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安度晚年
墊了層青嫩草皮的土地上,道人坐在邊緣,雙腿垂下在空中,放神遠眺。時而迎面拂過清風,冰涼涼攜裹雲氣水霧,帶著山間難有的空靈氣息。
身後,木屋座落,田間綠意勃發。
一枚銅鏡掛在高處,銀青二色攪弄編織之際蕩漾無數光影散落,宛若星輝般斑斕,自空中暈開來,洋洋灑灑落向四周。
隱隱化作巨大的屏障,庇護著。
視角抬拉,向下俯瞰去方才能看清道人身下全貌——赫然是一方龐然山土,憑空飄浮,撞開軟白雲海一路向遠方飛去。
離著地面約莫千丈高低,而在雲海之下,一座小城緩緩從遠處露出,掩映山體間,藉由目力甚至能看見一隊隊如同螞蟻的行人穿行不絕,如織如流。
……
石牙縣城,陳嶼又一次到來,不過這回只是路過,拜訪下海雲觀的蔣道長,他拍了拍手中包裹,裡面鼓鼓囊囊,裝有對方上次上山時送來的五臟相關經卷書冊。
一則看望,二則便是還書,順帶再打聽下些消息,畢竟要出遊天下,不可能一直飄在天上不下來。
此番下山除了修行有關外,他還念叨著嘗嘗各地佳肴美食。
雖說辟穀已成無需通過飯食飽腹,然他之修行本就不求絕人慾,口腹的滿足也不會產生妨礙。
至於口口相傳中食五穀者污穢自身的說法,他不知真假,或許真有那麼一種修法會注重飲食,不過陳嶼顯然不在其中。
憑藉蛻變後的五臟六腑,莫說雜糧粗食入腹,便是一口泥土含下去都能擠出二兩營養來,餘留的雜質沉渣少之又少,且都在一次次呼吸吐納中通過毛孔排出到體外,未曾殘餘。
念及美食,可惜前身腦袋裡對這方面所知甚少,空空如也。自己全然不清楚各地特色美味有哪些,故而先從蔣勤安處了解一二最好不過。
踏步來到道觀外,著青灰麻衣的仆童在門庭處迎來送往。
海雲觀與雲鶴觀不同,此地香火旺盛許多,從城東過來一路上都有獻香奉銀的居士善士。
此間道門對香火並非胡來,有所劃分與要求。如眼前這些普通百姓為主的尋常敬奉,一般會由觀中提供長制契合規矩的香燭,再配以木碟,在道士的頌念祝福中奉送上自己的[德望]——也即銀錢。
這裡的規格與奉獻金銀多寡無關,至少在西州境內,統一都以此等規制,一文如此,千金亦如此。
除非敬獻者有官身,又或者乃齋醮威儀時,否則一律同視之。
當然,這些做法大抵都在有所傳承的觀宇中才能得見,如雲鶴觀這等早已偏出正統的山野小觀鮮少會遵循。
陳嶼自己敬獻香火時就不會去過於在意規制,但要說不上心那也不至於,畢竟他用的熏神靜境香可是正兒八經的非凡之物。
入了門內,一股醇厚的香火氣撲面而來,嗅來頗為醒神。他倒沒閒逛,徑直告訴了仆童自己的來意。
「蔣師兄?」
不知是哪一代弟子的小道士聞言搖了搖頭,知曉了眼前這位氣質出塵之人與自家師兄有所交際後,一張朝氣蓬勃的臉蛋上多出幾分正經,卻又模仿不到位,顯得故作矜持似的稚嫩。
「師兄他已經隨岳師兄去了外州,此刻許是出了允州地界,離著此地得有千里之遙遠。」
離開了麼,陳嶼聞言,見得對方端正的姿態,面上帶笑同樣回以禮節,稽首作禮後將包裹交遞給小道士,「此中有書本經卷共計六冊,乃蔣道友於數月前借閱與貧道,關乎五臟內府,大多為藥理經脈之說,且麻煩小道友代為存放一段時日,若蔣道友返歸,便言說雲鶴觀陳嶼已將書卷返還,有勞了。」
「沒事沒事,這…咳咳,道友的話我知道了,到時候一定傳達。」
交了包袱,陳嶼在小道士指引下去到殿內奉了柱香,裊裊青煙恬淡清雅,匯通大殿內呢喃四起的輕吟淺誦聲,漸漸拂去人心中的塵垢妄念,不自禁有些出神。
