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殿內。
姬霜朝耿曙道:「殿下。」
耿曙:「有話就一次說完罷,過了今天,下次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姬霜說:「我只有一句話想說。」
耿曙揚眉,示意請說。
姬霜低聲:「我是代國人。」
耿曙:「所以?」
姬霜:「除此之外,姬家人都是瘋子,我總有一天,會動手殺你的。」
耿曙說:「恆兒卻不讓我殺你,你是姬家的人,到西川來,也正因姬珣陛下予我倆的恩情。」
姬霜點了點頭,說:「所以,當我殺你的時候,你應當知道這是必然。」
耿曙點頭道:「不錯,這是必然。說完了?」
姬霜別過臉去,耿曙便轉身出外,喊道:「恆兒!」
姜恆還在發呆,耿曙道:「你在看什麼?」
姜恆搖搖頭,現出失落神色,耿曙朝他伸手,與他牽著,皺眉道:「眼睛怎麼這麼紅?」
「陽光有點刺眼。」姜恆說。
耿曙說:「走罷,與被你算計得什麼都沒了的李宏,告個別,有始有終。」
姬霜擦去眼淚,轉頭,看兩人。
「不用進去了。」姬霜鎮定道。
就在這一刻,殿內深處,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剎那姜恆與耿曙同時色變,未及細想,姜恆唯一的念頭就是糟了!莫非李謐殺了父親?!
兩人快步跑進殿內,霎時間姜恆背脊發寒,意識到這是個陷阱……針對他與耿曙,甚至所有人的陷阱!
李宏端坐離宮內,國君之座上,一身鐐銬已解,手中扼著死去的兒子的手腕,李謐雙眼圓睜,脖頸被扼得變形,顯然直到死的那一刻,才意識到,父親竟堂而皇之,下手扼死了他。
李宏發出了失心瘋的狂笑,說道:「霜兒呢?霜兒?你在哪裡?進來啊,讓爹看看你!」
剎那間,一箭從外頭飛了進來,射中李宏肩膀,將他釘在了牆上!
「霜兒——!」李宏一聲狂吼,整個離宮殿頂被震得不住掉塵。
姜恆轉頭,望向來處,姬霜收起弓箭,身形一閃,逃出了離宮,已不知去向。
耿曙當機立斷,喝道:「走!再不走就晚了!」
一聲巨響,耿曙撞破窗門,霎時箭如雨下,從校場的四面八方射向兩人。
姬霜站在離宮高牆城樓上,親自督陣,喝道:「封鎖離宮!他們殺了王兄與父王!馬上把離宮的大門鎖上!」
「霜公主!」姜恆怒吼道,「這就是你的計劃?!」
姬霜沉聲道:「我給過你們兄弟倆機會了。」
緊接著,汀丘離宮外傳來擂鼓聲,代國軍隊出現了,由李霄親自率軍,圍困住了整個離宮。
耿曙抬頭看了眼天際,海東青化作筆直箭矢,射向西北角。
「朝西北跑!」耿曙說,「那裡防守薄弱!」
離宮大門開啟,四面八方,儘是代軍,那是真正的千軍萬馬,耿曙手中且只有一把長劍凡兵,保護著姜恆朝離宮西北門衝去!
「搶馬!」姜恆喊道。
「我儘量!」耿曙喝道,「敵人太多了!」
耿曙雙手持劍,擋在姜恆身前,一劍劈翻了上前的騎兵,姜恆抓住馬韁,翻身而起,拉著耿曙,在那箭雨中衝上宮牆。
姬霜站在東南方,越過大半個離宮,冷漠地看著這一幕。
李霄的軍隊已在離宮外集結,城防軍則找不到李靳,只得聽憑姬霜的吩咐,只見姬霜迎著冬日陽光,抽出烈光劍,指向天際。
離宮內外,近五千人齊齊架箭上弦,指向城牆高處的姜恆與耿曙。
耿曙低聲道:「恆兒,可能逃不掉了。」
「不打緊,」姜恆握著馬韁,說道,「這樣挺好的。」
姬霜朗聲道:「汁淼,我告訴過你了。你想必也看開了,是不是?」
姜恆道:「霜殿下,為了布這個局,你當真太花心思了。可只是殺我們倆,用得著叫這麼多人?」
看見李霄出現的一刻,姜恆就知道這都是姬霜安排好的,她先是送信到嵩縣,召來有婚約的耿曙,利用他救出太子李謐,再利用李謐篡位,除去代王,最後則布下父子相殘的陷阱,除掉李謐。
太子死了,變故就發生在頃刻之間,姬霜這一手既除掉了李謐,又解決了李宏。餘下三兄弟里,任何一個繼任代王,都必須倚重姬霜,畢竟城防軍守將李靳,是姬霜的人。
姬霜認真道:「小心一點,總是好的。這樣罷,汁淼,為了答謝你相助之恩,我讓你們先跑,數三聲後再放箭。」
姜恆低聲道:「這個距離,能抓到她當人質麼?」
耿曙遲疑片刻,眯起雙眼,姜恆說:「你只要把我送到對面去,我來動手,她身邊守衛不多,反而安全。」
但就在這一刻,姜恆知道他贏了。
因為他看見李靳又出現了——羅宣去而復回,來到姬霜身旁。
「你去了哪裡?」姬霜不耐煩地低聲道。
李靳漫不經心解下手套,說道:「去城牆下撒了泡尿,這也要管?」
姬霜:「……」
「不用數了!」姜恆朗聲道,「放箭罷,公主,人總歸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也沒什麼區別!」
耿曙:「恆兒?」
李靳正要伸手去觸碰姬霜的後頸時,遠方再傳來號角聲。
「嗚——嗚嗚——」號角一長兩短。剎那間耿曙轉頭!
