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法不可輕傳(下)

  第267章 法不可輕傳(下)

  於啟猛於修行,盛名遠揚,不止平城一地,偌大的廣庸府乃至西州四府之內都流傳著這位真修的名號。

  正元觀乃廣庸道門執牛耳者,而觀中道修數百、童子過千,真正稱得上得道真修的唯此一位。

  便是擴至其餘泰定、飛霞、雲山等幾府中,能與之齊名的道人也屈指可數。

  陳嶼元神盤坐虛空,將神光收斂以節省精神,奇景早早就收回到體內,這東西消耗不小,一路持來幫著扛了海量人念侵擾,至此山間才堪堪舒緩。

  他腦海中浮現回憶,雲鶴觀久在石牙一縣,與正元觀交際不多,前者偏遠,加之近十年來除了老道士還有些名頭落在外邊,其餘的早已不復當年名望。故而前身是沒見過這位的。之前他受蔣道長邀請參加法事倒是得見過一面。

  猶記得當時的場面,這位凌虛渡空扶風而立,渺渺人仙之姿令不少人都印象深刻。

  眼下,依然雙頰紅潤,吐氣綿長。細看去劍眉白須之下是一張慈藹面龐,卻與法事大論道時又多了幾分平和。

  一襲道袍裹體顯得仙風道骨。

  從蔣道長處曾得知,這位老修行早年行商,後據傳得了道君入夢,數日間蛻去紅塵枷鎖,明了真道。

  「靈佢文越道君……」

  搖頭一笑,大抵是旁人閒言。陳嶼眸中綻放出光輝,直照在精神矍鑠的老道身上,銀芒如電,穿梭體內外。

  不消片刻便收回。並無任何超凡力量的痕跡。他又轉頭看向另外兩小隻。此刻正囁喏倚靠作一團,收拾好書冊道經後靜靜跪坐在蒲團上。

  一大兩小,後兩個有些許機靈但智慧未開,且於修行可是有著武功傍身,先前的洞察也發現其體內氣血頹敗的不多,仍舊有著大半氣力存留。

  從血肉到靈智,無疑是老道勝得明顯得多,可靈性反而最為稀薄。

  奇哉怪哉!

  陳嶼轉念想起,觀中那頭憨傻的饞嘴鹿亦有著迥異於常的渾厚靈性。甚至依著同等層次來說,當初自己未曾精神蛻變之前的靈性都不一定比對方多。

  「靈性到底源於何?」

  一開始他以為和血肉體格有關,後來發現個頭大的事物未必就比嬌小玲瓏著多了些靈性。再之後覺得或許與精神智慧等關聯,但此時看來似乎又不單如此,仿佛有更深的規律潛藏其中。

  「無論如何,至少令肉身圓滿、令精神蛻變,這兩個法子都能豐沛自身靈性。」

  顯然,肉身與精神確實關係在靈性之上,否則他的靈性也不會膨脹到如今的地步。不久前曾以草丹服食,目睹著那三團軟泥似的靈性悄然凝成一坨,宛若一枚巨大的囊,將他包裹其中。

  不僅量多,而且純度不低。

  哪怕輪轉術在自己身上用的效果不盡如人意,但自身的靈性依然在肉身、精神乃至法力等方方面面提升時,不斷強化。

  這一層厚厚的靈性實在誘人,若非知道這些靈性出產自自己,服食不僅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會影響根基,相當於挖自己牆角的行為,恐怕他還真耐不住會去多嘗幾口,像最初發現靈性時那樣。