很快轉回神思,他拜別了小道長,沒有再久留此地,轉身離去。
望著那灑脫背影,扎著歪扭方冠的小道摸了摸額頭,抱著包袱站定了會兒。
與蔣師兄相熟……應該也是一位很厲害的道長吧。
心中好奇,記下雲鶴觀三字,小道士忍耐不住,一路小跑著去詢問師門長輩。
身後事與陳嶼無關,送還書冊後,一時沒能打聽到附近幾個縣府有名且出彩的佳肴美食,想罷,他邁步去了老地方,打算在茶館酒肆里坐上一坐。
正好,如此三教九流匯集之地,想來消息是不會少的。
……
半日後,一道青光在旁人不可見的角落裡拔地而起,扶搖直上雲端。
落回到浮空田中,等到腳下重新變得堅實後,陳嶼解開幻身術,但見靈文飄飛渙散成光輝,沒入到四周陣法中。
腰間,比起入城時多出兩隻錦囊。
他將其中一隻明黃色繡有牡丹的解下來,倒提一角敞開,抖摟兩下後就飄出四五個小巧的油皮紙封。
芯子鼓脹,打開後卻是一堆種子。
「靈七子、麻生、當陳青、肉龜……」
這些是先前城中採買的,每一種都很是新鮮,加上陳嶼特意挑選,他這雙眼睛下生機活力如何一目了然。
不存在死種死胎,個個皆飽滿。
而手上四類藥種也各有特色,效用十分鮮明。比起在青台山時隨采隨種,藥田裡一有空餘便去山林里翻找些沒種過的草植移栽培育,陳嶼如今更願意換個種法。
「腳下只有三分之一的浮空田,比大小遜色於院後的藥田,空間有限,需要好生利用才是。」
胡亂種植培育定然不可取,他依照藥草原有的藥力效果將之分化途經,療傷的歸療傷,壯氣培元歸壯氣培元。
諸如此類,以藥力方向代替以往見一個種一個的方式,力求培育出符合預期的靈植。
只是這裡面有個問題,靈機投放後對植株的異化有時並不會完全依照既有路徑發展,而是攔腰半截插出嶄新效果。
關於這點他也有考量,到時候會做一些嘗試,若能適當引導變異方向,無疑將對整個培育流程產生極大影響。
「得取捨一番,好在由於空間問題,種植方面的困難和遭遇早有預料。」
元靈根、靈石蘿蔔、山竹等更是提前占了一批位置,真正能用來培育新植株的地方其實很少。
陳嶼將四種藥種帶回,其實他更想要未成熟的幼苗,這樣一來培育時間將大大縮短,而不用從靈種階段開始。
但尋遍了石牙縣城也少有幾株,要麼品類不符合,要麼乾枯,活性全無——即便靈液都就不回來的程度。
無奈,只得在種子裡挑選。
走在田土上,他正想著如何給這塊飄在天上的田做好規劃,如今看起來確實稍顯雜亂。另一頭,腦海中浮現藥坊里聽得的關於帶回藥草的相關。
靈七子是一種花,種植條件不難,長成後有四瓣點綴白斑的花瓣,素白可人。
用處則是能止血化淤,對外用傷勢時有不錯的生肌癒合之效。這一點倒是同他培育的扁魚桃花有些像,只是桃樹從種子培育時間太久,院後那棵靈桃果樹至今都未開花結果。
而普通桃花想要變異,一來靈機消耗太多,二來始終不太方便,大半年才能有一批收穫,長成即死去,再有多少桃樹也撐不住如此折騰。
於是哪怕生肌桃花散效用不差,但鑑於以上原因,他還是首先挑選了能療傷的藥草進行培育。
「青台山上一直沒能成功,希望浮空田能轉轉運。」
接下來大半日功夫,他便待在田中規劃,取了一片區域留給幾種藥種,一旁便是山竹,蒼翠搖曳,映出道道纖細長影。
因為沒有刻意推動,浮空田飄動得不快,速度適中,晚霞金黃,雲海之間拖曳出一排排浪花。
前行了百里左右,天色突變,陣陣狂風呼嘯刮過,在天邊炸出喯然巨響。很快就有雨落下,陣法閃動著,將瓢潑雨水卸至兩旁,內部未曾潮濕半分。
打了眼外界天色,漆黑黯淡,估摸著是到了一方雷雲區,他想了想,駕馭浮空田再度拔高了些。
