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修沒有意外,他從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曾經的自己。()
也只有六年前的自己,才會那麼不留情面地殺光所經層的所有玩家跟詭怪。
他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只會殺戮,不帶任何感情,沒有一絲絲憐憫與動搖,雙手沾滿血腥,一步步地經過所有副本,尋找著他的妹妹。
殷修現在望著眼前的這個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給詭怪帶來的恐懼,他曾經被叫做殺神的原因。
對方沒有拔刀,也沒有散發出威脅,他不在攻擊狀態,殷修一看就知道,因為那是自己。
那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眼眸之中沒有一絲光亮,只有周身的血氣,表情與聲音都無比的平淡,「殷修,未來的我,告訴我,你現在擁有了什麼?」
殷修沉默。
「你找到曉曉了嗎?」
「沒有。」
「你有好朋友了嗎?」
「有。」
「但是他快死了,對吧?」
「……嗯。」
「那你很快也要繼續一無所有了。」
「……」
「你有新的家人了嗎?」
殷修從口袋裡摸出了那枚道具硬幣,凝視著,「你覺得,這個算是嗎?」
對面的自己眼眸微微暗沉了幾分,「未來的我,可憐到需要把詭怪視為家人嗎?」
殷修無言地將道具硬幣攥進了掌心,「但是她會叫我哥哥。」
「那也只是詭怪而已。」
殷修微微勾起嘴角,「你在嫉妒層的時候,看到那個在我身邊的人了嗎?」
「看到了,是個冰冷危險的怪物,對他放下戒備,他一定會殺了你。」
殷修嘴角的笑容更甚,卻是冰冷的,「你不覺得養個怪物在身邊也挺好的嗎?」
那個自己,不為所動,只是冰冷地道:「怪物,只會殺了你。」
「你說得對。」殷修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柄,然後抬眸看向對面那張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臉,「怪物,也會殺了你。」
他猛地一刀揮過去。
鋒利的寒光一閃,面前的人變成一張被切開的紙張緩緩地飄落在了他的腳邊。
殷修冰冷地垂眸盯著地上的紙張,「太好了,你不是真正的我。」
「六年前的我居然會否認來之不易的家人朋友,還好你不是真的。」
他收起刀,撿起地上的紙張,上面寫著一排字。
【與怪物相伴,冷漠無情且一無所有的人。】
殷修目光在前半段停留。
「與怪物相伴?」
手中的紙張唰地一抖,周圍的黑暗瞬間浮現出了畫面。
白霧縈繞,一扇大門在霧中豎立,這是殷修所熟悉的,副本結束後的畫面。
而畫面的主人,似乎是曾經還是獄卒的典獄長,正拿著一個檔案本跟一個監獄副本的蓋章在霧中行走。
那時的他看見了,渾身血氣瀰漫,瞳孔無光的殷修從霧中走過。
他的旁邊,跟著小小的一團黑影。
上面伸出無數小觸鬚,跟在殷修身後快樂地搖晃著,眼睛滴溜溜地在四周轉悠著打量著,然後跟殷修對上了視線。
殷修唰地一顫,回到了小小法庭上,高高在上的法官位置上,典獄長看到他的出現,有一瞬間的愣住,隨即緩緩顫慄。
「你……你為什麼還能回到這裡?你不可能從那裡出來的!!」
殷修無言地拎著刀上前了兩步。
典獄長緩緩地後退,聲音卻無比的癲狂,「你難道不想要家人嗎?不想要你最渴望的一切嗎?」
殷修眼眸淡漠,單腳踩上了法庭台,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典獄長慘白的神色,舉起了手裡刀,「我不需要。」
整個空間裡縈繞著的光亮打落在了他身上,氤氳著清冷白淨的霧氣,他的眼眸之中無比波瀾而平靜,沒有一絲絲的猶豫。
他的回答,他的模樣像是瞬間刺激到了典獄長,他呲牙咧嘴地叫喊。
「不可能!不可能!我最了解你了,我無數次見過你從副本里出來的樣子,冰冷無情,渾身是血的像個怪物!」
「我知道你最想要什麼……我很清楚六年前的你是什麼模樣。」
