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盤嶺他們前一天離開,易颯第二天一早動身。
她從當地丁姓那借了輛摩托車,說好了還到太原就行——雖然大事已了,但指不定還有什麼雞零狗碎,她計劃回到太原之後,先等幾天探消息,確定沒自己的事了,再回柬埔寨不遲。
還給宗杭也擬了計劃:「你可以考慮回家的事了,別讓人說,養個兒子還不如養張明信片。」
宗杭為自己辯解:「我那是策略!保護自己也保護家人的策略。」
易颯白了他一眼:跟丁玉蝶長了同款腦袋,還口口聲聲策略,就跟策略跟你很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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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沒壓力,也不趕時間,回去的大部分車程,交給宗杭來開。
宗杭一路開得四平八穩的,瞅了個空子,期期艾艾:「易颯,回柬埔寨之前,你不去我家坐坐嗎?」
「為什麼要去你家坐?」
「我欠你錢啊,這麼多天,吃你的,喝你的,欠了好多錢,你不去拿嗎?」
「給你個帳號,你估算一下,意思意思打給我就行。」
「那……你有固定地址嗎,我以後怎麼找你啊?」
「你出得來嗎?你回家之後,你爸媽不得二十四小時看著?你以為你還能被放出來呢?」
宗杭不吭聲了,還有點來氣:易颯怎麼這麼沒人情味呢,分手在即,他拼命想辦法創造再把兩人往一起拉扯的機會,說一句挨她堵一句。
不說了,氣著了,過兩天再繼續想辦法。
易颯摟著他腰,淡定地沿途看風景,假裝並不在意他突如其來的沉默。
她發現自己真挺喜歡欺負宗杭的,他一提東,她專扯西,就愛看他暗戳戳氣鼓鼓又不吭聲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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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一家自助的館子吃飯。
館子裝修得小資,有幾樣招牌菜需要自取,不過取餐也蠻特色:隔著面大玻璃,可以看到師傅在裡頭備餐,製作過程還挺有趣,不少人圍著看。
易颯也湊上去看熱鬧,找位置的活交給宗杭。
餐館裡人多,宗杭擠了半天才找到一張二人桌,餐號牌擺上去之後,老實坐等。
正等得不耐煩,耳畔忽然傳來一句吞吐的:「帥哥?」
什麼?帥哥?如此獨特的稱謂,必然是屬於自己的,畢竟剛坐下時,他看過四周食客,僅有的兩位同性,一個頭髮花白,一個肚腩高挺,方圓五米內,只有他能與這頭銜相匹配。
宗杭趕緊抬頭。
居然是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姑娘,挺漂亮的,飛紅著臉,樣子有些侷促。
她身後不遠處那一桌,都是年輕姑娘,大概四五個,都一臉興奮地看這邊,或擠眉弄眼,或佯裝咳嗽。
估計是一個宿舍的,或者一起旅遊的。
那姑娘大概也是覺得他年紀相仿,結結巴巴改了稱呼:「那個,同學,可以加個微信嗎?」
宗杭奇道:「你是不是玩遊戲輸了啊?」
以前,他那幫損友也常玩這套,輸了的話去朝指定的人要個號碼、表個白什麼的。
那姑娘噗地一聲笑出來,覺得他挺好說話的,就沒先前那麼放不開了:「不是,就是想……認識一下。」
她那幫朋友咳嗽得更大聲了,還有一個試圖吹口哨,就是技術限制,沒能吹響。
宗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下輪到他侷促了:「加……加微信啊?」
正說著,身後忽然傳來易颯的聲音:「不好意思,讓一下。」
宗杭頭皮一炸,怪了,明明他什麼都沒做,慌得跟被捉姦在床似的。
那姑娘還以為自己擋了食客的道,趕緊往側面挪了挪,挪完了才發現,易颯餐盤擱下,直接坐到了宗杭對面。
她一下子懵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是一個人,我不知道……」
易颯別提多客氣了:「沒有沒有,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說完了,笑嘻嘻撕開一次性筷子的紙袋。
所以,不是女朋友嗎?那姑娘也搞不清了。
事情不能總這麼僵著,宗杭抱歉地朝那姑娘笑笑:「不好意思,我沒法加,我沒手機。」
那姑娘一愣,眸中掠過顯見的失望,頓了頓低聲說了句:「現在誰還沒手機啊,不想加直說就行,沒關係的。」
易颯一口湯含在嘴裡,音調模糊地幫宗杭解釋:「不是,美女,你誤會了,他沒撒謊,真沒有,他是手機剛被人偷了,要麼你留個號,他買了新的之後,就會加你的。」
那姑娘有點尷尬,想撤退,周圍那麼多人看著,又覺得太下不來台,只得硬著頭皮朝路過的服務員借了筆,在餐巾紙上潦草地留了個號,心裡打定主意:就算宗杭真加她,她也不加了。
這種臨時起意,朝人要聯繫方式的事,真是太不靠譜了,網上那些邂逅帖,估計都是寫手編的。
***
有了這個插曲,接下來這頓飯,怎麼吃怎麼不對味,宗杭覺得凳子上長針,坐得好不舒服,偏易颯還吃得慢條斯理的,結束時拿紙巾擦了擦嘴,說:「看不出來啊,你還挺受歡迎的。」
宗杭嘀咕:「又不是我讓她來的。」
易颯鼻子裡哼一聲:「走了,別落了東西,尤其是人家號碼,可得拿好了。」
說完,盔帽一拎,趾高氣昂地出去了,宗杭怪沒勁地跟在後頭,出門一看,易颯已經跨上車子轟油了。
宗杭奇道:「不是我開嗎?」
「哪那麼多廢話,快點,趕時間。」
怎麼又趕時間了?
