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冷淡的目光掃了眼端家車隊,纖纖玉指放下了車簾。
「姑娘,老奴怎麼覺得這端家三姑娘說話有些怪怪的。」管家皺眉說。
茶言茶語嘛,怎麼可能不怪。
沈安安溫和一笑,「前些日子宮宴,姑母有意將我指給四皇子,端三姑娘是四皇子師妹,二人青梅竹馬,許是心裡不痛快吧。」
此話一出,管家立時醍醐灌頂,「原來如此,那姑娘看著細聲細氣的,心思竟如此多。」
沈安安笑了笑,「女孩子嘛,為了心儀之人心生嫉妒,可以理解。」
「唉,姑娘就是太心善了。」管家道。
沈安安柔柔一笑,身子後仰靠在了軟枕上,閉上眼睛。
端夢夢手段高明,那就不和她玩陰的,明晃晃的多好。
管家是個人精,等到了南華街時,路上發生的一切就都人盡皆知了。
「還好我家姑娘大氣,不然這會兒子你們都得餓著。」
舀粥的人邊給排好隊的流民盛飯,邊說著。
百姓也十分給面子的詢問緣由,那人立即添油加醋的將路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沈安安不在意端夢夢是否被罵,但很在意自己有沒有得個好名聲。
上一世的經驗告訴她,只要名聲好,即便做了壞事也是事出有因,可以原諒。
簡簡單單的一個讓路,不一會兒就傳成了端三姑娘羨慕嫉妒,故意為難。
沈安安平靜聽著,唇角輕輕勾了起來。
這一幕,同上一世何其相似,只是轉換了角色罷了。
「娘選的這位管家可真是個妙人。」她由衷贊道。
只是幾句話,就讀懂了她心思,這樣的人用起來省心省力,才事半功倍。
墨香不懂,但習慣以姑娘為尊。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又是先入為主,百姓們肯定都向著沈安安說話。
沈安安這次並沒有像上一世一樣遠遠躲著,而是親自下場,幫助那些身有殘疾,動不了的難民。
墨香跟在她身後,端著白粥饅頭。
許是窮苦百姓都涌了過來,沈安安一眼望去,烏泱泱的,靠牆角的位置更是倒了一片。
嬰兒的啼哭,女人無奈的低泣,刺的她耳膜生疼。
上一世,她怎麼沒有發覺呢?
是被男女之情沖昏頭腦的同時,連最基本的同情與良心都沖沒了嗎?
看著眼前的慘狀,她突然覺得,上一世他們的謾罵一點都沒錯。
為了面子與名聲,在米麵中摻入泥沙,以節省糧食,拖長施粥的時間。
當真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事。
這一刻,什麼端三姑娘,什麼蕭淵,都被拋諸了腦後,她眼中只有那餓的哇哇大哭,扒著母親胸口不放的奶娃娃。
那女子急的直哭,可她已經很多日沒吃飯了,根本沒有奶水餵孩子。
「給他餵些米油吧。」沈安安蹲下身,不顧那孩子身上髒污,抱進了自己懷裡。
女人愣了愣。
墨香遞給她一個窩窩頭,「你先吃一些,墊墊肚子,孩子我們來餵。」
「多謝貴人,多謝貴人。」女子眼中升起希望,眼睛緊緊盯著大口吮吸米油的孩子,一邊快速往嘴裡塞著窩窩頭。
這邊發生的事情,後面的百姓都看到了。
有殘疾的直接拖著身子朝沈安安爬了過來,「貴人,您行行好,也給我們一口吃的吧,貴人~」
沈安安看著這一幕,心都揪了起來。
墨香連忙把孩子還給那個女人,拉著沈安安後退。
人在瘋狂的時候是沒有理智的。
「貴人,活菩薩,您行行好。」
沈府侍衛瞧見這一幕,快速沖了過來,拔刀將沈安安護在了身後,擋住流民。
沈安安拍了拍為首那人,侍衛猶疑著沒有讓開,「姑娘,他們餓瘋了連人都吃,還是小心點為好。」
沈安安目光落在了那些流民身上,「他們身有殘疾,連白粥都搶不來,對我做不了什麼的。」
