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25

  一場亂鬥,不是所有人都有全身而退的好運氣的:重傷了兩個,其它人都不同程度掛彩,連丁玉蝶這樣的,都只算是輕傷。

  情勢未明、痛呼四起的,也沒那個時間去細細話短長,宗杭趕緊先解下急救包,易颯過來接了,和易雲巧兩個忙著挨個去給傷員包紮。

  另一個包是水鬼袋,裡頭塞滿了工具用具,還有一紮扎捆繩。

  丁盤嶺從宗杭那把滿的那罐火焰噴-射器接過來,槍口始終對準還在燃燒著的太歲以防異動,又問起上頭的情況,知道「半小時回拽」的約定之後,緊急看了下時間,馬上讓人把捆繩結成兜網:預備著時間一到,就把重傷的兩個先送上去。

  丁長盛算重傷,他長期在掌事會做事,驅使這個派遣那個,身法上最為遲鈍,腹部被扎了個洞,血流得很駭人,易颯不忍心看,咬著牙幫他裹傷,丁長盛好像預感到了什麼,問她:「颯颯,我是不是沒救了?是不是要死了?」

  往常那麼不慌不忙端足了架子的一個人,此刻面如死灰、牙關打戰,連話都說得口齒不清了。

  易颯說:「不一定的丁叔,別自己嚇自己。」

  正說著,邊上的易雲巧忽然指著岩壁叫起來:「有水,有水在往下流!」

  丁盤嶺抬頭去看,果然見到岩壁細細涔涔,無數道脈脈水光,略一沉吟就想明白了:它在裝水!

  其實上次易颯下漂移地窟回來,就講起過:太歲和息壤起先都在水裡,後來像是哪兒拔起個塞子,水流走了大半。

  這次也一樣,丁盤嶺覺得:漂移地窟跟個大浴缸似的,有進水口,有放水口,太歲在這「浴缸」里泡了幾天澡,如同完成了一次新陳代謝,要「地開門」,把廢氣排出去,置換新鮮空氣進來,又要排掉舊水,另裝一池新水。

  但目前的裝水,只怕於己方不利:息壤和太歲都是親水的,萬一穹洞再次裝滿水,這兩東西怕是會復甦,而且,水裡怎麼用火焰噴-射器呢?

  想明白這一節,丁盤嶺脊背生寒,時間也驟然緊迫,一秒一秒,都好像往下落鍘刀,他吼了句:「它還沒死透!」

  語畢槍口上揚,正要再給它加料,太歲身上,忽然滾下大塊大塊的火球來。

  宗杭嚇了一跳,拉著丁盤嶺疾往後退:他還記得丁磧對這火焰的描述,每一簇火焰底下都是油料,萬一被砸著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些火塊還在不斷滾落,有些砸進水裡,火花水花四濺,水被燒得呲啦呲啦冒白煙,更駭人的是,隨著火塊跌落,太歲身上的火漸漸少了。

  騰出手來的易颯盯著看了會,第一個反應過來,大叫:「它好像在斷肢體,然後重新長出來!」

  丁盤嶺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懂了,這太歲有幾層樓高,身軀無比寬厚巨大,噴火-槍的焰頭縱然把它「點著」了,它只要「割肉」,噴上去的油料就會連帶著掉落,等於是白費了,而它又迅速再生——這樣看來,幾乎是沒受損傷。

  這噴火-槍也就是暫時噴垮了息壤而已。

  丁盤嶺的小腿微微顫慄,這局勢真他媽瞬息萬變:上一秒還在為宗杭帶著大殺器空降而狂喜,這一秒優勢就喪失了,而且水還在裝——絕不能坐視它裝滿,那樣簡直是一秒回到解放前,所有人仍將困死在這裡,還會多搭上個宗杭。

  他近乎神經質一樣喃喃:「快想辦法,趕快想辦法,要弄死它。」

  易颯忽然冒出一句:「它為什麼要趕緊長起來?」

  丁盤嶺沒聽明白,轉頭看她:「啊」

  易颯說得飛快:「這太歲,真的從裡到外,都是一堆肉一樣的東西嗎?有時候,皮肉、脂肪這些軟的外殼,是為了保護裡頭的東西的,它又要斷肢,又要趕緊長起來,會不會是裡頭還有東西,為了保護它?」

  沒錯,如果從裡到外都是肉塊,那也不怕燒,哪怕燒剩了巴掌大的一塊,也就再長,何必這麼著急,慌慌張張地斷肢再生呢?

  這一慌亂,反而暴露了它還有東西隱藏。

  丁盤嶺略一思忖,馬上吩咐宗杭:「不要浪費油料,我們現在只盯著一個點打,看是它長得快,還是我們放火快,你等我的吩咐,我的油料不夠了,你就馬上接上。」

  宗杭嗯了一聲,側挪開一步,槍口提前端起,只等命令一到就扳開關。

  丁盤嶺的槍口上下晃動了一回,最後停在了太歲軀體靠下的部位。

  他記得,原先息壤還在,把太歲包裹得像個半露的腦子,那死去的十幾具屍體的腦袋,都被吸進了太歲底部覆著的息壤里,所以真要選,該選靠下的部位,這裡最有可能「有什麼」。

  計議已定,丁盤嶺再無猶疑,手指一扳,團簇的火舌再次噴涌了出去。

  水已經淹到大腿根了,丁盤嶺額上冒汗,步步向前,眼見火舌最前端已經漸漸鑽子般咬進了太歲的軀體,忽聽頭頂風聲有異,身後,易雲巧大喝:「砸下來了,快躲開!」

  丁盤嶺早猜到了,它既能斷肢,情急之下估計也會開砸,這種情況下,離得越近反而越安全,所以不躲反進,疾走幾步,幾步到了太歲跟前。

  身後轟的一聲,是大塊的太歲肉塊砸將下來,易颯和宗杭都忙不迭向後閃躲,躲完一撥,還有一撥,但明明以丁盤嶺站的位置,很難被砸到,宗杭氣急,大吼:「是傻嗎?砸不到還砸!」

