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終端提示音響起,有信息發送進來。
楚封點開看，是林逸少尉發來的信息，應該是洛佩的所有資料。
他點進去後,密密匝匝的內容浮現在空中的顯示屏上。
「周周，你是在帝國末年出生的，我們來看看，那時候你的家在哪裡……」
楚封用手撥弄著屏幕，不斷翻頁,洛周周坐在副駕駛上看著他。
正翻著,他停下動作，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饒有興致地看著畫面。
「怎麼了？發現什麼了？」洛周周側著身體,探過頭去看。
楚封將顯示屏往旁邊撥動，讓它停留在兩人中間,「看吧。」
顯示屏上，瞧著還很年輕的洛佩，手牽著一名渾身髒兮兮,看上去四五歲的男孩。
他倆走在一條小道上，背景是一片葡萄園,更遠的地方,是蔚藍的大海。
那男孩全身被泥糊滿，沒有一處乾淨,只剩下雙圓溜溜的眼睛,閃著清澈的光。
洛佩一手牽著他，一手拿著個冰淇淋，低頭說著什麼。
男孩的心思卻分明飛遠了，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手上的冰淇淋。
楚封笑著問洛周周,「你說這個男孩是誰啊？怎麼就這麼饞……」
洛周周也跟著笑了兩聲，神情逐漸恍惚起來。
他看著這副畫面，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閃過，像是埋藏在記憶深處的一些片段，自然地浮了上來。
那記憶里有片藍色的海洋，海水溫柔地淹過他的小腿，還有小魚在輕輕觸碰他的腳，痒痒的。
他似乎聽到了一陣愉快的笑聲，海灘上還有一串小小的腳印。
順著海邊的小路往前，一條大黃狗在泥坑裡打滾，他聽到男孩稚氣的聲音：大黃，你在洗澡嗎？我來陪你呀。
「洛周周，我找你半天，你看你在泥巴里滾成什麼樣了？」
泥坑邊傳來氣急敗壞的呵斥聲。
他抬眼看去，是手拿著冰淇淋的洛佩。
洛佩很年輕，沒有發胖，也沒有大肚皮，他一邊大聲責罵著，一邊擔心地伸出手說：「快過來，到爸爸這兒來。」
……
「周周，周周。」
楚封的聲音將洛周周喚醒。
他陡然醒過神，看見楚封正在自己眼前揮著右手。
「在想什麼呢？都走神了。」楚封問道。
洛周周看向他，有點不安地囁嚅道：「楚封，我好像，好像想起了什麼。」
「你想起了什麼？」
洛周周又出了會神，說道：「這張照片我記得，當時將軍找我回家。我們還在路上，就被一個愛好攝影的人拍下了。」
「你的意思是說，這張照片裡的洛周周，就是你自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明明從小就在族裡，為什麼又有這些回憶？」洛周周臉上一片茫然。
楚封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後問道：「周周，如果你擁有兩份記憶的話，那麼你還記得，是怎麼從你的吸血鬼世界來到這兒的？」
洛周周回憶道：「那是個清晨，我剛回到我的閣樓睡下——我睡的是一具棺材，有些舊，但是很舒服。」
「嗯，接著呢？」
「我迷迷糊糊剛睡著，就有人敲門，喊我少爺該起床了，將軍和夫人在樓下等著。」洛周周撓了撓臉，「醒來以後，就到了這兒了。」
楚封用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試探地問道：「周周，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的記憶真的騙了你？」
「你是說吸血鬼的事情是假的嗎？」洛周周問道。
楚封看著他沒有回話。
洛周周瞬間眼底變紅，兩顆尖牙伸了出來。
他用指甲敲了敲自己的尖牙，發出咯咯的響聲，說：「你看，這是真的。」
又轉著頭在車廂里四處找，「我找塊鐵片咬給你看，可以咬出洞的。」
楚封連忙說道：「不用了，我信你的牙齒是真的。」
洛周周將吸血鬼形態收回去，困惑地說：「我本來一直認為還有個洛周周的，可是，難道我真的就是他嗎？」
楚封趨過身體，將他攬在懷裡拍了拍，說：「慢慢來，不著急，一切總會想起來的。」
「唔，好吧。」
楚封發動車輛，越野緩緩啟動，順著大道往西邊駛去。
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後，下了高速，駛上了一條筆直的公路。