  「師傅……本月的書,山下送回了。」

  陳嶼灑下銀光,以精神力化作一隻只嬌小鳥雀,飛入三人體內,欲要分析靈性於三者間產生不同的原因。

  正當他撐著圓臉神出於外時,三人半點兒也沒發現不對,開始了每日的功課。

  「嗯。」

  「徒兒且誦讀,末了再考核昨日為師所授,爾等所學。」

  「喏。」

  老道依然閉著雙目,吐息聲輕巧,兩小隻對望一眼,齊齊鬆了口氣。還好,師尊沒有計較剛才書冊跌落的事。

  旋即,一陣清脆稚氣的誦讀聲從兩人口中陸續傳出,伴著清泉叮咚與微風,迴蕩山野間。

  一刻鐘過去,男女二聲交替,這次倒是沒了之前的磕磕絆絆,於修行睜開眼睛後打了兩童子一眼,隱隱頷首。

  看來貧道的教授還算有些用處,童兒們都消去了浮躁,尤其男童宋越,幾日來仿佛開了竅,不驕不躁,哪像往日半刻都耐不住便好動起來。

  進步不小。

  「千字已識,再多讀些道經,熟悉字詞之意,明了先輩們的言語,之後便可輔以外藥打磨,行呼吸,入門吐納……」

  唯獨練法,需得慎之又慎。

  人常言,法不可輕傳。於普通百姓而言是為了保住自己養家餬口的本事,省得出現肥了徒弟餓死了師傅。而道門而言此話又有些許不一樣。

  修道很難,他自己當初就花了數年奠基才開始修行第一本道功。

  其中緣由很多,或是詞句難懂,或是術語太多,同時也有輕傳功訣後徒子徒孫們不甚珍惜,難免行差踏錯。

  於是對於如何傳法,於啟猛不得不好好思量。

  上首,陳嶼回過神,撓了撓腦袋,胖乎乎小臉上滿是不解。

  還是不行。

  解不出來,靈性無時無刻不在變幻之中,以如今的精神力雖然能洞徹入微,但依舊無法做到剖析。

  換言之,他能看到,卻也只能看著。

  啟靈法?不是沒想過,可惜就好比大刀挑魚刺,剝離還能成功,想要更進一步的解析則是妄想。

  至於術法便不用想了,此刻只元神體在場,先不提他並無與之相關的法術,何況在現世中僅以精神可構築模仿不了。

  怎麼搞?

  他摸了摸圓潤下巴,覺得回去後得把饞嘴鹿利用上,不能在光吃不幹活了。

  「蠢鹿身上的靈性可不少,幾乎相當於這三位之和。」

  靈性的變化更加明顯,或許會更容易看出些東西來。

  至於眼下確實不能再空耗功夫,陳嶼收束心神,從元神體中分出一縷纖細孱弱的分身,飄揚著沒入到於啟猛的體內。

  相比小童,這位於修行的精神意識無疑要強大許多。

  更難影響的同時也意味著有更多的可操作性。

  這時,他想了想,又投入一寸意識念頭進入。所謂不告而取為之竊。雖然很確信接下來的手段不會有任何副作用,但想來還是告知一聲。

  當場顯靈?算了,他們可看不見。

  還是到意識之中交談比較好。

  直接,方便,還不容易會錯意。

  而且他正好想看看對方在意識迷濛時會有哪種表現,可言?可行?抑或混混沌沌不知所謂?

  ……

  精神領域向來神秘莫測,陳嶼涉足其中一年有餘,距離凝聚精神力、二次蛻變等也有不短時間。

  依然未能探清,了解不多。且不知是這方世界的緣故還是其它,隨著對精神一道的研求,陸陸續續出現了些古怪的。

  天外天、內景、奇景、天幕之上……

  一個接一個,最近又在感悟之時察覺到牽引來了某片類似道境的事物,稀奇玩意兒可謂繁多。

  好在,疑惑叢生的同時,摸索探究了的方向多了起來,總歸有些收穫。

  「過往對法力、精神、元血的用法太過忽視了。」

  三者已然算作不同凡俗的力量,但以前卻只片面去操控、使用,未曾深入解析過,亦或者淺嘗輒止,半道便被其它事情吸引了注意和精力。

  「精神,可不單單只搬運術法、洞察細微那麼簡單……」

  這段時日,除了忙活老三樣,術法奇景藥田,陳嶼在重練築基的同時還花費了不少時間在梳理自身力量上面。

  做了許多試驗,以前想過的,沒想過的,都拿了出來,一一嘗試,或失敗或成功,總算讓三者有了一條線,不再像之前那樣混亂駁雜。

  譬如法力的形成與混比、意識分化對精神力的影響、御物之術對火焰的作用強弱、精神模擬靈文可否從無到有推導……

  倒也談不上深入,勉強有了些了解和歸納,一些問題被解開,都不難,不過平日裡未能注意到罷了。

  正因此,他漸漸將三者體系化,而這其中精神方面向前走了一大步。

  無他,元神身的確好用。

  呼嚕嚕——!

