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浩目前對季星凌比較盲目崇拜,還以為這次要轟轟烈烈干一票大的,結果只接到一個任務,待在臥室哪兒也別去。

  「……」

  季星凌吩咐：「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說我在你家打遊戲。」

  「好。」葛浩點頭,「星哥你要去哪？」

  「北邊。」季星凌含糊地答了一句，「找個人。」

  他並不知道林競的詳細地址,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沒話找話地發了條微信，問對方今天有什麼計劃。

  「沒什麼計劃，我還沒起床呢。」林競回的是一段語音,帶著沒睡醒的懶懶睏倦,「等會去大伯家,爺爺奶奶他們都在，晚上一起出去吃年夜飯。」

  季星凌剛打出半行字，小林老師就又發來一條——

  可達：吃完午飯可能要帶一群弟弟妹妹去錦貿商場買玩具,好讓家長可以安心打麻將。

  可達：你呢？

  星哥：一票親戚都要來我家,浣溪別墅這邊，等開學我們再搬回去。

  他順手查了查地圖，錦貿商場在寧城只有一家，正好省去處心積慮問地址環節。於是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季星凌儘量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媽,下午我們幾個同學出去逛一圈，可能三個多小時。」

  「什麼逛一圈，又要去哪打遊戲吧？」胡媚媚不滿,「大年三十的，你亂跑什麼，好好在家待著。」

  「不是六點才吃飯嗎，我肯定準時回家。」季星凌舉手保證，又問，「爸，行不行？」

  季明朗向來溺愛，爽快點頭：「這有什麼不行的，記得六點之前回來。」

  胡媚媚：「……」

  這是什麼毫無原則的糟糕老公。

  葛浩第一次配合麒麟你星哥出任務，雖然這任務基本等同於無，但還是非常激動，接到電話老早就站在巷子口迎接：「星哥你放心，雖然我家人多，但我的房門可以反鎖！」

  「行，我五點前回來。」季星凌和他一起穿過前院，旁邊的老廣場上也正好敲響下午兩點的鐘。

  三個小時的時間，對麒麟來說往返寧城不成問題。葛浩站在書桌旁，畢恭畢敬目送那團黑色電光「砰」出窗戶，心想，大年三十都要偽裝出門，一定是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我星哥就是猛！

  裹滿電光的黑霧，在雲層中破出一道壯闊波瀾。

  一往無前，滿腔熾熱。

  他知道自己並不能做什麼，但依舊固執地想去那座飄滿雪的城市，一千公里也好，或者更遠都無所謂，只要能看一眼喜歡的人，看一眼就好。

  寧城整片天都暗了，一場新的風雪隱隱欲來。

  正好，這樣就沒有什麼人，或者沒有什麼妖，能注意到天穹間那個突然出現的黑色旋渦，小小的，轉瞬即逝。

  林競和小阿姨領著五個弟弟妹妹，像趕鴨子一樣把他們帶到七樓兒童區。那裡有一個樂高樂園，基本等同於小型幼兒園，專門負責寄存吵鬧小朋友，可以讓辛苦的大人坐下緩一口氣。

  辛苦的未成年小林老師也能緩一口氣，他已經幫忙買了一路的飲料和氣球，到處跑來跑去，累得腿都軟。

  褲兜里手機震動，是季星凌的消息。

  星哥：你在哪？

  可達：就我早上跟你說的那個商場，帶著親戚的孩子在七樓拼樂高。

  星哥：嗯。

  季星凌為了不暴露，來之前還特意換了身衣服，扣一頂棒球帽又戴了個大口罩，形象介乎流量小明星和銀行大竊賊之間，反正都是低頭後親媽不認，坐電梯時，引得不少小姑娘都側眼偷偷瞄。

  北方戶外太冷，所以室內暖氣燒得很足，林競一進門就熱得脫了外套，現在正在口乾舌燥地排隊買冷飲。

  季星凌走出電梯，一眼就看到了他。

  雖然商場裡人很多，買冰淇淋的人更多，但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穿著白色的帽衫，高高瘦瘦的，點完單後就站在取貨口玩手機，而季星凌也收到了一條新微信。

  林競拍過來一張店招，說這家草莓奶昔很好喝，我不愛喝甜的也覺得好喝，下次請你。

  星哥：為什麼要下次，我現在就要。

  林競低著頭笑，那怎麼辦，不然你來寧城。

  季星凌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我就在寧城。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又一個字一個字刪除，以前做語文閱讀的時候，總覺得有些句子很矯情很鬼扯，比如甜蜜的憂傷，但現在親身經歷之後，才相信人的確可以又甜蜜又憂傷……而且是他媽憂傷爆了！明明這麼大一個小林老師就在面前，卻不能按在牆上親，誰能忍，反正你星哥不能！

