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絕密令

  耿曙馬上抬頭,看見了武英公主,緊接著,另一隻海東青振翅盤旋掠過天頂。

  武英公主長發披散,在月夜裡穿一襲白袍,袖子松松挽著,露出潔白的手腕,裸足浸在冰涼的溪水中,臉上籠罩著月色,猶如山巒間的仙女。任誰看了也想不到,面前此人,竟是叱吒塞外的女武神。

  「很驚訝?」武英公主那表情,卻覺得這侄兒呆住的模樣很有趣。

  「來了多少人?」耿曙很快就恢復鎮定,他早該發現汁綾行蹤,還是大意了。

  「三千人。」汁綾淡淡道,「我們看見風羽,便循著它的足跡,沿著山澗過來了,你爹被你氣得不輕。」

  兩人隔水相望,耿曙想了想,說:「我以為他早該知道的。」

  「姜恆讓你這麼做的?」汁綾說,「期望家裡人心有靈犀,這個解釋可說不過去。」

  「從來就沒有什麼心有靈犀,都是大局使然。」耿曙答道,「這是我的判斷,我知道只要照水得手,你們就會出玉璧關,攻打安陽。」

  「你想得比以前更多了。」汁綾淡淡道。

  汁綾雖然極少干涉朝政尤其文官們的決策,卻也察覺到了汁琮在暗中下手對付姜恆,總會有些蛛絲馬跡,譬如衛卓的眼神、兵力的調動,以及通過人事任命,對耿曙軍權的暗中制約。所有的跡象都指向同一個可能性:耿曙有背叛汁家的念頭。

  「他怎麼說?」耿曙起身,問道。

  「什麼也沒說。」汁綾漫不經心道,「你弟替你求情一晚上,他決定至少現在不來找你的麻煩,你最好去見見他。」

  「再說罷,」耿曙說,「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汁綾帶著疑惑打量耿曙,哪怕到了這個時候,這名侄兒依舊在為雍國擔憂,否則他不會出兵守在趙靈的必經之路上準備隨時偷襲梁人的援軍。這麼做只有一個理由,他忠於雍。

  但他變得不一樣了,從前的耿曙就像一隻沒有感情的野獸,讓他撕咬誰,他就奮勇而上。而現在他有了自己的主見,有了自己的決斷,這一切以姜恆的到來成為分界點。

  汁琮管不住他了。這是汁綾最大的想法。

  「你來不來?」耿曙問。

  他沒有告訴汁綾真相,一來他缺少證據;二來,他不想讓汁綾面臨同樣的困境,知道秘密就勢必要作出選擇,選擇汁琮,還是選擇汁琅的遺腹子,同樣對她而言是殘忍的。

  這種事,耿曙自己承擔就夠了。

  「打吧,」汁綾在對岸起身,說,「來都來了。但我還是堅持,你最好在一切結束後,去見你爹一面。否則別怪我沒提醒你,以他那人的脾氣,你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耿曙轉身,在汁綾的注視之下沒入樹林。

  清晨,霧氣中傳來陣陣鳥叫,迷霧裡一聲慘叫,瞬間將姜恆驚醒了。

  「什麼聲音?」姜恆忙出來,士兵們也無從分辨。

  「梟?」

  那叫聲太短暫了,姜恆無法判斷,守衛去回報項余,很快回來了。

  「將軍說,是梟。」守衛說,「他馬上回來陪您喝茶,請您不要擔心。」

  姜恆醒得很早,數日裡,他跟隨項余離開郢國一路北上,繞過玉衡山,前往照水,當年他學成離開海閣,正是走的這條路,比起那年洪水泛濫,如今的山野間生趣盎然。

  項余這次護送姜恆出來,隨身還帶了一支兩萬人的軍隊,這已是郢國的家底了,郢地常備軍十二萬,先是派出八萬水軍北上,再給了項余兩萬陸軍,如今剩下一萬御林軍、一萬水軍把守江州。

