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龍丹

  後池從結界中出來,遠遠地看到景澗和鳳染面色凝重地守在外面,來不及打聲招呼,就朝天宮裡飛去。

  守在外面的兩人只感覺一道流光飛過,人就已飛遠。待仔細看清雲上的人影,鳳染不由得面色一怔,眼底划過幾許驚疑,區區三日之間,後池身上的靈力竟然已經達至上君,簡直匪夷所思。看來後池在朝聖殿中必有際遇,但她也明白此時並非詢問的好時機,是以急忙拉著景澗駕雲追著後池朝天宮裡飛去。

  三日時間已過,清穆恐怕……

  一道白光從結界中而出,瞬間超過二人,方向直指天宮中景澗的宮殿,這白光氣勢洶洶,卻帶了幾分急切和威壓,景澗神情微動,暗自思索,父皇怎會如此失態……

  以後池如今的靈力,飛至紫松院不過是瞬息間的事,但當她真的停在了院門外的時候,反而有種近鄉情怯的懼怕感,連天帝都救不了,若是她進去,清穆已經……

  「砰」的一聲,來不及細想,後池肅著眉,推開院門直奔房間而去,縱使逆天改命,她也不會讓清穆出事!

  安靜的房間裡,她離去時青年蒼白的面色猶在眼底,可此時,空蕩蕩的床上只剩下那塊玄冰,清穆卻沒了半分蹤跡。

  化為飛煙……想起天帝說過的話,後池惶然無措的站在床邊,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手心輕顫,突然似失了所有力氣一般半跪在床邊,心猛地縮緊,幾乎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從踏進瞭望山開始,清穆就一直陪在她身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轉身,就一定可以看見他的身影……習慣了他的存在,到驟然失去時,才會如此恐懼。

  「後池,你怎麼了?」

  清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聽在後池耳里猶如天籟一般悅耳,她兀地轉回頭,眼變得濕潤起來。

  青年倚在院中松樹下,紅衣襲身,錦紋金繡的緞帶束在腰間,懶懶散散的,黑色的長髮隨意地披在肩上,面容消瘦,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清冷之意立消,一雙眼格外清亮,溫柔綺眷的看著她。

  後池怔怔地看著院中的清穆,突然鼻子一酸,聲音裡帶了幾分哽咽,眼睜得大大的,滿是驚喜:「清穆,你沒事?」

  還未等青年回答,她已經一個箭步衝到院子裡把人死死的抱住:「天帝說你會煙消雲散……他淨不說好話,我父神說的對,他就是個嘴無遮攔的騙子,我就不該相信他!」

  委屈地控訴聲帶著細微的顫抖在院子裡響起,若是細聽,甚至還夾著幾分不確定的惶恐和害怕。

  從來沒有看到後池有過如此擔心的模樣,清穆微微一怔,眸色驟然一深,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雙手那微不可見的顫抖,眼底划過一抹心疼,手抬起落在後池頭上,划過她的青絲:「別急,別急,慢慢說,我在這。」

  身體的觸感溫熱燙人,後池抬頭,從他懷裡鑽出來,捏了捏清穆的臉龐,確認道:「三首火龍的龍息已經消除了?」

  清穆點點頭,把臉湊到她面前:「你看,已經沒事了。」

  平時清冷的臉龐不知為何竟多了幾分深邃攝人之意,後池眨了眨眼,耳後根頓時泛起幾抹紅色,急忙離他遠了點,咳嗽了一聲才道:「不用,不用,我看得清。」

  見後池如此反應,清穆微微一愣,眼底划過一絲狡黠之意,眉挑了挑,一本正色道:「是嗎?真的看得清?」

  後池瞪了他一眼,面色一正,握住清穆的手:「別動,我看看。」隨即愕然,清穆靈脈的根基比之以前更加穩固,甚至連靈力也渾厚了不少,她看向清穆,狐疑道:「這是怎麼回事,你的靈力……難道……?」

  「嗯,我猜我應該是把三首火龍的龍息給吸納到靈脈里去了,雖然現在還沒有全部煉化,但估計過不了多久,便可以了,到時我的靈力應該會更上一層。只可惜,我醒來時床邊空塌,竟是連一人都沒有。」清穆隨意地打量了一下後池,亦是愣了愣,道:「後池,你的靈力晉到上君了?」

  見清穆完全沒事,還有心思開玩笑,後池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點點頭:「我去朝聖殿尋天帝,卻不知為何得到了上古真神殿宇中遺留的靈力傳承,機緣巧合之下靈力大漲,甚至還……」想起上古真神消逝的一幕,後池頓了頓,神情悵然,停住了聲。