一萬黑騎猶如壓地烏雲,滾滾而來,霎時山搖地動,為首扛雍國軍王旗,在冬日寒風中獵獵飄揚!
代軍今日只出來了五千人,頓時慌亂起來。
黑騎鴉雀無聲,在離宮外形成戰陣,擺開衝鋒架勢。
「奉吾王之命,」將領策馬,排眾而出,「前來接本國王子回朝!」
耿曙朝姜恆道:「你還真的給雍軍送信了?」
姜恆笑了起來,這一刻他們的危機全部解除:「對,我說了,讓他們把你抓回去。」
姜恆昨夜將信遞給界圭,猜到代國之亂結束,雍軍一定有反應。果然,界圭沒有半點耽擱,連夜火速前去通知雍國駐軍,要將耿曙綁回去,這下終於到了。
帶兵之人,姜恆與耿曙都認得,正是曾宇。
曾宇道:「霜公主,你這是想做什麼?咱們兩國尚有婚約在,不必如此大動干戈罷?」
姬霜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低聲道:「李靳,在這兒開戰,守得住離宮麼?李靳?」
姬霜再回頭,李靳卻又消失了。
「人呢?!」姬霜難以置信道。
耿曙低聲道:「走?」
姜恆卻道:「聽我號令,一不做二不休,讓曾宇衝鋒,攻破汀丘,把李霄與姬霜一起抓了!」
耿曙沉聲道:「曾宇聽命!」
離宮外劍拔弩張,氣氛已到頂點,姬霜終於道:「滾吧!汁淼!你可以滾了!」
耿曙沉聲道:「恩將仇報,一個滾字就結束了嗎?準備衝鋒!」
這個時候,姜恆終於領教到了雍國為「天下之銳」的強絕軍隊實力,只聽萬軍於離宮外一聲「聽令」,足震得天地變色!
姬霜霎時意識到,對方將計就計,自己多半還要交待在這兒,局勢逆轉,一時竟無言以對。
但就在此刻,遠方再傳號角,這次卻來自西南面。
一襲軍隊前來,俱是騎兵,為首武將頭戴銀盔,推起頭盔,現出清秀面容,朗聲道:「霜公主,救駕來遲,沒事罷?」
「龍將軍?!」姜恆認得此人,正是龍於。
「龍將軍!」李霄馬上道。
姬霜總算鬆了口氣,姜恆稍一思索便已心下瞭然——鄭國商隊與姬霜的秘會,二王子李霄之母乃是鄭人,李謐與雍國的聯盟被毀,鄭、代二國的秘約……種種變故,俱由太子靈而起。
「姜先生,」龍於說,「好久不見了,太子殿下誠摯邀請您與耿先生到濟州做客,往事絕不追究。」
曾宇道:「殿下!陛下讓您馬上回落雁城去。陛下也承諾了,只要您願意回去,先前種種,姜公子的事……盡數一筆勾銷。」
耿曙反而不知道怎麼辦了。
姬霜機關算盡,最終棋差一步,只得感慨造化弄人,長嘆一聲。
姜恆靜靜看著耿曙,認真說:「哥。」
耿曙握著姜恆的手,說:「恆兒,你……」
姜恆認真道:「哥,聽我的,你回雍都,我去濟州,就這麼罷。」
耿曙頓時睜大雙眼,一手發著抖,怒吼道:「不!恆兒,不……我絕不會,你讓我走,除非殺了我!」
「開個玩笑。」姜恆笑了起來,喊道,「走吧!」
耿曙:「……」
姜恆往耿曙腰上一攬,快步躍出城牆,朝著雍軍方向飛身而去。
耿曙怒了:「你又耍我!」
耿曙反手抱住姜恆,背後鋪天蓋地的箭矢飛來,卻已奈何不得他倆。耿曙快步在城牆上凌牆奔跑,那一式直是世間武藝之巔峰,猶如蒼鷹掠水、驚雷渡夜,一眨眼滑過近十丈高的汀丘宮牆,落地,翻身,躍起,抓住衝來戰馬的韁繩,帶著姜恆一同翻身上馬。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耿曙朝著離宮喝道,「婚約作廢,後會有期!」
姜恆朝遠處吹了聲口哨,與耿曙匯入了撤退的雍軍,馳進漢中平原,消失於青山盡頭。
王旗飄飛,雍軍鐵騎有節奏地叩擊地面,猶如鼓點。
上萬人形成一個包圍圈,仿佛生怕耿曙隨時調轉馬頭逃跑。
耿曙朝姜恆道:「人雖然多,卻也不用怕他們。」
「怕?」姜恆茫然道,「為什麼要怕。」
耿曙示意姜恆看,解釋道:「都是我帶出來的兵,就像代國軍隊不敢朝李宏動手,雍軍也不敢朝我動手,你想走,咱們隨時走就是了。」
姜恆笑答道:「走什麼?去見你弟弟罷了,我本來就是如此作想。」
「你……」耿曙說,「你當真這麼想?」
「對啊。」姜恆說。
耿曙忽然有點不安,但既然姜恆要見,也只能讓他見了,屆時哪怕在雍軍大營,他也絕不會讓姜恆受了欺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