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8

  丁玉蝶畫的。

  現在回想起在廊道里、初見那兩幅電腦圖時的不寒而慄,簡直滑稽。

  易颯都不知道該往臉上擺什麼表情了:「所以現在算是徹底推翻了什麼上一輪文明、人工智慧的推論了是吧?」

  她悻悻:「傻子樣被人引著兜了個大圈,白費力氣。」

  丁盤嶺搖頭:「有句老話叫『凡是過往,皆為序章』,彎路也是路,沒有任何路是白走的,正因為錯得多,真相才越來越近,至少現在,咱們可以給它畫個行為圖了。」

  他抽出一張大的白紙,在上頭畫了一條長長的線段,又在上頭點下不同的截點分段,端點處標a,然後bd這樣,一路順下去。

  易颯湊過來看,感覺像小學時上數學課。

  丁盤嶺先示意了一下ab段,a後面寫了「上古」,b後面寫了「1996」。

  「這是第一階段,長達幾千年,可以被稱作『醞釀期』,它做了兩件事。」

  易颯拈起另一支筆,見丁盤嶺沒反對的意思,於是在ab段的上下方各畫了一個橫的花括號,上頭寫「三姓(眼睛)」,下頭寫「金湯穴(屍體)」。

  丁盤嶺點頭:「同時,它大致知道翻鍋會出現在什麼時間,但它裝著自己並不知道,把一切安排得像是預言、命運。」

  易颯接下去:「還交叉借鑑了《推背圖》里的時間,化用和傳下了『不羽而飛、不面而面』這樣高深莫測的話——三姓不會去懷疑祖師爺傳下來的話,即便有人發現跟《推背圖》重了,也只會以為祖師爺跟袁天罡一樣都是高人、預言出了類似的未來。」

  丁盤嶺笑了笑:「你是有點小聰明,丁玉蝶要是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易颯心裡一動:聽這語氣,丁盤嶺好像對丁玉蝶有所期許似的。

  丁盤嶺把筆頭轉向了b段,在後面寫下了「17」。

  易颯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是鄱陽湖開金湯的日子,假姜駿、姜孝廣還有易蕭,都是在這前後死的。

  「這是第二階段,我把它叫『窯廠期』,翻鍋出現了,三姓也如它所計劃的那樣,被引去了漂移地窟,誰知道發生了它始料未及的異變,因為長盛的堅持,這批人都被關了起來,長達二十一年。」

  「這批發生異變的人,跟三姓有很明顯的不同,三姓除了每代會出幾個水鬼之外,跟普通人沒什麼不同,壽數也正常,海金叔、姜嬸他們,都已經奔八十了。但這批異變的人,身體會發生很大變化、活得都不長,更重要的是,他們腦子都受了影響,只不過受影響的程度有輕重。」

  還真的,三姓的水鬼雖然在水下鎖開金湯時會受祖牌的影響,但也只不過是當一兩個小時的「水傀儡」,沒人會像姜駿那樣,完全成了另一個人,眼都不眨殺死親生父親。

  易颯沉吟:「可不可以理解為,它在上古時代,為了給自己造就『眼睛』,對三姓的祖師爺做過一些輕微的改造,這改造可以延及後代中的特殊個體,但不足以滿足它後來的需求,所以它要安排一次尺度更大的『回爐再造』。」

  丁盤嶺嗯了一聲:「結果回爐再造變成了窯廠關押,任何計劃,一步錯,後面就全歪了。颯颯,看問題得透過現象看本質,其實這個『窯廠期』,暴露了它的一個秘密。」

  易颯想不出來,只好當伸手黨:「什麼秘密?」

  丁盤嶺說得意味深長:「它可能通過眼睛看到了一切,但它什麼都不能做,束手無策。它並不手眼通天,不是萬能的,只能寄希望於兩個在這場異變中相對完美的人,姜駿和易蕭,而這兩個人,也都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易蕭設法逃出了窯廠,根據腦子裡的指引一路往南,終於到了洞里薩湖、卻也止步於此,因為她的腦子沒姜駿受影響那麼深,又沒祖牌加持,只能終日遊蕩,做一個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的遊魂。

  姜駿就聰明多了,因著姜孝廣對兒子的愛護,他得以脫離窯廠,長期的相處中,他讓姜孝廣覺得這兒子雖然面目全非,但仍然還是那個兒子,甚至說服了姜孝廣讓他參與「17」這個大日子,理由是這樣可以讓姜孝廣錄下實際的路線,為推遲的開金湯創造便利。

  事情如姜駿預想的一樣順利:他下了水,也拿到了祖牌。

  易颯把d段圈了出來:「第三階段,鄱陽湖金湯穴。又出了意外,姜駿是進去了,但拉拉雜雜,同去的也一大堆。」

  丁盤嶺還不知道丁玉蝶也在裡頭摻了一腳:「是啊,姜孝廣、易蕭、宗杭,還有你,都進去了,姜駿殺姜孝廣,是剷除異己,因為姜孝廣跟他根本不算是同類了。」

  易颯長吁一口氣:「是,乾脆利落解決了姜孝廣,但沒立刻殺我們,大概是覺得我們是同類,還能爭取一下。」

  丁盤嶺接口:「最好的結果,當然是能控制住你們,把你們也留在息巢,做接下來的事兒。但太歲能看到一切,清楚你們要逃,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它可能覺得姜駿不一定能留住你們……」