  丁盤嶺集中精神,不去管這些紛紛擾擾,他的火焰噴-射器是一整瓶的,油料管夠,直接在太歲身上破了條道,而且攻勢猛烈,往裡推進了足有七八米……

  下一剎,似乎忽然打通了什麼,丁盤嶺心頭一震,下意識把指頭從開關上移開,幾乎是與此同時,這原本肉山般不斷蠕動著的太歲,忽然安靜了。

  先前,這太歲雖然不叫不喊,但因為體量龐大,動起來聲勢也浩大,像巨型發電機,以無法形容的音調昭示著自己的存在,但現在,如同電源被斷掉,所有的聲息忽然止歇了。

  被打通的那條通道沒有再長上,裡頭還燃著明亮的火焰,足以看清一些東西。

  丁長盛看到,通道的盡頭處,又有空間,或者說,這太歲的身體內部,有個中空的洞,裡頭像結滿了雜亂無章的蛛絲,蛛絲之上,又密布寸許長、絮絲樣飄搖的須梗,梗頭呈圓突狀,有點像火柴頭。

  這是……

  丁盤嶺身子一僵。

  它懷孕了?

  不對,談不上懷孕,應該是繁殖,之前查找有關太歲的資料時,好像提過它本質上屬於黏菌,靠孢子繁殖。

  身後傳來水響,是易颯戰戰兢兢淌水過來,只飛快地探頭一瞅,又馬上縮了回去:「盤嶺叔,這是什麼啊?」

  丁盤嶺說:「它們。」

  「哈?」

  丁盤嶺忽然激動,聲音都有些抖了,說得語無倫次:「就是『它們』,這個太歲其實是要死了,也不對,它的死跟我們是不一樣的,它不是完全的死,它留下種子,也就是孢子,可以再活。」

  說話間,除了幾個實在動不了的,還能走動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往這頭靠近,連丁玉蝶都一瘸一拐地過來了。

  丁盤嶺腦子裡突突的,有些興奮過頭:「有一些植物,為了生存,會利用各種方式把自己的種子傳播出去……」

  丁玉蝶想了想:「就像蒲公英讓風把自己吹走那樣嗎?」

  丁盤嶺點頭:「這裡是三江源,萬水源頭,它一定是想利用水,用水把這些給輸送出去。」

  宗杭很警惕,槍口端起了對著通道:「那屍體是怎麼回事啊?金湯穴里那麼多屍體,它為什麼需要那麼多屍體啊?」

  易颯腦子裡一突:「因為它活不了,它之所以困在這裡,就是因為它離不開這裡的水、環境、氣候,直接出去的話就是死,所以它得找個法子,至少有個能適應外部環境的軀殼來保護自己。」

  她忽然想起鄱陽湖底下的那個息巢:「當初我們在息巢里,被姜俊追殺急於逃命的時候,我曾經躺進過巢房,當時我就發現,人躺的位置,正對著頭的上方,有個很小的孔洞,只筆桿粗細,小指都探不進去,那時候不知道是做什麼的,但如果是這些東西過去的話……」

  她示意了一下通道盡頭處的那些須梗:「會不會是它們,像流水線分配一樣,一條一條,通過那些細小的管道進入孔洞,然後再從人的嘴巴、鼻孔什麼的進去……」

  丁玉蝶讓她說得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易雲巧點頭:「有可能,剛剛那些屍體,被水流帶過來,也是頭被吸了進去,其實有可能是太歲要對他們做什麼,像96年一樣,改造了拿來對付我們,不過這位小哥……」

  她對宗杭不熟,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來得挺快的,噴射槍一通掃射,把那些人給燒了。」

  這趟過來的人雖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就裡,但多少是被普及過的,有個人嘟嚷了句:「它要準備這麼幾千年啊,也太有耐心等了……」

  丁盤嶺搖頭:「不是,它這樣的,這麼罕見,這麼詭異的行為,你說不準它是幾千年、還是上萬年才會有這麼一次輪迴,如果對它來說,繁衍的時間反正沒到,那一切就不是等待,而是籌備。」

  就像中國古代的很多帝王,活著的時候就開始修建自己的陵墓,因為反正要死,如無意外傷病的話,也大致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於是早早地準備起來。

  對太歲來說,它也許比人類古老得多,在這地底下,滅滅生生了好幾次了,也許某次地開門時,攫取到狼,或者雪豹,借用它們為眼,看到地面上的一切,覺得跟地下同樣無聊,也並沒有什麼生物比它更智慧更高級,遠方既然沒吸引力,也就沒必要去爭取。

  然後某一天,機緣巧合,它忽然發現,上頭改了天地了,人這種生物開始登上舞台,大範圍繁衍,不斷往外遷移。

  它覺得自己的機會也來了。

  三姓的祖師爺之前,不知道它還有沒有嘗試過別的人,也許有,因為任何完美的計劃都需要反覆失敗和修改。

  金湯穴,是它為自己修的輪迴渡口,它有條不紊,慢慢完善,一代又一代,開鎖金湯的水鬼是它的眼睛,也是監工,讓它看到一切漸漸成型,只等時機成熟的那一刻。

  ……

  水差不多已經淹到半腰了,易雲巧忽然反應過來:「快到約定時間了,我們先送重傷員上去吧,還有……它們,怎麼辦啊?」

  丁盤嶺沉默了會,慢慢端起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