殘疾限制了他們的活動範圍,根本就沒有和正常人搶奪糧食的能力。
就連各大家施粥救濟時,也根本不會管他們,因為這些人掀不起什麼浪花,沒有能力爭什麼。
官宦們認為,給了糧食也是糟蹋,對他們好名聲起不了半點助力。
說白了,就只能等死。
他們可能也覺得如此活著還不如死了,可死去的過程,卻太過折磨。
「大家不要吵嚷。」沈安安大聲說,「若是想要吃的,就和剛才一樣,靠著牆角邊坐好排隊,我會派人給你們送食物來。」
似乎是不相信,那些人並沒有動,只是直直望著沈安安。
沈安安掃了一眼,除了身有殘疾的,老弱婦孺居多。
「有孩子靠前些,老人隨後,若是你們一直堵在這裡,只會影響施粥的進度,都等不來吃的。」
終於,有人抱著孩子離開,去了牆角邊坐著,旋即接二連三的人或爬或挪著去排隊。
沈安安叫來了管家,「你回府里再調些人手過來。」
管家看了眼那些流民,唇線拉直,並沒有動。
「怎麼?不可嗎?」沈安安問。
「大姑娘心善,自無不可,只是……就算調了人手過來,這些人,也怕是吃不上的。」
沈安安一怔,「為何?」
管家嘆了口氣,「姑娘有所不知,南邊治理水患不及,皇上罷免了不少官員,如今流民上報的數額怕只有三分之一多,官官相護,這些人……」
管家後面的話沒有說完,人群中突然響起了騷動。
沈安安回頭,就見一隊士兵朝這邊走來。
「這位是沈大姑娘吧。」為首之人沖沈安安行了一禮。
管家擔憂的目光望了眼自家姑娘。
沈安安蹙眉,「是,有什麼問題嗎?」
「小的不敢,小人是來維持秩序的,好讓沈大姑娘施粥順利。」
沈安安皺了皺眉,就見牆角邊那些流民一副驚恐害怕的表情,拖著身子往外挪。
為首那人順著她視線看去,笑著說,「沈姑娘不必擔心,朝廷在郊外設有粥棚,專門供殘疾之士,老弱婦孺。」
「是嗎?」沈安安杏眸沉了沉,「既然有吃的,他們又為何拖著病體過來?」
為首那人一滯,目光掃向了沈管家。
「大姑娘,他們自有安排,咱們還是不要管了。」管家小心翼翼開口。
「就是,人有我們看管,沈姑娘就不必操心了。」那人十分客氣。
沈安安說,「既然人在這,就斷沒有空手而歸的理,等發放了食物,他們自會離開。」
那官差麵皮有些僵硬,可礙於沈文官位,終究沒敢說什麼。
墨香帶領著沈家侍衛,優先給那些人發放了食物。
沈管家嘆了口氣,小聲對沈安安說,「姑娘,這是京城心照不宣的事,您又何必插手呢。」
並改變不了那些人的命運。
「心照不宣什麼?」沈安安目光盯著那些官差,語氣森冷,「心照不宣的將那些人活活餓死,以掩蓋南邊官員的不作為,與上報龍案的人數對的上嗎?」
沈管家一噎,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曾想,大姑娘竟如此聰穎,這麼快就明白了其中關鍵。
沈安安不說話,看著那些流民接過食物狼吐虎咽的離開,也看見了官差黑沉的臉色。
這就是所謂的官官相護,為了官職,妄顧了多少人命。
正映著沈安安的前方拐角處,不知何時停了一輛奢華低調的黑色馬車,車簾被骨節分明的大手半撩起,露出了半張清雋無雙的容顏。
男子眸色很淡,望著女子清瘦的身姿,薄唇微抿。
「她可不是好惹的女人,你確定要替端三姑娘出頭?」
男子沒有說話,放下車簾,下了馬車。
他身量很高,寬肩窄腰,挺直的背立如松竹,每一個動作都透著矜貴。
李懷言蹙了蹙眉,「小女兒家吵嚷兩句再所難免,你不至於吧,人畢竟還救過你命呢。」
那女人,雖說話難聽,脾氣不討喜,但確實不是個壞人。
蕭淵冷冷回頭掃了李懷言一眼。
他是什麼閒得發慌的人嗎。
