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狂風獵獵,金色的陽光籠罩著大片戰船,十萬赤奴大軍浩浩蕩蕩地朝著雲洲島進發。
船頭高高立著一面黑金色的旗幟,旗上勾著特殊的月亮圖案,幽冷又神秘,正是赤奴部落的象徵。
赤奴人信奉月亮神,傳說中赤奴人的先祖們,便是在海上開鑿了一條路出來,通往月亮之上,獲得了月亮神賜予的無限力量,這才得到了強勁的體魄與兇悍的廝殺能力,一舉斬殺了海中的上古猛獸,從此在海上建立起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國度。
每回赤奴人出征,必定會高高舉起代表月亮神的旗幟,祈盼得到神之庇佑,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而這一回赤奴幾乎召集了部落中最驍勇善戰的精兵,十萬大軍傾巢而出,氣勢洶洶下,卻也是鋌而走險,賭了一把玄之又玄的「國運」。
畢竟能一舉攻下雲洲島當然是再好不過,可萬一敗了,赤奴部落將元氣大傷,損失慘重,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過來。
故此戰,赤奴人只能勝,不能敗。
黑金色的旗幟飄蕩在風中,月亮神之下,還站著一道高大俊挺的身影,他輪廓深邃,鼻樑高聳,眼眸淡藍,五官英俊至極,卻又帶著幾絲邪魅的氣息。
尤其是那雙淡藍色的眼眸,明明如澄澈的海水一般,應當是靜謐柔和的,卻偏偏又似暗藏洶湧,結合他周身那股邪魅莫測的氣質,仿佛有一種能蠱惑人心的力量。
這便是赤奴部落的六王子,息月寒,也是掀起這場戰火的領頭之人,赤奴人心目中至高無上的戰神。
他手中拿著一個烏黑鋥亮,又古怪異常的精巧圓筒,一邊透過圓筒望向遙遠的海面,一邊不斷調整角度,好令自己看得更加清楚。
波瀾壯闊的海上,冷風揚起他的玄色戰袍,他正透過那圓筒俯瞰海面,警惕掃視時,耳邊卻驟然響起一聲響亮的赤奴語:
「主帥,盛都那邊又來信了!」
息月寒眉頭一皺,放下圓筒,滿臉不耐煩地接過那封密信,這已經是那人加急送來的第五封密信了,他甚至都不用打開也知道裡面的內容是什麼。
「果然,這個施宣鈴有那麼重要嗎?莫不是那姓裴的養在雲洲島上的小情人?」
息月寒嗤笑了兩聲,赤奴語不同於東穆的語言,說起來更加渾厚粗獷,可自息月寒嘴中道出,卻多了幾分矜貴之意,還平添些許王者高高在上的輕蔑。
皇城裡那個裴首尊已連發了五封密信過來,就是為了讓他保住施宣鈴一命,那姓裴的還生怕他認錯人了,每回密信中都會附帶著一張少女的小像。
畫中人巧笑倩兮,明眸皓齒,雪膚淺瞳,站在一片結顏花前,手腕上的鈴鐺隨風搖晃,靈動得不可方物。
息月寒卻毫不放在心上,只當裴世溪色迷心竅,看上這小美人了,但他們赤奴人打仗一向兇悍,衝鋒陷陣起來哪裡管得到那麼多,戰場上刀槍無眼,他只能幫這裴首尊多留意幾分罷了。
若是當真不幸,叫他這心上人殞命於此,他就在赤奴多搜羅幾個美妾送去便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女人嘛,不多的是?
息月寒看著手中少女的小像,卻心念一動,不知怎麼,想起了另外一張清雋文秀,還帶著滿滿書香之氣的面容。
記憶仿佛被拉回了雲洲島的那座暗牢中,那個少女是同施宣鈴一道來的,卻被他誆騙近身,他戲弄之下,兇狠地將她耳垂都咬出了血。
渾身顫抖的小姑娘,嚇得淚水撲簌,臉色慘白,雋秀文弱的模樣像極了一隻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他卻放肆地望著她,用手指摸上了唇邊,舔了舔那血漬,笑得快意無比,一身邪氣四溢——
「我最喜歡聽話的好姑娘了,季織月,你是我的,跟我回赤奴部落吧,我說過要跟你上床,你一定逃不掉的!」
是了,那個少女喚作季織月,他現下還記得她的模樣,以及……她的本事。
而這個名字,他在洛副將的密報中也多次看到,因為她一直在鍛造修復兵器庫中損毀的那批軍備,以及那重中之重,威力無窮的兩門旋風火炮。
他早知她的厲害,當日他還被關在暗牢中時,就得知她化解了他們赤奴部落的藍焰離火,令他一批得力屬下慘死雲城,可他卻到底還是小覷了她,未料到她竟厲害至此,竟連旋風火炮都能試著去修復。
可還好,洛副將給他的密報里有提到,那兩門旋風火炮至今還尚未修好,火炮試燃失敗了,這鎮島之寶在此戰中怕是用不上了,他們最大的威脅也就此解除了。
這季織月再厲害,果然也不是神仙,畢竟旋風火炮這樣的神兵利器,內部精妙無比,豈是靠她一個小姑娘就能輕易修復成功的呢?
