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我長命百歲,但我絕後

  醫師一默,隨後無言地笑了。

  鍾暮慌張地繼續補充道:「小時候看電視,裡面都有什麼天山雪蓮會被拿來當藥引子之類的,你看上去就像是……天山雪蓮……」

  說完他自己都有些尷尬了,坐得不安穩。

  哪有這麼誇人家的,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便當你是……誇讚?謝謝了。」醫師微笑著站起身,被小紙人扶著轉身去藥櫃前取藥,也正好緩解了鍾暮坐立不安的尷尬,給他喘口氣的時間。

  他盯著那道青灰色的身影在藥櫃前走動,明明也沒有問他幾句就開始抓藥了,也不知道是在抓什麼藥。

  「醫師,抓錯格子了,是左邊那一格。」他一邊抓,小紙人就在旁邊看著,抓錯了,小紙人連忙提醒。

  「抱歉,太久沒有來人類的客人了,有些記不住方位。」醫師伸出蒼白的手在藥柜上摸索著格子,然後打開抓藥,憑藉手感跟重量取藥,不看也不稱。

  鍾暮擰著眉盯著他的背影,觀察他的動作與姿態,緩緩地察覺到了一個問題,「你的眼睛不是很好嗎?」

  「是的……」醫師輕聲應答道:「我是個瞎子。」

  鍾暮錯愕,難怪有那麼一絲彆扭的感覺,對方的眼睛始終都沒有跟他對視過,眼眸總是垂著,一眨不眨,瞳孔無光,沒有轉動,看上去有些呆滯。

  「不過我在這個房間待了很多年了,所有的藥材位置我都很熟悉,手感也很好,不會給你抓錯藥的,放心吧。」他喃喃著,讓鍾暮放寬心。

  鍾暮也不好多問,瞎子是很難成為醫師的,他大概率是成為醫師後才瞎的,後天變瞎,對正常人而言都很難接受,又不知詭怪是何心情。

  包好藥之後,小紙人將醫師扶回了桌子邊坐下,然後自己拿著小藥包出門了。

  屋子裡只剩下鍾暮跟醫師之後,鍾暮變得有些忐忑,於是覺得決定向他詢問一些問題,找個話題。

  「你是詭怪,你不會害我吧?」

  醫師輕笑,「進了我的醫館才問這個,是不是有些晚了呢?」

  「是哦……那你不會害我吧?」

  醫師搖搖頭,如雪的白髮微微搖晃,「我不屬於你所經歷的那個副本,沒有必要殺你,我從不在醫館殺人。」

  鍾暮半信半疑,「會有詭怪不針對玩家,還幫助玩家嗎?」

  「你就當……我是怪物之中的異類就好了。」醫師淡淡地低頭用手指撫平自己看不見又有些毛躁的長髮,「我是詭怪,但又同時是個醫者,你不在我的副本時,我就沒必要殺你,明白嗎?」

  鍾暮點點頭,對方現在應該是以一個醫者的身份在與他相處,是個有醫德的好詭怪!

  想到對方看不到他點頭,他又出聲應道:「明白了!」

  醫師輕笑,「乖孩子。」

  鍾暮木了兩秒,「你可能看不到我的樣子,但其實我們兩個看上去差不多大。」

  「我活了很久,以人類的年齡來算的話……嗯……我也不記得了,你可以把我當做老爺爺看。」他指向自己的白髮,「最初的時候,我是短髮的,現在這齊腰的長髮,我是已經剪過好幾回了。」

  「看不見之後都沒法給頭髮打理了,我嫌煩了就會剪上幾刀,現在一定毛毛躁躁的很難看吧。」

  鍾暮看了一眼,有些誠懇地道:「是挺毛躁的,但還是很好看的,像頭髮上落滿了雪。」

  「你嘴還挺甜?」

  「那是!」他主打的就是一個高情商,有眼力見!

  知道對方無害後,鍾暮格外殷切友善,「有梳子嗎?我可以給你梳一下!」

  「我記得在……進門直走到牆的柜子一層里,你看看?」醫師手指了過去,鍾暮立即尋過去,在落灰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把木梳子。

  他邁著步子回到了醫師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頭髮,有些驚嘆於手感。

  那麼多年沒怎麼打理的頭髮,摸上去還細細軟軟的,垂落在他掌心,一梳一順,像是瀑布亦或是傾落的雪。

  「上一次會好心給我梳頭的人已經不在了,希望你能活更久吧。」醫師垂眸,摩挲著掌心的長髮,喃喃著。

  「我肯定會活很久的,我小時候算過命,算命的人說我中間會有一場大難,但熬過去了就能長命百歲!」鍾暮信誓旦旦地道:「我感覺我現在就是在熬那場大難,很快我就能長命百歲了!」

  醫師微笑,「如果你想活,有什麼苦難折磨你都能活,就怕你哪天被熬崩潰了,不想活了,再好的未來都沒有了。」

  他輕聲嘆息,「我有個朋友,就是不太珍惜自己的命,他若想活,誰也殺不死他,就可惜……他重視別人的命比自己的多。」

  鍾暮皺眉想到了葉老大,「唉,我也認識那麼個人,跟你說的一樣,他那麼好的人才配長命百歲,我算個什麼啊。」

  「別這麼說。」醫師抬起頭,什麼都看不見,還是將眸子抬了上去,試圖看到鍾暮,「大多數人都值得長命百歲的,你也值得。」

  那雙灰色無光的眸子裡倒影出自己的模樣,這樣溫柔的話,是從一個詭怪嘴裡出來,在許多詭怪都是敵對方的環境裡,他無理由的溫柔,倒真像是詭怪之中的異類。

  鍾暮記得算命先生說,面由心生,什麼心性的人看面相就能知道,這句話應該就能適應到這個詭怪身上吧。

  「其實能不能長命百歲什麼的我無所謂啦。」鍾暮梳著他的長髮,將頭髮一寸寸地梳直,唉聲嘆氣的,「但是算命先生說我會絕後,我長命百歲,但我絕後……我後半生的日子可能沒什麼期待的了,一定是孤寡老人。」

  醫師微微一笑,不好說什麼。

  梳著梳著,小紙人端著一碗中藥從外面邁著小碎步進來了,看到鍾暮在給醫師梳頭,還頓了一下,連忙跨著小碎步過來把鍾暮擠開。

  「醫師,不能再跟玩家親近了,你忘記你上一次招待的玩家是怎麼對你的嗎?要警戒!」

  它一把將藥碗塞進了鍾暮的手裡,「快,喝了它趕緊走吧!」

  鍾暮低頭看向碗裡發黑又粘稠的汁水,苦不堪言地皺起臉,不想喝,於是岔開了話題,「我就是多待一會兒,不會對你們家醫師做什麼的,你別太擔心。」

  小紙人可不聽好話,很是倔強,「缺少部位的傷即便進了返生泉也不會修補好,最討厭你們這些利用醫師好心的玩家了!盡想著要道具!不擇手段!」

  小紙人嘀嘀咕咕碎碎念,鍾暮倒是耳尖地注意到了細節。

  傷口、道具,進了返生泉也不會修補好的傷口也就意味著現在也能看到。

  眼睛?那不應該,眼睛聽上去已經是很多年的事了,上一個招待的玩家的話,應該沒那麼久遠。

  鍾暮的視線緩緩下滑,落到了醫師胸前衣服上的那一大片污漬,他第一眼就隱隱感覺到,那明明就像是血跡。

  而且,是在心臟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