沈安安正半蹲著身子幫忙淘米,粉色長裙在滿是泥土的地面上垂著,她卻毫不在意,正對著陽光的側臉白皙柔嫩,仿佛渡了一層光輝。
突然,一個頎長的身影壓在了上來,投下了一大片暗影。
蕭淵沉沉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女子低垂裸露出的白皙頸子上。
美如暇玉,冰肌玉骨,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八個字。
沈安安下意識抬頭,不期然撞入了男人沉沉的墨眸中。
一怔。
艷麗的容顏迅速染上了冷沉。
蕭淵第一次被一個女子用討厭的眼神看著,那雙杏眸中盛滿了不快,甚至是隱隱的恨意。
恨?他不記得何時得罪了她。
但仿佛自宮宴第一次相見,她就對他有莫名的敵意。
沈安安緩緩站起身,是了,上一世的今日,他曾來興師問罪,與端三姑娘發生的不愉。
當著所有人的面,他斥她嬌縱,鼠肚雞腸,為了一點微末小事耽誤民生,滿心妒忌,毫無大家之風。
那時初定親,她滿心歡喜,不想卻迎來劈頭蓋臉的教訓,她臉皮薄又委屈,跑回府里哭了好久。
想必今日,也是替端夢夢出頭的,只不知他又是以何等身份來訓斥她的。
「四皇子大駕光臨,有事?」
蕭淵被她用挑剔厭惡的眼神看著,本就沒什麼表情的俊臉又冷了幾分。
「沒事,沒事,我們只是正好路過,來看看而已。」李懷言從後面探出頭來,呵呵笑著。
「乖孫子,你也來了。」
「……」李懷言的臉肉眼可見的憋紅,訕訕閉上了嘴。
開玩笑的話,這姑娘怎麼還當真了呢。
蕭淵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掃過,墨眸眯了眯。
李懷言訕訕說,「前些日子為了救你,一時著急應下的戲言。」
「對。」沈安安接過墨香遞上的帕子擦拭乾手上的水漬,「當時他將你也一起賠上了。」
「我沒有。」李懷言瞪大眼睛,「沈姑娘,你可不能信口胡謅,會出人命的。」
「沒有?」沈安安眉梢一挑,「是誰說,只要我答應救人,就是他們的姑奶奶的?」
蕭淵陰冷的目光投向了李懷言。
「……」當了孫子還被清算,他圖什麼?
「我當時是為了救你,一時著急才口不擇言。」
「沈姑娘,我當時是不是說了,當他姑奶奶是要被殺頭的,還是當我姑奶奶。」
沈安安點頭,「嗯,確實說了。」
「你看。」李懷言沖蕭淵攤了攤手。
「二貨。」蕭淵冷冷吐出兩個字,退後一步與李懷言拉開距離,好似怕被沾上了蠢氣。
李懷言一愣,抬頭與沈安安戲謔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沈安安,你耍我。」
「哪個教你如此跟姑奶奶說話的,這就是你李家的教養嗎?」
李懷言,「……」
「四皇子,我可是為了你才犧牲的,你就光看戲,不替我說句話嗎?」
蕭淵薄唇輕抿,掃了眼面若桃花的沈安安,選擇了沉默。
這個女人凶的很,不是必要,還是不起衝突的好,畢竟稱得上救命恩人。
沈安安涼涼的目光看向了蕭淵,眼中的戲謔笑意頓時化為了冷然,「四皇子特意跑來,是為了端三姑娘吧?」
「不是。」
「嗯?」沈安安驚訝的挑眉。
「那日救命之恩不及道謝,今日正好路過,來說聲謝謝。」
沈安安仔細瞧著蕭淵面容,試圖從中看出幾分端倪。
蕭淵一派從容。
「不必,若非李懷言死不要臉,我也沒打算救你。」
一旁氣的直揉胸口的李懷言又被攮了一下。
「看出來了。」蕭淵說,「不過我確實因你脫險,於情於理,該說句謝。」
沈安安冷笑,「四皇子倒是正人君子,只不知是裝樣子,還是真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