息月寒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海風迎面撲來,他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那道纖秀文弱,在他面前永遠怯生生的身影。
不管如何,這季織月的確是有本事的,而她最擅長的鍛造之術,也正是赤奴部落最缺失落後的地方,若此人能為赤奴所用,豈不叫他如虎添翼?
越往深處想,息月寒越是心生歡喜,暗暗下定了決心,他當日在牢中對她多有戲謔輕薄,卻果然沒有看錯,她不僅是個美麗的東穆姑娘,還是個極有本事,不可多得的厲害人才。
他那時便說過,一定要得到她,將她帶回赤奴,而這次,不正是個最好的機會嗎?
比起裴世溪看重的小美人,他更在意得到季織月的那一雙巧手。
「又要見面了,美麗的東穆姑娘,不知道這一回,你還會給我什麼驚喜呢?」
海浪洶湧,狂風大作,將赤奴部落的那面黑金旗幟吹得獵獵作響,而息月寒卻站在月亮旗下,遙望遠方隱隱若現的那座島嶼,笑得深不可測。
「季織月,我說過,你是我的,無論怎樣你也逃不掉的,你可要在島上乖乖等著我……」
——
「出城!」
城門口,鍾離笙一襲紫衣飛揚,握緊手中那把貼身不離的玄鐵摺扇,翻身上了馬。
在滿城百姓的注視下,他低頭望向手中那把玄鐵摺扇,因雙目尚未完全恢復,如今解開了黑色綢帶,乍然見到強光,他仍有些不適應,瞧著手中的摺扇都蒙了一層水霧般,可卻又熟悉無比地清晰映在他心中。
他骨節分明的手輕撫上去,細細摩挲著每一處扇骨,低聲一笑:「老朋友,少不得又要讓你陪我在修羅戰場中滾一趟了,希望這回……老天還能善待你我,我還能帶著你幸運地從白骨堆里爬出來。」
一邊說著,鍾離笙胸膛里一邊酸酸漲漲,百感交集下,腦海里閃過萬千畫面,最終,他長吁口氣,將摺扇一把收住,正要率兵出發時,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
「阿笙!」
少年肩頭一顫,滿臉愕然,那音色他再熟悉不過,他簡直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可當他不可置信地回過頭時,卻是徹底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後方的長街之上,宛夫人手握挽月神弓,衣袂飄飄,領著青林苑的一幫白衣侍女,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勢,浩浩蕩蕩而來,看似柔弱嬌美的侍女們,個個均腰間佩劍,目光毅然決然,步伐毫不猶豫,仿佛不是要趕赴沙場,而是要隨宛夫人去赴一場仙宮盛宴般。
無法言說這一刻所有人心中的震撼與激動,一眾護城衛與街道兩旁的百姓皆目瞪口呆,猶如一塊巨石投入海中,激起萬丈浪花,長街之上一下沸騰了!
鍾離笙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母親的身影在一片朦朦朧朧的霧氣中,那樣淡然自若,又那樣堅定不移地走向他。
這是幻覺吧,一定是幻覺吧?
少年甚至揉了揉眼睛,再次使勁望去,企圖驅散那層霧氣,而老天爺也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般,不知是提起的內力衝破了多處穴位,還是他本就在恢復階段,在他定然望去的目光中,那片灰濛濛的霧氣竟然當真在漸漸散去。
終於,就在母親走到他跟前時,他看清了,徹底看清了,如撥雲見日般,他明亮的眼眸里霎時映出了母親衣袂飄飄,美若謫仙的身影。
「娘,娘你怎會……」
「阿笙。」宛夫人抬頭,揚起唇角,只輕輕說了八個字:「娘來助你一臂之力。」
鍾離笙坐在馬上一下有些發懵,胸口卻有一股熱血不斷往上竄著,他難以置信,帶著隱隱的期盼,又害怕自己聽錯了,「娘,娘你是說……」
宛夫人卻是在懷裡拿出了那張青色箋紙,將上面那行筆墨展露在了鍾離笙面前,她此刻毒蠱拔除,再不用受噬心之痛,又得鳳少容遺言開解,放下了許多執念,終是可以毫無保留地做他的母親了。
「阿笙,來世太遠,只爭今生,你我母子已錯過太多時日,娘不願再留下任何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