  閉目,陳嶼神思轉移至投入於修行身內的那一縷念頭上。

  大朵大朵不規則的雲團匯聚,形成了於啟猛的精神海洋,或者說意識海——自己的意識海迄今仍未找到,仿佛被什麼東西隔絕,他一直懷疑是靈機在作祟。而旁人的意識海卻意外的好尋找。

  而且在經歷了青台山三巨頭身上的多次體驗後,他發現每一個生靈的意識海都有所不同。

  外部形態、內里意識表現等都不盡相同。

  不過相比起來果然還是自己的最為特別,尚未發現似那般無垠廣大、深邃的。

  又或者所見所感還不夠多,總之目前來看都一片混亂,仿佛這便是生靈潛意識的最直接表達。遠不如他的意識海那樣時刻流露出一股有序感。

  嗚咽聲響起,卻並非真正的聲音。

  大段烏光化作洪流吹拂而過,時而上行時而跌落,驟然又潰散一空。間或有一些龐然巨物,佶屈聱牙,如鯨一般起伏在浪濤上,隨波逐流在這片昏黑海洋。

  這些都是對方的深層意識,假若他此時將之攏合一塊兒,拼接、梳理,或許就能還原出一段令於修行印象深刻的記憶。

  陳嶼並未浪費時間,他無此閒暇。想要嘗試的東西也並非這裡可以著手。

  一路向下飄去。

  這片意識海不大,很快,一輪模糊的事物蕩漾著浮現。

  精神穿入,一陣變化後好似映照著萬千,又恍如一夢成空。巨大的人面遍及四方,幼時稚氣、壯時昂揚、暮年蹉跎。

  下一刻,這一切如泡沫散去,輪廓沉浮不定,虛幻至極。

  這便是常人的意識極盡。

  「沒有覺醒自我,意識尚未凝聚。只能顯出如此場景。」

  瞧了幾眼,陳嶼對比自己在山下農夫精神深處所見,確認了這應該是所有普通生靈的共通之處,甚至生而為人至少還有意識的存續,若是如山林野獸那般的牲畜存在,他曾目睹過,只餘下浪潮似的漆黑混沌,連眼前的『核心』都沒有。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野獸覺醒自我的難度更大。

  意識深處的核心說到底只是一團糾纏的思維念頭,雖能加快引導意識聚合,但在明悟真我上卻收到雜念欲望影響。

  只能說有得有失。

  當然,若陳嶼願意,他花個一年半載蹲在於修行跟前,日夜以自己的元神之種溫養,說不定即便沒有變異桃果梨果之流亦能讓之覺醒。

  只是這種事想想還則罷了,元神出竅兩日就得返還,這種幹起來吃力不討好的傻事自然不會去做。

  光暈流轉,幻化為人形。

  陳嶼站定。雙手引動著光華叩擊在輪廓上,很快,一道裂縫徐徐打開。

  宛若墨瓶傾倒,墨汁匯入後迅速蔓延浸染,那流淌著五色的斑斕之物將四周的洪流都攔腰折斷,隨後吞沒。

  「嚯,這老道想的挺多、挺雜。」

  雜念驟起,好在相比經過莫名轉化後成型的人念,這些剛剛出爐的雜念對他而言無傷大雅,揮手間便清理了大半。

  外界,三人對面而坐。

  兩小童朗聲誦讀,於啟猛正聽著,思量著何時給小傢伙們傳法,傳哪一門,這道門功法最忌諱好高騖遠,還是從基礎的教授吧,哦,對了,正元觀修持合煞,引氣、導引、採氣等不能忘,都可以——

  嗯?

  某一刻,思緒突然一頓,好似崩斷的繩索,又仿佛綿延的山路剛轉過路口就只剩一截斷崖。

  可以怎樣來著?