「我為你定製的規則,為你定製的副本,殷修!你是絕對不可能走出我的副本的!」
殷修淡淡地偏頭,幽暗的瞳孔冰冷地凝視著他的不可置信,「是嗎?」
「我認識的那個殷修,他是絕對不能走出來的,他沒有感情,沒有任何罪孽,他就是一具會行走會殺戮的屍體,會沉淪於他所渴望的一切!」典獄長死死地瞪著殷修,「你為什麼能出來?你為什麼!」
伴隨著典獄長不可置信的尖銳嚎叫,殷修高高舉起手裡的刀,目光幽涼,「這次,我生氣了,不聽你的遺言。」
刀刃狠狠揮下來的那一瞬,他周身的冰冷與無情,仿佛讓典獄長看到了六年前的殷修。
傳聞中的殺神,無數次從副本里滿身血氣地出來。
每一次進副本,整個副本的詭怪都會全身心抵抗他的存在,都想要將他殺死在副本里,每一次他都以為殷修一定會死在這次副本里,但他還是出來了。
只是,他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不像人。
他與自己所看到的所有玩家都不一樣,淡漠疏離,總是一個人,甚至連詭怪都會覺得他作為人類很可憐。
終於,在某一次副本結束後,典獄長攔住了他的去路。
「按、按照副本規定,你……你殺戮過多,違背了副本特殊規定,你……你……」還是獄卒的他在傳聞中的殺神面前,哆哆嗦嗦著甚至連話都說不清。
那雙漆黑的眼眸凝視著自己,清冷的聲音很是好聽,「臨死前,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他呆住了,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艱難地道:「我想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你……你最想要擁有什麼?」
殷修漆黑的瞳孔之中倒映出典獄長渴望得到答案的臉,他的臉氤氳在白霧之中,唇中擠出的回答如同生鏽的齒輪,滯澀地又輕顫地吐露:「家、家人……」
「朋友……」
「很多……正常人該有的……我該有的……」
他的眼裡有一瞬間變得明亮,如同夜空滑過的流星,稍縱即逝。
但下一秒,他的眼又變得冰冷,如同他的刀揮到了典獄長身上。
也許是因為觸及到殷修敏感的情緒,他的刀沒有那麼果斷利落,典獄長撿回了一條命,卻再也忘不掉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光亮。
殺神,他看到了所有詭怪都沒看到的殺神的另一面,那才是真正的殷修。
他還想看到,那如同夜空流星一般的光,似乎一瞬間就將殷修的冰冷與無情抹去了,只剩下淡淡的柔和,彎起的嘴角像是能將人融化,如蜜糖攪進心裡。
「你想要的……這個副本里……全都有……」小小的法庭之上,典獄長躺在血泊之中,他呆呆地望著殷修,艱難地喃喃著,「你不能離開這裡……你不該出來……」
「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應該沉淪在這裡……
「只有這裡……你才……會……」
殷修聽不清他的虛弱呢喃,只是抬眸看向自己剛才從裡面撿出來的那張紙,上面記錄著對他的簡短的一句話。
殷修一把將紙張揉成了團,丟到了典獄長身上,盯著他的血液潤濕了紙張,淡聲道:「我還以為真的遇到了過去的自己,想拿現有的一切給過去的自己一點溫暖,結果被一一否定了。」
「原來,我過去在他人眼中是這樣的存在啊。」
【與怪物相伴,冷漠無情且一無所有的人。】
典獄長沒有再回答他,周圍的場景緩緩地消失,他抬眸,發現自己回到了典獄長室,與剛才不同的是,自己掌心裡多了一枚傲慢罪門的硬幣,而典獄長消失了。
殷修冷漠地盯著掌心裡的硬幣,「你自以為能給我什麼?」
剝開他的傷口,只為用虛假的幻想填滿他空蕩蕩的人生?
他不需要沉溺於虛假之中,他只會頂著寒風追尋真實。
殷修將硬幣捏緊,淡淡垂落的眼眸之中暗藏幽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多可憐,還不需要你來同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