  他熱血上腦，差點就沖了出去，想著騙一騙他，就說是連夜坐飛機來的，應該沒關係吧……但好像又有些衝動過頭。而且從寧城到錦城的航班過年期間有調整，只剩下了明早八點的一趟，也沒辦法編出「看你一眼我就走」的理由。

  不行的，不可以這樣。季星凌還在猶豫地打完字又消除，林競已經端起奶昔回到了樂高區。

  保安第三次從這由頭到腳捂嚴實的可疑黑衣人面前「偶然路過」，終於忍不住開口：「小伙子，你不熱嗎？」

  季星凌沒注意：「啊？」

  「你熱不熱？」

  「……」大少爺的第一反應，北方人民都這麼熱情友好主動攀談的嗎，走在路上還有陌生人關心你熱不熱？再一看保安警惕的眼神，哦。

  季星凌拉下一點口罩，瓮聲瓮氣地說：「我不熱，我流感。」

  保安趕緊後退一步，大過年的，你流感為什麼要跑出來禍禍別人。

  季星凌懶得理他，又往兒童區看了一眼。林競可能確實是累了，見家長區已經沒有位置，就跟小姨媽說了一聲，自己到不遠處的扶梯旁找了個休息長椅。

  可達：我們這的商場好熱。

  季星凌坐在隔壁咖啡館裡，剛好能透過窗戶看到他，我知道寧城的商場很熱，我也快被熱死了，偏偏點飲料時沒細看，還弄了杯滾燙的熱可可，簡直又熱又膩。但還要很羨慕地回復，是嗎，北方的暖氣就是牛逼！

  每次收到新消息，林競都要樂一下，就有些傻傻的。季星凌趴在桌上，也遠遠地看著他笑，咖啡館正在放一首英文歌，輕鬆歡快，反正大少爺也不是很能聽懂歌詞，但like來love去的就非常讓人開心。時間和音樂一起悄悄流淌著，熱可可的滋味，浸透了少年一整顆心。

  臨近五點的時候，商場開始播放溫馨提示，說除夕會提早閉店，只營業到下午六點。林競把空飲料杯丟進垃圾桶，看起來像是要回家了，咖啡館裡的大少爺再度矯情地甜蜜又憂傷了一下，買單後想著自己差不多也該回錦城過年，餘光卻瞥見幾個賣場促銷人員正在排隊往回走，穿著笨重的玩偶服，步伐一搖一晃，很喜感。

  季星凌：「……」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幾乎是想都沒想的，就跑出去攔住其中一個：「哥們，能幫我個忙嗎？」

  那隻大熊費力地把頭套摘下來，不是哥們，是姐們。

  但沒關係，北方人都是很熱情的。

  她問：「幫什麼？」

  十幾分鐘後，本來應該下班的玩偶熊，又重新出現在了賣場裡，手裡抓著一堆傳單，跑來跑去，敬業又賣力。

  林競帶著弟弟妹妹們坐扶梯下樓，被吵得頭昏，滿心只想快點去停車場。結果三樓偏偏還冒出來一隻活潑玩偶熊，正在蹦蹦跳跳和顧客逐一互動，小朋友都是喜歡湊熱鬧的，於是他們開開心心地跑下最後幾級電梯，全部舉著手要抱抱。

  林競：「……」

  玩偶熊很有耐心，和小朋友握完手後，又跑到林競面前，沖他大大地張開胳膊。

  忐忑的，歡喜的，眼睛裡閃著光。

  你看，我到你面前了哦，想提前給你一個新年的擁抱。

  林競：「不了謝謝。」

  季星凌：？

  玩偶熊蹲在地上鬧脾氣，又耍賴地沖他伸出一隻手。

  圍觀的顧客都在笑，林競也被逗樂了，把他拉了起來：「對不起。」

  玩偶熊再度張開手。

  這次林競沒有拒絕，輕輕和他抱了抱。

  「新年快樂。」

  在分開的一瞬間，林競微微側過頭——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目的，可能是好奇吧，總之就很認真地透過頭套上的網紗縫隙，往裡瞄了一眼。