  不上不下,明明有什麼就在後面,卻被一瓢水沖走似的,完全想不起。

  難受得緊。

  且不論外界如何,此刻,陳嶼正懸立在意識核心之外,鼓搗半天。

  一朵畫面呈現,其中為一束髮道人與匪賊交戰。打量了下後便被他捏碎。

  自駁雜色彩中演化的記憶此刻卻只剩一種顏色,灰撲撲,樸實無華。好似蛻去了雜質,純淨無比。

  「還行。」

  兀自滿意地道了一句。他對於以精神手段人為干涉人念的成型有了幾分把握。

  而且經過這一次的試驗,還隱約摸見了那道一直搞不清的轉化環節。

  「人念浩瀚,元神出行不便。如若此法能完善,或許可以規避,省不少力。」

  而且他總覺得,既然人念對元神有衝擊,未必就不會影響到法力,進而對修行產生阻礙。

  甚至不似靈性那般,人念只會日益積攢而變多,不會消散。總有一日會堵得到處都是。

  「有備無患,先弄出來再說。」

  收拾好首尾,陳嶼沒有停留,踱步踏入虛幻輪廓內。進入後的他開始更大動作的梳理,準備試試另一個想法。

  ……

  於啟猛不時點著腦袋,長須飄飄。

  「師妹,師尊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可能……我們背得很好把師尊感動到了?」

  「唔,我覺得更像睡著了。」

  「胡說,師尊是、是在……頓悟!」

  「頓悟?是這個樣子?明明和我以前打瞌睡沒什麼區別嘛。」

  「師尊可不會打瞌睡,肯定是吐納的時候頓悟了。」

  「哦,那應該有我們的功勞吧,畢竟這次背誦得可很好的。」

  「應該有吧。」

  對小童的胡鬧於啟猛顧不得了,他迷迷糊糊,只感覺自己好似神遊天外,剛剛還在思索如何傳法,畢竟向來有法不輕傳的說法,他對這倆徒弟尤為看重。下一瞬腦袋裡的念頭就變作了晚上吃什麼……

  漸漸的,一段記憶浮現,老道眉頭緊鎖,這記憶很清晰,但……莫名的違和感讓他始終無法對其產生共鳴。

  意識海中。

  天翻地覆,再定神時卻是到了一處人聲鼎沸的地方。

  面前,一棟四層木樓聳立。

  〔雲穆閣〕

  環望一圈,空中有無數褶皺,這片區域實在太虛幻,意識都維持不住,好似做夢一般時常變幻。

  陳嶼的進入令其多了一分穩定,畫卷徐徐展開,一處處亭台樓閣拔地而起,雲蒸霧靄之際有山巒映入,有道人結伴。

  他步子未動,四周景致仿佛被拉扯著朝後挪移,光影迅速變化,不多時一棟古樸包涵意韻的建築出現。

  〔真武鎮魔殿〕

  正是一方演化自對方記憶中的真武山之景。

  「沒想到,於老修行還在真武山學過數載。」

  陳嶼並未可以窺視記憶,實際上,除了從思維糾纏中截取了一段真武山、幾處模糊景致以及名稱外,他拉取的最多的便是那一本本經書卷冊。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這位老人讀過的經卷實在太多,梳理起來費時費力。至於灌入自己腦袋便算了,那太蠢了。

  索性直接匯入樓閣,仿照著當初那頭書怪的構造,將書冊化作片段,交給了那道剔除雜念後沉靜下來的意識集合體。

  他推開大門,雲穆閣里的於啟猛身披法袍,緩緩睜開了眼。

  一板一眼,模樣上大體相似,不過細節依然能瞧出兩者不同。陳嶼對此不甚在意,他本只想著嘗試一下,能弄出來已經算好的了。

  「福生無量天尊。」

  「道友安好。」

  兩人見禮,陳嶼此時細看這位被他從思維中東拼西湊而成的意識集合。

  良久,他好奇地發問:

  「於道長貴姓?」

  於啟猛:「……」

  發現一個大問題,之前寫的是於啟孟,後來中間梳理的時候搞錯了,弄成於啟猛了,以後面這個為準吧。前面的太久遠改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