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你……還在這裡嗎?」依舊是那槐樹的位置,牆內終於傳出了奚少爺的聲音來,只是這聲音有氣無力的,似乎比一個月前更加虛弱了。
聽到這聲音,靠牆而坐的阿三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半晌後方才回道:「不在,早就餓死了。」
那邊似乎微微鬆了口氣,又繼續道:「還在就好,不要總是將『死』字掛在嘴邊,今日廚房裡做了燒雞,我藏了些,現在就拋給你,你接好了。」
阿三仍坐在牆根處沒有動,身後又傳來了東西撞在牆上的聲音,出現了很多次,很長時間。
這回奚少爺耗光了全身的力氣都沒能將包好的燒雞拋過來。
阿三終於忍不住說道:「你別浪費力氣了,我翻牆過去拿好了。」
「不要!別過來,」他先是一急,緊接著又緩緩道:「我是說,這牆太高了,爬上來很危險的,你等等,我想到辦法了。」
奚少爺匆匆跑開了,待他回來後沒多久,阿三抬頭看去,只見是一根樹枝支撐著油紙包好的燒雞,翻過了牆頭,掉落進了他的手中。
葷腥的香味使他食慾大開,當即大快朵頤起來。
「嗯,真的好香!我都不知多少時間沒有吃過肉了,好吃!」
聞聲,奚少爺笑了笑,接著說道:「那天我聽到你喊了一聲馮叔,是你的叔父來接你了嗎?」
阿三仍舊狼吞虎咽著,只是眉頭已經皺了起來,眼中滿是恨意。
「不是叫他一聲叔,他就真的是我的叔父了,還有人為了少挨幾頓打討好他,一口一個爹的叫著,但他不是誰的爹,反倒是比那些魔修還要壞的大惡人!」
「惡人……他還會打人……那你為何要跟著他走?」
「因為我逃不掉,逃了之後再被抓回來,會被剁掉手腳,哪兒也不能去,只能趴在地上跟人討錢。」
「他怎麼能做這種事情,應當報官將他給抓起來。」
「要是報官有用的話,春城哪裡還會有這麼多像我這樣的人,我聽說春城的城主平日裡都不管事情,只知道尋找成為魔修的修行之法,城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手下的那些小吏們管著的,只要肯塞錢給他們,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那邊沉默了下來,似乎是被他說的這些事情震驚到了。
阿三吃著燒雞,不由轉頭,想要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也對,一個從生下來就沒有出過家門的大少爺,哪裡知道這世間的人心險惡,這些對於他來說最為平常的事情,對奚少爺來說卻能夠顛覆他從前知道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阿三都將燒雞給吃完了,正舔著油紙上殘餘的油腥,那邊才輕輕響起一道無可奈何的聲音。
「為何人人都想修行呢……」
「誰不想修行?要是我也有那天賦,可以修行變強,就不用在這春城討飯了,從前那些惡人是怎麼打我的,我也要怎麼打回去,讓他們也在大街上討飯,給他們吃狗剩下的,吃泔水!我還能……我還能離開春城,回家去,再也不來這個地方了……」
「你的家不在春城嗎?」
「不在,」阿三搖了搖頭,表情愈發的落寞:「我是被那姓馮的拐來春城的,和我同樣被拐過來的還有許多小孩,有的死了,有的被弄殘了,因為我聽話,他們就沒砍我的身體,可現在的我有手有腳,卻再也跑不出這春城了。」
「你家在什麼地方?家中人叫什麼名字,倘若我有機會的話,便寫封書信送過去,請他們來春城找你。」
話音落下,大顆大顆的淚水從阿三的眼中涌了出來。
油膩膩的手在臉上胡亂抹著,顫抖著聲音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來。
「我……我記不清了,那時候太小了,什麼都記不住……我就記得……娘去給我買冰糖葫蘆了,然後我就找不著她了,再也找不著了……」
奚少爺沒有說話,四周便只有阿三的哭聲。
很久之後,待他不再哭了,奚少爺的聲音這才傳了過來。
「會離開的,你一定能走出春城的。」
阿三雙目無神地盯著前方,他該怎麼走出去,只憑著他這一句輕飄飄的話嗎?
只是剛想開口,他便將要說的話重新咽了回去,繼續道:「總是說讓我好好活下去,以後什麼都會變好的,那你自己呢?你這麼想走出奚府的門,去看外面的風景,可你想過自己有天能出來嗎?」
「……我想過的,會有一天我能走出去的。」
又是一陣碎銀落地的聲音,阿三的目光朝著剛才從牆那邊拋過來的銀子看去,立即將銀子攥在了手心中,然後四處張望著。
沒有看到馮民的身影,他便又趕忙將那碎銀重新拋了回去。
「怎麼了,你不需要銀錢了嗎?」那邊很快傳來了疑問聲。
「需要,但你身上要是有銅板,就給我幾枚,是碎銀子我就不要了,反正最後都會被他們給搜刮去,我上別的地方再討幾個銅板就能活過這一天了。」
說完之後,便看到有幾枚銅板從牆內拋出來了。
「我不知道這些,原本以為這些銀錢能夠讓你吃飽穿暖。」
阿三咧嘴笑了笑,將他丟過來的銅板都撿了起來。
「你是除了我娘以外,唯一一個還關心我有沒有吃飽穿暖的人,對了,你一個月都沒有出現,不知道這街上又發生了許多事情,張翠翠家的狗把崔兆家的貓給咬了……還有上次給你說的儺戲班子,他們最近又出了新戲,唱得可難聽了……」
阿三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心中已經不再糾結奚少爺無緣無故消失了一個月的事情,自從他被拐來春城後,這片牆角,還有牆後面的這個人,這道聲音,或許是能夠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唯一亮光了。
阿三開始留意行人與風景,討飯時也不再哀哀戚戚,有時還會笑著夸上旁人幾句。
可任憑他白日裡的生活如何改變,晚上還是要回到那個充滿哀嚎與哭聲的破舊屋子,有了唯一可以傾吐心事的朋友,心自由了,可身上還套著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