  「朝聖殿?」清穆默念了一遍,眼底浮現一抹連自己也未察覺到的莫名之意:「想不到你竟然能進那裡,那地方果然是只有上神才能進。」

  「你知道朝聖殿?」後池眨了眨眼,看向清穆。

  「身在三界,自然聽過,那地方神秘莫測,相傳來自上古之時,只不過除了天帝和天后還沒有上君能進得去……」

  清穆的話還未說完,兩人同時眉頭微皺,朝空中看去,一股龐大的靈力陡然出現在紫竹院上空,夾著幾許雷霆莫測之勢,隱隱含威。

  玄色的人影懸於半空,目光灼灼地盯著清穆,暗沉的眼底蘊著微不可見的驚怒,兩人還未來得及開口,天帝已從空中落在了紫松院中。

  「清穆見過天帝。」

  這眼神絕對算不上善意,可自己似乎沒做過冒犯天宮的事,清穆納悶的朝後池看了看,該不會是這丫頭做了什麼吧……

  後池連忙搖頭,朝天帝看去,見他一副快吃了清穆的樣子,狐疑道:「天帝,出了何事?」

  聽見後池說話,天帝的面色總算緩了緩,但仍是盯著清穆,眼眯了眯:「清穆上君,你體內的龍息可是已經清除了?」

  清穆點點頭,見天帝面色不善,把後池往身後拖了拖,擋住了他投來的目光,道:「多謝天帝掛念,龍息已經被吸納進我體內,不日便可煉化……至於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天帝看見清穆的動作,眉頭皺得更緊,眼底划過一份莫名之意。

  清穆挑了挑眉,並未多說。他可沒說假話,昏迷的時候他神志不清,待醒來時體內的龍息已經全部被吸進靈脈中,要說個中淵源,他也只能說是自己運氣好了。

  伴著天帝的沉默,紫竹院的氣氛陷入了一片低沉之中,陡然,天帝朝清穆看去,渾厚的神力自他手心而出,不容置疑地落在清穆身上,雖只是探查之意,但仍是讓清穆直覺地皺起了眉,天帝的神情委實有些古怪,但他並不知道有做過何事得罪於天帝。

  片刻之後,天帝收回了神力,神情隱隱複雜,他擺了擺袖子,一言不發地朝紫竹院外走去,景澗和鳳染從外面跑進來,只來得及看到他暗沉的臉色。

  鳳染眼一斜,連招呼都沒打,直接從天帝身邊走過,景澗卻若有所思地頓了頓,朝天帝的背影行了一禮才朝紫松院中而去。

  還未進門,便看見一紅一紫兩道人影立在綠松下,青年神情溫和,目光專注地看著她身邊的女子,少女眉目嬌軟,漆黑的眸子裡盛著滿滿的笑意。

  他看著不由一愣,這滿天的仙君里,若說沁到骨子裡的驕傲,還真沒人能越過後池去,只是想不到她竟對清穆的在意如此不加掩蓋。

  同樣古樸素雅的長袍,如此相攜而立的兩人,竟讓他轉念間生出了「神仙眷侶,不過如是」的念頭來,想到景昭對清穆的心思,景澗嘆了口氣,走了進去。

  鳳染正對著清穆稀罕的直感嘆,若不是後池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她恐怕也要欺上前揉捏揉捏了。

  「清穆上君,你體內的龍息……」景澗走上前,拱手問道。

  見景澗一臉擔心,清穆點頭道:「已經被吸納進靈脈了。」

  「淵嶺沼澤中多謝上君援手,救命之恩,景澗銘記在心,若有吩咐,但敢不從。」景澗對著清穆鄭重地行了一禮。

  「二殿下言重了,既然遇到,本就是機緣。」清穆隨意擺擺手,見鳳染面露深意地打量景澗,微微有些詫異,但也未去深究,道:「既然我體內的龍息已經解決,那明日我們便啟程去北海,想來這些時間,幾位龍王也應該有消息了。」

  天宮之中並非久留之地,更何況他並不想後池留在此處面對天帝與天后。

  後池點頭,朝景澗道:「我們就不向天帝請辭了,二殿下明日代我們說一聲便是。」

  「明日便走……?」景澗愣了愣,朝鳳染看了一眼,忙道:「景澗和幾位龍王甚熟,不妨同路,若是你們有需要,我也可以幫得一二。」

  後池擺了擺手:「不用了,此去尋人,並無大事。」

  「我們可不敢,若是你再惹幾個上古凶獸回來,我們恐怕連骨頭都剩不下來。」鳳染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還說只有天帝的本源之力才能救清穆,你這是騙誰呢?弄得我們擔心了好幾日,如今清穆不僅自己煉化了龍息,靈力還更上一層,早知道就不聽你胡謅了。幸好後池進了朝聖殿得了機緣,否則我才懶得聽你在這裡客氣來客氣去。」

  景澗本來聽得訕訕的,但神情猛地一愣,看向鳳染:「鳳染上君,你是說清穆上君不僅吸納了龍息,就連靈力也增加了?」

  鳳染被他逼視得微微一怔,朝清穆指了指,沒好氣道:「我還騙你不成,沒錯,不信你問他。」

  清穆點點頭,道:「的確如此,二殿下為何如此大驚?」

  龍息進體內,必會有損靈脈,就算是強行吸納,也不可能靈力不減反增。

  景澗驚疑地看著清穆,面色變得遲疑起來,想起天帝剛才難看的臉色,突然面色一變,急急地朝清穆拱了拱手,道:「無事,清穆上君,景澗突然想起還有一事要處理,明日再來替你們送行。」