  季星凌沒留意，冷不丁和他來了個對視，差點驚得後退一步。

  林競也一愣，其實頭套里是很黑的，他並沒有看得很清楚，但總覺得……

  季星凌單手抓住頭套，敷衍地向顧客擺手再見後，就慌張地跑上了扶梯。林競腦子有些懵，直到被小阿姨拉著下了兩層樓，還在想剛才的玩偶熊，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但……世界上是有妖怪的，不是嗎？

  「哎小競，你去哪？」小阿姨詫異地問。

  「等我五分鐘！」林競步履像風一樣，他一把拉住保安，「叔叔，請問剛剛那隻玩偶熊呢？」

  保安剛從別的樓層巡場回來，不知道他具體在說哪個，就籠統地往樓上指了指：「他們快下班了吧，應該都在七樓的員工休息室。」

  這時候商場已經在播放閉店音樂了，所有顧客都在下樓，只有心臟「砰砰」狂跳的少年，抱著那麼一點點又奇幻又瘋狂的念頭，拼命大步往樓上沖。

  七樓更衣室，季星凌把玩偶服還給之前的姐姐：「謝謝您。」

  「沒事，抱到你喜歡的人了嗎？」

  「嗯。」

  姐姐笑著把東西收拾好：「那我也下工了，祝你新年快樂。」

  她是外包公司的員工，得負責把所有東西都搬回車上，在抱著大頭套和同事一起下樓時，剛好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男生正向這邊跑來，氣喘吁吁而又滿臉焦急，像是在找什麼人，卻在瞥見自己懷裡的道具服時，猛然停下了腳步。

  姐姐有些詫異地想，原來……是男生嗎？

  林競站在原地，呆呆看著工作人員擠進了升降直梯。

  他沒有湊上去問，只是有些茫然和失落，思緒也是亂的，低頭無意識地擺弄了兩下手機，就有保安上來催促：「小伙子，我們要閉店了。」

  「哦，對不起。」林競回神，「我馬上就走。」

  大年三十，商場對安全問題總會格外上心些，所以就算面前的男生看起來不像小偷扒手，保安也還是盡職盡責按下電梯，親自送他去了負三樓停車場。

  季星凌獨自靠在員工休息室的走廊，也一直看著那部直梯的頂端顯示屏，看著數字從7變成1，最後停在-3。

  他輕輕鬆了口氣。

  為了避免商場查監控時發現異常，季星凌沒有用雷霧的原身直接離開，而是在確定林競已經坐上車後，才反扣著帽子和口罩，匆忙走出了商場。

  錦城，城北老宅。

  葛浩正緊張地盯著鬧鐘，已經五點零一分了，星哥為什麼還沒回來，不是說好的五點嗎！

  五點零二分了！

  五點零三分了！

  五點零三分五十秒！

  不行，我要想辦法營救星哥！

  忘憂草猛然站起來，還沒想明白要從哪個方面著手「營」起，窗外就「砰」地出現一團電光黑霧。

  「星哥！」

  季星凌重重坐回床上，額發被汗浸得半濕，心裡還有些殘存的慌亂。

  葛浩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他一分鐘：「星哥，你是去對抗惡獸了嗎？」

  季星凌沒心情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於是隨口應了句：「嗯。」

  葛浩興奮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

  我星哥，牛皮！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季星凌又被驚了一跳，葛浩趕緊在他背上撫了兩把，又擰開一瓶價格高達十八塊錢的高級果汁，儘可能讓大哥享受榮耀英雄待遇。

  電話是胡媚媚打來的，催促他快點回家。

  「知道了。」季星凌把手機裝回褲兜，草草洗了把臉，在離開之前又丟給葛浩一枚妖怪幣，「謝了。」

  「星哥你不用給我錢的！」

  「酬勞。」

  酬勞？

  葛浩握著那枚金閃閃的妖怪幣，內心比較激動。

  原來是來自妖管委的工資嗎！

  那我也算是參與過大任務的妖了！

  季星凌在六點前順利趕回了浣溪別墅，客廳里一大群親戚，他規規矩矩打完招呼後，就回房換衣服加躲清閒。林競剛好發來一條消息，沒提下午的事，只是拍了張年夜飯的空桌子。

  可達：我好餓，這家店為什麼連個冷盤都要好久才上！

  星哥：我家也還沒開飯呢，一屋子的親戚，鬧得慌。

  兩人和平時一樣，膩膩乎乎聊著各種瑣碎的事情，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又或者是……林競有那麼短短一瞬間，其實曾經模糊地猜到過什麼，卻因為想法實在太瘋太囂張，連自己都不敢往下繼續，所以只能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用指尖戳戳手機屏幕上的准男朋友，輕輕笑出聲。

  季星凌，除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