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兩難

  七月末端,依舊是一年之中京城裡最熱的時候。

  姚三太太的屋子裡只擺了兩個冰盆,雖能去些暑氣,但絕對稱不上涼爽。

  可對世子夫人而言,這裡讓她入墜冰窖。

  仿佛此刻不是酷暑,而是北風呼嘯的寒冬。

  她望著眼前慈眉善目的姚三太太,渾身忍不住瑟瑟發抖,她的心就像是被挖了一個大洞一樣。

  眼淚,難以抑制。

  世子夫人看到的是姚三太太,但她也看到了她自己。

  失去兒子時的自己。

  一年了,晉尚死了一年了。

  這一年間,世子夫人度日如年,就像是過去了一輩子那麼長。

  只是,彼時撕心裂肺的痛楚,卻又像在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世子夫人腳下一軟,若不是晉家大奶奶眼疾手快扶住了,險些就要跌坐到地上去。

  她的腦海里,只剩下晉尚被抬回來時的場面了。

  晉尚死在胭脂胡同里,抬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冰冷僵硬了,隻言片語都沒有留給她。

  她的兒子,走得太急太突然了。

  無論何時回想起來,都是剮心剮肺一樣的痛。

  這種痛,不是失去過骨肉的女人,是不會懂的。

  世子夫人眼前模糊一片,她張了張嘴,想和姚三太太說什麼,最終還是都咽了下去。

  她與姚三太太還是有不同的。

  她還有長子,還有晉環,她的人生還有寄託和依靠,而姚三太太,只有姚八這麼一個兒子。

  思及此處,世子夫人的眼底猛得就閃過了一絲銳利光芒,她扶著晉家大奶奶的手,踉踉蹌蹌地退出了內室,也不看坐在明間八仙椅上的小伯爺夫人,徑直出了屋子。

  站在院子中央,感受著炙熱的陽光,渾身上下的冰冷才一點點褪去,讓人的思路慢慢清明起來。

  世子夫人做了幾個深呼吸,內心無比堅定。

  她要護著晉環,想方設法、用盡一切手段都要護著晉環,她已經沒了晉尚了,怎麼能再失去女兒?

  晉尚身死時的痛楚,她絕對、絕對不要再品嘗一遍。

  即便興安伯府會把姚三太太送走,即便晉環留在這裡,不一定會出事,但世子夫人不願意賭。

  或者說,她要把晉環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要看著自己的女兒,要像一隻母雞一樣張開自己的翅膀,把小雞護在羽翼之下,替她遮風擋雨。

  只要晉環平安,只要晉環不受委屈,讓她這個當娘的做什麼都可以。

  她可以跪下來去求平陽侯夫人,求興安伯夫人,求皇太后,她什麼都願意。

  想透徹了這些,世子夫人又拉著晉家大奶奶的手回到了晉環的屋子裡。

  晉環還睡著,世子夫人在床邊坐下,眼神溫柔如水,細細描摹著女兒的五官。

  她淺淺笑了起來。

  為母則剛,便是如此吧。

  晉家大奶奶是通透人,看自家婆母露出如此神色,就曉得對方心裡在想什麼了。

  兩人回到了平陽侯府,世子夫人片刻沒有耽擱,去了侯夫人跟前。

  侯夫人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她才抬起了眼瞼。

  世子夫人行了一禮,道:「婆母,環兒瘦得我都不敢認了,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我也不說那些虛的了,環兒說,她想歸家來,我也萬分想接她回來。

  親家太太瘋魔了,我去看過她,是真的瘋了,我看她那個樣子,我都想哭,我也死了個兒子,我曉得那個滋味,真真是把五臟六腑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了一樣。

  小伯爺夫人的意思,等姑爺斷七之後,就把親家太太送去莊子上,畢竟要給各家姻親們一個交代。

  婆母,我琢磨著,親家太太一走,我們環兒又是那麼一個處境,在婆家的日子怕是難捱了。

  我們接她回來吧,我沒了兒子了,怎麼捨得再她再吃苦?

  萬一,真讓我又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我、我也不想活了!」

  世子夫人越說越傷心,眼淚簌簌落下,她不是演戲,是真的心如刀割。

  侯夫人咬著後槽牙,指著世子夫人道:「糊塗!你與我說什麼?你心疼那個討債的,我就不心疼了?

  環兒是驕縱,是不好,我恨起來的時候,巴不得興安伯府替我們教訓教訓她,可說句真心話,我就是個黑心黑肺的,盼著她倒霉出事的?

  你呀你呀!

  你不該來求我,我這是為難我!」

  世子夫人撲在榻子上痛哭:「婆母,只要您點頭,我去求興安伯府,我跪下來求她們,只要能讓環兒回來,我……」

  「你錯了,」平陽侯夫人苦笑著搖了搖頭,「你錯了,攔在路上的,不單單只有興安伯府……」

  「慈寧宮?我去求皇太后!」世子夫人激動地道。

  公候伯府之家,規矩森嚴,興安伯府那裡,未必就好說話,若能得皇太后幾句話,哪怕不是支持,世子夫人都能夠拿著雞毛當令箭,把晉環接回來。

  平陽侯夫人垂著嘴角,一字一句道:「是尚哥兒媳婦。你要接環兒回家,那尚哥兒媳婦呢?」

  世子夫人身子一怔,如五雷轟頂一般,她突然就明白了其中關節。

  同樣是因外室死了丈夫,晉環連七七四十九天都沒過,就要接回娘家來,而穆連慧卻依舊服喪,甚至要在平陽伯府里生活一輩子。

  這樣的差異,在京中百姓眼裡,委實天差地別。

  別人會怎麼說,慈寧宮又會怎麼看?

  穆連慧在平陽侯府一日,興安伯府就能以此為藉口,狠狠拒絕平陽侯府的要求。

  「那、那把她……」世子夫人顫著聲,話說了一半,自己又咽了下去。

  晉尚無後,平陽侯府還要讓穆連慧過繼一個兒子給晉尚傳繼香火,又怎麼能讓她歸家去?

  他們的面前,是一條分岔路。

  留下穆連慧,過繼孩子,把晉環留在婆家;

  接回晉環,送走穆連慧,再不管晉尚的香火;

  世子夫人癱坐在地上,茫然極了。

  為何事情就成了這樣的讓人兩難的局面,她到底要怎麼辦?

  她抬起頭來,茫然看著平陽侯夫人:「我、我……」

  平陽侯夫人見她如此,長長嘆了一口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