宗杭只好跨上后座,屁股剛落穩,車子就出去了,那叫一個風馳電掣,急轉拐奔都不帶緩衝,乘客感受別提多差了,好不容易終於駛得順暢,忽然又來了個猛停。
沒交通燈沒堵塞的,停這兒幹嘛啊,宗杭正納悶,易颯摘下盔帽,朝右首邊的一間門面努了努嘴。
循向看去,是家電信營業廳。
宗杭沒反應過來:「你要充話費?」
易颯回答:「給你買個手機,免得耽誤了你人生大事,日後怪我。」
什麼人生大事?誰有人生大事了?
宗杭坐著不下來,目送著易颯往台階上走,大叫:「沒身份證,辦不了!」
易颯回頭瞥了他一眼,笑得可和善了:「用我的啊,我沒電信的號,可以辦了給你用。」
***
當天晚上,在靈石住宿,照例的雙床間。
晚飯過後,宗杭坐在床上擺弄新手機,說真的,這麼多日子沒碰手機,忽然解了禁,感覺怪怪的。
不過是該逐步恢復對外通訊了,宗杭下了微信app,註冊了資料,搞定了頭像。
接下來……該加好友。
他瞥了眼易颯。
她正坐在床上看電視,目不斜視的,事實上,把手機交給他、吩咐了句「可得趕緊加人家姑娘啊」之後,她就沒怎么正眼瞧過他,雖然笑容還是很客氣,但笑得偽善,客氣里有鬼,當他看不出來呢。
宗杭猶豫了一回,起身走到她床邊:「易颯,我們加個微信好友吧。」
易颯沒看他,就跟《新聞聯播》是多麼吸引她似的:「天天見面,有必要嗎?」
宗杭說:「過幾天不就要分開了嗎,到時候你回柬埔寨,我回家,大家總得留個聯繫方式吧。」
這理由,不好堵回去,也不好反駁,易颯沒吭聲,過了會手機拿起來,調出二維碼,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宗杭趕緊掃了碼,發送朋友申請,瞥見易颯點擊確認,心裡別提多開心了:他空蕩蕩的朋友名錄里,有了第一個好友,第一個,很重要,很有意義。
***
躺到床上,宗杭點開易颯的資料。
她就叫易颯,沒暱稱,頭像是片水,應該是洞里薩湖吧。
又點進她朋友圈。
有點失望,易颯不喜歡發東西,裡頭一片空白,他還以為,可以偷偷看她既往的朋友圈,看一晚上呢。
只一個聯繫人,看著孤零零的。
再加誰好呢?
童虹和宗必勝先等兩天,館子裡那姑娘就算了,不熟的人,他聊不來,再說了,易颯也不喜歡,還有……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一骨碌爬起來,從行李包里翻出一張字條。
井袖留給他的,說是既是手機號,又是微信號。
朋友一場,他得問問後續。
他先在微信里申請了好友,預備著沒回應的話就再發條手機簡訊,沒想到那頭很快通過了,還發來半信半疑的一條:「真是宗杭?」
打字不好證明,宗杭索性發了條語音過去:「井袖,是我,你現在怎麼樣?還好嗎?」
其實他想問問她,有沒有跟丁磧做個了斷。
易颯也聽到了,順手把電視調成靜音。
過了會,井袖回了條信息過來:聽說你們要回來了,到時候來找我玩啊,見面再聊。
後頭跟了一串地址。
宗杭把信息讀給易颯聽:「你覺得……她是什麼意思?」
易颯冷笑:「聽說,聽誰說?還不是聽丁磧說,那就說明,她還跟他在一起唄,地址都給出來了,就是約見面唄。」
宗杭說:「這我知道,關鍵是,跟井袖好像沒什麼需要面談的大事。」
易颯心裡明鏡一樣:「那就是丁磧約的唄。」
丁磧?宗杭納悶:「他約我?」
易颯說:「約我。」
宗杭怔了一下。
這兩天來的好心情,那種好久都沒有過的鬆快、舒緩,因著這個名字的出現,忽然全泄了。
易颯看出了他的心思:「沒事,大事應該沒有,就是陳禿那邊收個尾。」
***
沒大事嗎?
宗杭總覺得不踏實,睡下後翻來覆去,做了好多亂七八糟的夢,還有一次夢見易蕭:她不聲不響地站在黑暗裡,就在宗杭幾乎以為她是一尊逼真的蠟像的時候,她又忽然嘆了口氣。
這嘆氣讓人覺得天很暗,地很荒,心裡很空。
空到夢都被繃破了。
宗杭在黑暗裡醒過來,惆悵地躺了會,擰開自己這一側的床頭燈,動作儘量輕地去了趟洗手間。
回來的時候,睡眼惺忪,蔫蔫伏到床上,正想伸手關燈,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向易颯的床。
床頭燈的光很弱,易颯的床還隱在暗裡,但她枕頭那一處,有大片的深色輪廓。
宗杭心底升起不祥的預感,他手指發顫,順著床頭那一排開關摸索過去,撳下了大燈。
一片驟然而出的光亮里,他看到易颯,確切地說,是整個頭,幾乎枕在了血泊里。
易颯……是死了嗎?
宗杭腦子裡全空了,喉頭髮干,想叫她的名字,嗓子卻嘶啞著發不出聲音。
再然後,他看到易颯睜開眼睛,問他:「你怎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