法陣加固,同時給萬法鏡灌注法力與精神,直等到整座空島似的龐然巨物掙脫了狂風雷雲,去到更上方後才安穩下來。
「看來天氣對浮空田的運行有不小影響啊,本以為借著陣法能夠抵禦一二,但強度似乎有些不夠,略微低估了天地自然迸發出的偉力。」
陳嶼琢磨著再疊加兩套陣法,一套約束風力,一套承載衝擊,如此或許能更穩妥些。
想法浮動在腦海中,一時半會兒肯定拿不出辦法,山上帶來的符牌大都已經被埋入田土裡去,早早成了陣法的一部分。
「想要增添防護,指望手上剩餘的十幾枚符牌遠遠不夠,得找個地方補充。」
好在符牌製作簡易,木料竹料皆可。
只需花費些法力蘊養一二。
繼續前進,雖說沒能見到蔣勤安,但在茶館酒肆裡帶了近兩個時辰的他大致對現今山下局勢有了些了解。
石牙一帶由於之前本地各派匯集一起搞了個『剿匪除魔』的事,里三層外三層盪了一通,匪患少了許多。
加上福地降臨,導致大量外來武人闖入,一好陣紛亂後,不少為非作歹之輩因為衝撞了外地強人而稀里糊塗丟了性命。
再有陳嶼早前弄出的道君仙人為民除害的動靜,一時間石牙境內意外的平和。
這一點浪跡酒館的力夫漢子們感覺不明顯,但那些走南闖北的行商卻是深有體會,坐於茶樓時常有提及與感慨。
他對此興趣不大,主要還是向一些見聞不淺的人打聽了下,譬如各地有無神異傳說,又或者特產植株,乃至一些旁的地界品嘗不到的饕餮珍饈。
後者才是重點。
偏遠之地亦有偏遠之地的性情,在付出了幾碗清茶酒水後,收集到不少信息。
其中大部分都限於西州之內,州外如何便少有人知道。
「外州打得不可開交,現今連那群腦袋裝漿糊的野道邪人都一個勁兒往四周偏遠州府奔逃,唯恐避之不及,商路斷絕,一停就是十天本月……」
有商販唉聲嘆氣,石牙一帶物產尤為豐富,藥植山貨頗多,往年此時早就人流如織、車水馬龍,往來行商數不勝數,甚至遠銷中原、江南等地。哪像如今,只剩他們大貓小貓三兩隻,也僅能圍在附近幾個縣跑腿。
稍稍去遠一些就可能遭遇匪徒強人襲擊,亦或者亂民衝撞,更有些倒霉的,這邊貨剛進城,半刻不到縣太爺就陪著幾家大戶一起帶人將之查封。
理由?哪還需要,麵皮都扯了乾淨!
要說商戶們沒想過走動、反抗那也不至於,可惜眼瞅著天時崩亂,大梁一日挨不過一日,這等事一開始還好,後來漸漸多了便自顧不暇。
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旁人瓦上霜。
「……」
陳嶼坐在木墩上,看著兩側風雲,以及浮田下方洶湧奔流的漆黑,電閃雷鳴中宛若銀蛇躥動,聲勢不小。
他回想一陣,眼前似乎還飄忽著那些人的哀哀怨怨,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去一趟隔壁縣看望一番劉師伯。
近來局勢動盪,信件往來不多,只在月前有聽聞老人家身子骨越發不好,遇了冷雨疾風時候就會渾身酸麻疼痛,肩膝兩處更是無力癱軟。
此行去看一看,以往他手頭拮据,沒有培育出多少可用的靈植藥物,但如今不同,陳嶼離開道觀時特意帶了幾副調配好的藥散。
若論組合手法或不如經年老醫師那般老道精妙,但勝在藥力經過法力溫養、萃取術提煉,數輪下來藥力精華無比,縱然再虛弱的體質亦能有效吸收,且效果溫和不傷身。
「調養體質,安度晚年罷。」
陳嶼多的也做不了,只希望這位師伯不要像其餘武人晚年時那樣病痛纏身,在主家安安妥妥享受幾年天倫之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