雖然城裡還看不出什麼，但這兒已經是一片早春景象，田野里一片蔥綠，山上也開滿了各種顏色的花兒。
洛周周按下車窗，呼吸著山間帶著青草香的空氣。
「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楚封問道。
「不知道。」洛周周趴在車窗上，被陽光曬得有點熏熏然。
楚封說：「我們要去你小時候住的地方，你爸爸的東西可能就藏在那裡。只不過我們想到了，人家也會想到，就看誰能先人一步，將那東西拿到手。」
洛周周沒有回話，任風吹起他的額發，舒服地眯著眼。
楚封空出一隻手，揉揉他的頭，說：「像只小貓似的。」
「瞄。」洛周周叫了一聲，又仰頭在他掌心舔了下。
楚封收回手，笑著說：「警告你，再這樣的話，你就別想去了，天黑也到不了地方。」
「瞄。」
「聽清楚了嗎？」
「喵喵。」
越野在田野和樹林之間穿行，漸漸的，空氣變得濕潤起來，充滿腥鹹的味道。
又行駛了半小時，當拐過一個彎道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碧藍色大海。
「海！大海！」洛周周興奮地叫出聲，從座位上站起來，咚一下碰著了頭。
楚封趕緊踩下剎車，伸手去摸他的頭，連聲問道：「碰痛了沒？痛不痛？」
「不痛。」洛周周只看著前方。
「這聲響聽得我都痛，還說不痛？」
楚封將他頭攬過來，細細去看有沒有鼓包，洛周周就從他手臂下露出眼睛，繼續盯著前方。
那片蔚藍在陽光下溫柔地涌動，閃著細碎的光。
洛周周覺得這幕是那麼熟悉，這片海就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
「還好，沒有鼓包。」楚封仔細檢查一番後，將他的頭放開，重新啟動了汽車。
見洛周周還一瞬不瞬地看著海面，他問道：「是第一次看見海嗎？」
洛周周點頭，然後又搖頭。
楚封笑了起來，說：「你小時候肯定見得多，你家就在海邊。」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但是……可能就是我吧。那倒是見得很多的。」
順著海岸線一路往前，周圍的房屋漸漸多了起來，眼前出現了一座小鎮。
這是座典型的海邊小鎮，房屋都不高，每家屋前都曬著各種魚乾。
「這就是我們今天的目的地，賽蘇鎮。」
楚封將車駛入了鎮子。
他一邊看著路標，一邊對洛周周說：「你出生在帝國末年，那時候洛佩將軍只是恩本郡的一名小行政官，分管賽蘇鎮，你們家當時就住在這裡。」
洛周周一瞬不瞬地看著車窗外，看那些兩層高的小樓和花園，還有被藤蔓爬滿的雕花圍欄。
當越野經過一處葡萄園時，他看見園子外的一處水坑。
那水坑應該是平常蓄水用的，水很清冽。但洛周周知道只要一下雨，旁邊小山上的泥沙衝下來，那裡面就會很渾濁，自己那張被泥巴糊得只剩眼睛的照片就是這麼來的。
「啊，那裡——」他短促地叫了一聲，用手指著水坑，回頭看向楚封。
楚封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下，問道：「那裡怎麼了？」
洛周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說：「沒什麼。」
楚封看他一臉心虛，就知道他沒有說實話，笑了笑，沒有點破。
「你笑什麼？」洛周周拿眼偷偷瞟他。
「沒什麼，我想起了一句話。」
「什麼話呀？」
「小朋友也會有秘密。」
這座鎮子沒有什麼人，一切都靜靜的，時間仿佛都停滯了流逝。
好不容易看到名在院裡坐著曬太陽的老人，才打聽到了洛佩家的住址。
洛佩家就在前面不遠，按照老人所說，十幾分鐘就到了。
面前的房屋前後都有挺大的花園，用鐵柵欄圍了起來。
院門前方還有個木頭做的信箱，上面寫著洛佩兩個字。
字是用白漆刷上去的，歪歪扭扭，佩字因為筆畫多，寫得很費力，是洛字的兩倍大，看上去是出自小孩子的手。
「是你寫的吧？」楚封看著那信箱問道。
洛周周走到信箱前，用手輕輕撫過那兩個字。
恍惚中，他看見年幼的自己，一邊念著洛佩的名字，一邊認真地用小刷子刷著字。
洛佩夫人站在花園裡給花澆水，笑眯眯地看著他。
「是我寫的。」他低聲說道。
楚封伸手去推那鐵門，門被鎖了。
他看了看四周，飛快地翻上了門旁的鐵欄，往下伸出手，說：「上來。」
洛周周抓住他的手爬上去，再順著鐵欄小心地滑進院中。
院子裡雜草橫生，踩上去細細軟軟的，中間一棟小樓，被刷成了白色。