  「為什麼帶這麼多人?」姜恆意外道。

  項余說:「須得負責照水城梁人的遷徙,把他們遷往南邊,將照水改成駐軍要地。」

  這是郢國從上到下的決策,汁琮將很快占領安陽,未來郢國想爭霸中原,照水將成為直接與雍接壤的前線,必須鞏固戰績。

  奪得照水,將令郢朝一統天下的未來大大邁出一步。

  「這不是你提議的麼?」項余為姜恆煮茶,戴著手套的一手拈著茶葉,放進壺中,隨口道。

  「呃,」姜恆說,「我確實這麼說過,沒想到他聽進去了。」

  項余說:「你幫我了一個大忙,起初還在頭疼,要怎麼將這麼多人集合起來。」

  姜恆:「?」

  項余煮好茶,分給姜恆,想了想,又說:「你的眼光一向很高明,出發罷,早一天能到照水,也就早一天能與你哥相聚。」

  軍隊動身,姜恆看著士兵為他收拾帳篷,忽然注意到了一個人。

  「哎!」姜恆笑道,「你回來了?」

  那年輕男人回頭,見姜恆認出了他,便拘束地朝他笑了笑,行了個禮。

  那是項余的車夫,剛抵達郢都時,就是他為他倆趕車,並介紹沿途的風土人情。

  「好久不見了。」姜恆猜測應當是項余的妻子不放心他出門,派個家人出來隨身伺候。姜恆想與他寒暄幾句,那年輕人卻緩緩退後,搖搖頭,什麼也沒說,走了。

  轉身時,姜恆驟然發現,他的袖子裡空空蕩蕩,兩隻手都被砍了。

  「他的手被砍了,舌頭也被太子割了,姜大人,」一名士兵道,「回答不了您的話,您這邊請。」

  姜恆:「為什麼?!他犯了什麼錯?」

  士兵說:「不知道,也許說了不該說的話。咱們該動身了,大人。」

  姜恆隱隱覺得不對,縱馬,趕到項余身邊。

  「你的車夫發生了什麼事?」姜恆難以置信道。

  「他叫項武,」項余絲毫不驚訝,說,「你可以叫他小武,很聽話的孩兒,叫一聲他就過來了。」

  「我是說……」姜恆道,「他為什麼被割了舌頭?因為那天為我與聶海趕車時,說錯話了嗎?」

  項余策馬,不徐不疾在前走著,身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

  項余:「姜恆,我們還有三天就能到照水了。」

  姜恆證實了他的猜想——項余對此的緘口,就是默認。

  「為什麼?」姜恆卻追問道。

  「汁琮不也是這樣麼?」項余難得地露出了厭煩的神色,朝姜恆說,「難理解?」

  姜恆沒有再說下去,項余說:「所以我說,郢國的王宮裡,沒有一個好人,爛到了根里。」

  姜恆沉默片刻,說道:「因為小武帶我們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對,」項餘生硬地答道,「讓太子安在外賓面前,丟了人。我本不該帶他出來,不過想想,住在照水,興許對他而言要好點。只是不當心被你撞見了。」

  突然間,項余又笑了起來,恢復了他溫柔的神色,說:「姜大人。」

  姜恆在這個時候,卻覺得他的笑容與溫柔里,帶有隱藏得很深很深的仇恨。

  「你還會選擇太子安麼?」項余說。

  「我曾以為,」姜恆語氣變得冷漠與悲哀,隨項余並肩策馬緩行,經過山路,穿過那霧氣,「我選擇誰,誰就將成為未來的天子。至少有希望這樣。」

  「可現如今啊,」姜恆長嘆一聲,望向薄霧,難過地說道,「我終於明白,我什麼也改變不了,不過是我自高自大。」

  項余笑了笑,說:「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您確實改變了不少人,只能說,這是他們的問題。」

  「不用再安慰我了。」

  姜恆疲憊道,這是他真正第一次生出想放棄的念頭。

  「不知為何,」項余出神地說,「我總有種預感,這次抵達照水後,咱們一輩子,也許都不會再見面了,也許等你回郢都那一天,將是郢國亡國的日子。」

  姜恆尚不知有什麼,會在未來的路上等著他,但項余之言,竟是讓他感覺到不祥。

  「那倒不至於。」姜恆淡淡道,「死的都是要臉的人,不要臉的傢伙,反而一時三刻還輪不到他。」

  「說得也是。」項余讚許點頭,「話說,出來前,殿下給了我一道密令,讓我送到屈分屈將軍的手裡。」

  姜恆答道:「既然是密令,就不該說出來,您知道就好了,畢竟偷看密令,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看都看了,不能我一個人擔責,我覺得您還是該當知情。」項余想了想,答道,「天底下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盟友。」

  「是啊。」姜恆只憑這句話,就猜到密令內容了。事實上從他到江州不久後,項余無時無刻不在暗示他——郢、雍的盟約不牢固,隨時都會翻臉。

  只是姜恆沒想到,翻臉的時刻竟是來得這麼快。

  「反過來說也一樣合理。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項余說,「我總覺得咱們還是可以當朋友的,您說呢?」

  「密令的內容是什麼?」姜恆最後道。

  「讓屈將軍帶兵北上,沿黃河秘密行軍,配合鄭人,偷襲汁琮,」項余答道,「把他們趕回玉璧關去,再奪安陽城,擴大戰果。」

  姜恆說:「只可惜鄭人被我先一步趕走了。」

  項余笑道:「所以我總覺得,姜大人看似不喜歡算計人,卻時時刻刻,都在算計。」

  姜恆答道:「太子安得了照水不滿足,還想要安陽……這也太貪心了。不過合情合理,自當贏家通吃。」說著,他想了想,又道:「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讓大家既不失和氣,又讓屈將軍與項將軍圓滿完成任務。」

  項余點點頭,說:「願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