一幫白衣侍女個個身染鮮血,十萬火急下,總算衝出重圍,將宛夫人送進了雲城裡。
「我們島主說了,只要鳳公子能救下夫人,讓他做什麼都可以,哪怕,哪怕鳳公子要為自家叔父報仇……取他一條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聽到白衣侍女們的轉述後,輪椅上的鳳殊行神情一愣,眼前仿佛瞬時浮現出一襲雲衫,他將他一手帶大,總在他面前笑得溫和淡然,可他卻能看懂,那人清和的眉宇間分明藏著經年不散的一抹哀傷。
當年那段愛恨糾葛,令他的叔父鳳少容一生未娶,鬱鬱寡歡,最終遺憾而逝。
但是,這個所謂的「仇」,當真要算在鍾離羨頭上嗎?他們三人當年的執念糾葛,皆逃不過一個「情」字,誰對誰錯,紛紛擾擾,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到頭來,不過都應了他叔父手札上落下的那一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輪椅上發出了一聲嘆息,鳳殊行感慨萬千地搖了搖頭,正要開口時,面前那群白衣染血的姑娘們卻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鳳公子,求求你了,青林苑上下跪求鳳公子出手相救,留住夫人一命!」
「我……我似乎沒說不救啊?」
鳳殊行摸摸自己萬年不變的一張冷臉,啞然失笑,卻不等那些喜出望外的白衣侍女們磕頭言謝時,已經一抬手,定定道:「快,將宛夫人送去鳳樓!」
「全叔,也勞煩你推我走一趟!」
輪椅應聲轉動起來,鳳殊行又扭過頭,對著剩下的鳳樓中人道:「這城門處就交給你們了,務必以命相守,一個赤奴士兵都不可放進來,聽見了嗎?」
「是,少主!」
哪怕是個不可解的死局,他們也得守到最後一刻,同那高高在上的天道搏一搏,闖出一線天光來。
白衣侍女們帶著宛夫人,這就要跟隨鳳殊行往鳳樓而去,卻沒走幾步,身後忽然傳來幾聲震天撼地的巨響,整座雲洲島似乎都晃了幾晃。
「是,是炮聲?!」
全叔第一個回過頭,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整個人欣喜若狂:「一定是那兩門旋風火炮又修好了!太好了,太妙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看來此戰我們又有勝算了!」
「的確有勝算了,不過……」鳳殊行卻是低頭看向懷中陡然變化的星算盤,目光一凜,顯然有些難以置信:「不過不是因為那兩門旋風火炮,而是新的變數,一個可令死局轉生的新變數出現了……」
「新變數?」全叔臉上寫滿了疑問,「可令死局轉生的新變數?那是什麼?」
他話音才落,一股山野間的凜冽寒風已迎面襲來,鳳殊行霍然抬頭,看向遠處飛來的一隻白色蝙蝠,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來了,它們來了……」
「什麼來了?」
全叔仍舊不明所以,還欲再問時,旁邊青林苑的幾個白衣侍女已經驚呼道:「快看天上!」
隨著領頭的那隻白色蝙蝠飛近,它身後竟追隨著成片成片的蝙蝠群,它們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過雲城上空,密密麻麻地飛掠間,大有一派遮天蔽日之勢。
連城中閉門不出的百姓們都受到驚嚇,紛紛聚在廊下,抬首看向黑壓壓的一片天空,露出了震驚又駭然的神情,甚至有年幼的孩子指著頭頂稀奇地道:
「好多白色怪鳥啊,它們從哪裡飛來的?我都數不過來了,肯定有一百隻,不,是一千隻……」
不怪稚嫩孩童如此形容,這些碩大成片的怪鳥,形似蝙蝠,卻又比尋常蝙蝠大上數倍不止,通體雪白,尖嘴利爪,張開的雙翅刮著獵獵大風,可怖至極!
而它們也不是從其他地方飛來的,正是從那座遍布毒物瘴氣,被設為雲洲島禁地的鬼泣林中而來!
不同於雲城百姓們的震驚駭然,城門處,輪椅上的鳳殊行卻是望著頭頂,意味深長地道了一句:「原來如此,冥冥之中,皆有因果……」
海風卷過雲洲島,崇明塔頂,施宣鈴背著濺星弓,血染衣裙,長發飛揚,緊緊閉著雙目,嘴中一邊無聲默念著咒術,一邊以雙手結印,她額頭上也閃爍起了異樣的光芒,似乎有什麼就要衝破禁錮,掀起一場滔天巨浪了!
「快看,那是什麼!」
激烈廝殺的戰場之上,有赤奴士兵發出了驚駭的叫聲,所有人抬頭望去,個個卻猶如見了鬼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無數白色巨鳥遮天蔽日地湧向戰場,山野間還傳來陣陣虎嘯狼吟,礁石下面更是爬出了不計其數的巨大毒蜈蚣,那尖尖的毒刺令人防不勝防,樹上竟然還掉下了不少毒蛇,對著人脖子上就是狠狠一口咬去!
一時之間,風雲變幻,地動山搖,似乎整座雲洲島上的飛禽走獸,全都受到了某種召喚般,在雲洲島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一併湧現了出來,頃刻之間就將赤奴大軍們團團圍住,兇猛地朝他們發起了進攻!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響徹在了戰場上空,就連征戰無數,山崩於眼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息月寒都愕然地瞪大了眼眸,他站在戰車上不敢置信,此生他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陣仗!
簡直是匪夷所思,這雲洲島上難道還住著一個能呼風喚雨,驅使百獸的「山神」不成!
比起赤奴將士們的驚駭慌亂,炮台之下,鍾離笙卻是摺扇一收,隨手抹掉半邊臉上的鮮血,對著遠處飛奔而來的一道白色身影驚喜喊道:
「鹿兄!」
塵煙滾滾,那道奔向戰場的白色身影竟是一頭巨大無比,通體雪白的鹿,它頭頂長著三隻鹿角,最中間的鹿角竟然是赤色的,似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它橫衝直撞間,那股威猛的神力震得所有赤奴士兵魂飛魄散,所過之處無人敢攔!
「越無咎,快看,是咱們在鬼泣林里遇到的那位老朋友啊!」
鍾離笙雙眸放光,望著所向披靡的白鹿,愈發興奮起來,一把勾住了旁邊越無咎的脖頸,兩個少年扭頭對視,在長空下異口同聲道:「萬靈召喚術!」
旁人不知這番風雲變幻從何而來,他們卻再瞭然不過,拯救雲洲島的並非什麼山神妖鬼,而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崇明塔頂,大風獵獵,施宣鈴長發繚繞,從頭到腳都被一團血霧包圍住,異光閃爍間,她一邊念咒結印,周身傷口一邊滲出源源不斷的血珠。
她站在天地之間,近乎是以一個獻祭者的姿態,不計代價地施展那萬靈召喚之術,拯救她腳下的這座雲洲島,拯救萬千無辜的東穆子民!
而炮台下方,兩個對視的少年也忽然想到了什麼般,齊齊開口道——
「糟了,那丫頭會撐不住的」
「不好,宣鈴會失血而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