雖然經過些年月，那牆壁有些褪色，但是看得出主人對這個家的熱愛。
楚封牽著他，圍繞著房屋轉了一圈。
這房子前面是花園，後面是草坪和游泳池，並沒有什麼車庫和大槐樹。
只是在屋後找到一處窗戶。
這屋子久沒住人，窗戶木欞有些蛀空，楚封捏住一條往外用力，咔咔幾聲響，窗戶被打開了。
楚封跳進屋子，將洛周周也拉了進去。
一邊給他拍身上的灰，一邊打量起屋子來。
看樣子這應該是廚房，有空空的料理台和洗菜池，廚具都沒了，只有兩排緊閉的櫥櫃。
楚封將每個櫥櫃都打開翻了一遍，除了幾瓶剩下的調料，沒有發現什麼。
「這裡有人來過，也是來找東西的。」他仰頭看著被拆下幾塊的天花板吊頂。
「那他們什麼也沒找著吧？」
「沒找著，這裡是你們的老宅，卡爾加肯定早派人來搜尋過了。」
楚封拍了拍手上的灰，說：「走吧，去其他房間看看。」
這是棟兩層高的小樓，底樓大廳都搬空了，一目了然，家具都沒有剩下兩件。
想來那時候洛佩只是小地方官，手頭拮据，搬家的時候把能用的東西都帶走了。
他們又上了二樓，將每間房門推開看。
這些房間和樓下一樣，空空蕩蕩，所有的木地板和天花板都被撬過，根本沒有地方藏下洛佩所謂的證據。
只是在推開其中一扇房門後，兩人停住了動作。
洛周周愣怔地看了會兒，慢慢走了進去。
這是間兒童房，粉刷成淺藍色的牆壁，被蠟筆塗畫得五顏六色。
有簡單的字母，有太陽、大海、還有歪鼻子長短腿的小人。
其中有一副是三個人，手牽手站在綠色的草坪上，頭上掛著明媚的太陽。
這畫的應該就是洛佩和洛佩夫人，帶著洛周周在玩耍。
洛周周用手指撫過那些彩色的線條，看見了年幼的自己，坐在地上，身邊擺著一堆蠟筆，在牆上認真地畫著。
「周周，吃飯了。」樓下傳來洛佩夫人的呼喚。
「等一下，馬上就好。」他大聲回道。
……
洛周周順著牆壁慢慢往前看，走到右邊靠窗的地方時，停下了腳步。
窗戶旁的牆上也有一副蠟筆畫，畫的是兩個人，一個大人一個小孩。
那大人穿的衣服很長，一直拖到腳背，小孩也穿著長衣服，頭髮扎了個馬尾在後面。
楚封見他久久盯著那副畫看，走了過來。
認真地對著牆壁端詳一番後，問道：「這是畫的洛佩夫人帶著哪位小女孩嗎？」
洛周周怔怔地看著那副畫，像是沒聽見楚封的問話，一言不發。
「怎麼了？是想起什麼了嗎？」楚封看向他問道。
好一陣後，洛周周才慢慢轉身，他的表情很奇怪，臉上也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楚封，楚封……」他的聲音發著顫。
楚封又看了一眼那畫，問道：「周周，你記起什麼了？」
「沒有，是這幅畫。」
楚封見他開始呼呼喘氣，扶住他肩頭說：「這幅畫怎麼了？慢慢說，別急。」
「這幅畫，畫的是族長和我。」洛周周深呼吸了一下。
「什麼？族長和你？吸血鬼的族長？」
「是的。」
洛周周指著那個大人說：「他穿的不是裙子，是藍色的長袍，你看他的長鬍子，他是族長。」
他又指著那名小孩說：「這也不是小女孩，是我，我在族裡時，我們小吸血鬼都是穿紫色的袍子，頭髮也在後面扎了個馬尾。」
楚封放下環著的手，走前去細看那副畫。
那名大人下巴上用黑色蠟筆塗抹了很多線條，明顯就是畫的鬍子。
他們兩人也不像穿的裙子，倒像是穿的藍色和紫色的長袍。
「可是，你怎麼會在這裡畫上族長呢？」楚封此刻有些困惑了。
「楚封，是真的，這就是族長和我。」洛周周激動得眼睛裡都泛起了水光，「這個洛周周就是我，我們是同一個人。」
「我知道，我相信你，只是……」楚封盯著那副畫問道：「那你對這幅畫，有什麼印象嗎？」
洛周周回憶了一會兒，茫然地說：「一點印象都沒了。」
他開始著急起來，用手按著自己的腦袋，「我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呢？」
「噓噓噓，別著急，別著急。」楚封將他攬到懷裡，「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楚封輕輕搖晃著他，「不想了，咱們不去想了，也許過一段時間，那記憶就自動出現在你腦子裡了，是不是？就像我們找東西怎麼也找不著，突然一天就看見了。」
洛周周趴在他懷裡，慢慢安靜下來，無聲地點點頭。
「好吧，咱們繼續找。」楚封親了親他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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