  話剛落音,他便急急地朝外面跑去,神態間全然失了平時的鎮定自若,竟是絲毫不再提明日跟他們一同去北海之事。

  三人面面相覷地望著跑遠的景澗,對這對父子奇怪的行為頗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後池,進去休息吧,明早我們就出發。」清穆拍了拍後池的肩膀,溫聲道。

  後池點點頭,朝房裡走去,行了兩步,轉回頭,望向景澗消失的方向,心底陡然生出一陣不安。

  景澗趕到玄天宮後殿時,遠遠地便看到天帝站在後花園中的溫泉旁,即便是不靠近,他也能感受到天帝周身震怒的氣息和威壓。

  「父皇。」景澗緩緩走進,忐忑的喊了一聲,幾千年了,即使他們三兄妹上次被白玦真神的殘念所傷,他也未見父皇如此生氣的模樣,若是他所料不差,景昭這次實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景澗,去聚仙池,把你大哥強行叫出來,至於景昭……將她禁於鎖仙塔中,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能將她放出來。」震怒的聲音中有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天帝背著身子,擺了擺手。

  「父皇,三妹只是一念之差,還請父皇三思,更何況……鎖仙塔有損靈根,她如今的身體並不適合被禁於鎖仙塔中。」

  景澗急忙跪倒在地,神情急切,面色擔憂。

  「有損靈根?我和她母后這幾萬年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如今她自討苦吃,與人無怨,若是那清穆中意於她也就罷了,現在這般結果,難道還讓我去求人不成?」

  天帝兀然轉身,臉色鐵青,暴亂的靈力讓周圍的空間驟然渙散,懶得去聽景澗的求情,天帝一甩袖跑,消失在了溫泉旁。

  看來只有等母后回來替景昭說說情了……

  景澗嘆了口氣,站起身,抬頭望向天宮東處靈氣濃郁的聚仙池,神情複雜。

  清穆對父皇而言不過是一介上君,父皇會願意看在後池的份上用本源之力來救他,可卻絕對不會同意三妹以本命龍丹的代價相救,甚至以後為此淪為妖魔一途……

  三界盡知天帝三子一女,但卻不知三子皆是鳳凰本體,唯有這一女才算是傳承了其五爪金龍的神脈,是這天地間除了天帝以外唯剩的上古金龍血脈,這也是為什麼數萬年間天帝對景昭疼若珠寶的真正原因。

  上古神獸和上古凶獸唯一的區別便是體內的內丹之分,神獸體內的靈丹能吸納天地靈氣,所以在修煉一途上等於是邀天之功,所需時間大大少於一般仙人,而凶獸只能憑著自身肉體一點點積累妖力,但也正因為如此,凶獸若成正果,則比神獸更強橫一些。

  景昭本為上古金龍血脈,若是失了龍丹,本體損傷是小,但以後的修煉就只能和凶獸一般憑藉自身之力,一個不慎,便有可能萬劫不復,淪為妖魔之道。

  三首火龍擁有半神之體,它的龍息豈是能簡單相抗的,景澗也是剛剛才想到,這天地間除了父皇之外,還有景昭的本命龍丹可以助其煉化,只不過……龍丹被掩蓋在三首火龍的炙熱龍息下,就連清穆也無法察覺,可是卻逃不過父女血脈天性的共鳴,剛才父皇在朝聖殿的結界中應該就已經察覺了,所以才會如此失態……

  如今……那龍丹已和三首火龍的龍息一起被清穆吸入靈脈之中,雖未完全煉化,可若是強行拿出,龍丹必遭大毀,清穆亦是必死無疑,這也是父皇震怒,卻也不曾將龍丹自清穆體內強行取出的原因。

  景昭用龍丹助清穆乃是自願,如今強取清穆性命,即便是天帝也站不住理,更荒唐的是,景昭如此妄意行事,受益之人顯然對此一無所知……

  景澗苦笑一聲,恐怕,她自己也明白,那人若是知道,可能根本不會接受!

  只是,景昭明明在聚仙池中修煉,與外界隔絕,又怎會知道清穆身受龍息之苦,甚至能瞞過大哥,從聚仙池中而出……卻又未驚動任何人?

  景澗轉頭朝紫松院的方向看去,景昭失了龍丹,母后必會知道,以她對景昭的疼愛,定會拿回清穆體內的龍丹,可是母后若是面對後池,又待是如何的光景?

  而清穆和後池一旦知道真相……

  一盤棋局,一子錯,滿盤皆亂……無論如何選擇,都是錯。

  淺淺地嘆息聲緩緩飄散在後殿之中,素衣青年看著池水中的自己,揉了揉眉角,朝聚仙池飛去。

  聚仙池外。

  面色蒼白的景昭倚在池邊假石下,揚眉看著不遠處言笑晏晏、神情嫵媚的青衣女子,冷冷道:「青漓,這裡乃是九重天宮,你一介妖君,也敢長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