  易颯汗顏:那是因為己方還有個丁玉蝶,人數上占優勢。

  「……所以它得有個備案,萬一你們順利逃出去了,追究起來,它得用什麼故事來打圓場——那些關於上一輪文明的碎片場景,就是那個時候進你腦子的吧?」

  沒錯,易颯心裡一跳:「你懷疑它是臨時編的?」

  「這故事經不住推敲,確實像倉促編的。」

  而自己還為之搖旗吶喊了那麼久,易颯沒好氣:「還挺科幻的,一編就編出什麼上一輪文明來了。」

  丁盤嶺糾正她:「不是,它不是亂編的。」

  「首先,它應該很了解我們的社會現狀,知道那些鬼神之說能唬得住古人,但現在站不住腳了,現在大家都講科學,什麼事都要調查研究,所以它只能往這條路上走,再加上息巢里那麼多屍體,而一般人對屍體很忌諱,一個解釋不好,就容易出問題。」

  易颯插了句:「也能解釋成外星人啊?」

  丁盤嶺搖頭:「不一樣,普通人還是會怕的。」

  很多怪力亂神的事,一說是「人作祟」,大家就會覺得坦然,可見從接受度上來說,人最能接受的,是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哪怕是來自上一輪文明的。

  「其次就是,它是根據已泄露的一些信息編的,所以只能往這個方向編。」

  這一句,易颯沒聽懂。

  丁盤嶺把那本黑皮冊子推出來:「你看過這本對吧?」

  易颯點頭,裡頭有異變的那批人譫妄時說的話,還有易寶全畫的圖。

  「你先看過鄱陽湖下的息巢,然後看到這本本子,心裡才有了初步揣測,最後由壺口的經歷和廊道里的那兩幅電腦圖,推導出了上一輪文明的故事對吧?」

  對啊,易颯還是有點迷糊。

  丁盤嶺點撥她:「你換個角度想一想,也許正確的順序是,它根據息巢和這本本子,編出了上一輪文明的故事,為了使你深信不疑,又在壺口為你加深印象,添了那兩張電腦圖呢?」

  「關鍵在於順序。它不是異想天開要編出上一輪文明的故事的,而是黑皮冊子裡記錄的都是真的,只不過當時沒人能看得懂,但息巢這部分秘密泄露之後,兩方面一結合,有人可能推導出正確的方向,所以它得先下手為強,搶先造出一個故事把水攪渾,這個故事得符合兩個條件:既能遮掩真相,又能合理解釋黑皮冊子和息巢的存在。」

  「否則你回想一下,真是上一輪文明和人工智慧的話,大家都能接受,還頗為歡迎,這秘密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姜駿有什麼必要非得把你姐姐給殺了?」

  易颯腦子裡嗡的一聲。

  確實。

  當時宗杭和丁玉蝶臨時起意,想把易蕭也帶出息巢,姜駿暴起,拼死阻止,還殘忍咬開了易蕭的喉嚨——如果真是為了遮掩上一輪文明這種事,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唯一的可能是,易蕭知道的秘密,並不是這個,而姜駿怕易蕭出去了之後泄露真相,所以痛下殺手。

  難怪姜駿被綁起來的時候,笑得還挺歡暢的:他任務達成,守住了真相。

  丁盤嶺拿筆頭點了點de段,把話題又拉回來:「第四階段,壺口的金湯穴,它鞏固了這個假象,通過給你塞更多的碎片場景、也利用了丁玉蝶,自以為可以把這件事坐實了。」

  易颯臉一紅。

  當時她確實以為一切水落石出了,還興奮地嚷嚷過「解放了」,原來正中對方下懷。

  她半是拍馬屁半是發自肺腑:「幸虧盤嶺叔你腦子厲害,一步步的,又把它給懟回去了,我要幾輩子才能像你這麼聰明啊?」

  丁盤嶺失笑:「年輕人不要太貪心,皮膚水滑,精力無窮,大把時間,還要一個老人家幾十年風風雨雨才錘鍊出來的心智,好處都你占了……」

  他及時剎住了口,因為忽然想起,易颯已經沒有大把時間了。

  易颯的注意力卻還在這張行為圖上,並沒有精力顧及其它,她指向線段的ef段:「這是第五階段,再下漂移地窟?」

  丁盤嶺循向看過去:「我們突破得還算比較快,相信它也有點疲於應付,這一次,算是終於露了真身了。但你看到的,依然只是表象,一堆肉塊說明不了什麼,肉塊不是秘密,所以我還是覺得,三下漂移地窟很有必要,易雲巧還在路上,等她也到了,人手齊了,我就可以再安排了。」

  易颯猶豫了一下:「盤嶺叔,別讓別人瞎著眼拼命,我覺得整件事,你還是跟雲巧姑姑和丁玉蝶說一下比較好,不過我的部分,你就別提了,我不需要多兩個人拿看死人的眼光看我。」

  丁盤嶺有些惻然:「颯颯,其實你的情況跟易蕭又不同,光從外表來說,你幾乎就沒改變,也許能活得更久一點。」

  易颯咯咯笑起來:「更久點?一年?還是兩年?小氣吧啦的,沒意思。」

  她拈起那張圖看,行為圖,五段線段,上下左右都已經寫得密密麻麻,原本雲裡霧裡的事,經過這麼條分縷析,忽然清晰明透起來——「分析」真是件挺可怕的事,這世上所有人、所有物,大概都經不住這樣細細碾磨、拿放大鏡寸寸觀瞻。

  人或事之所以神秘,是因為雲遮霧罩,不露真顏,真的全天24小時在聚光燈下暴曬,說不定大眾連瞅一眼都覺得累著了眼睛。

  易颯喃喃:「它到底想幹什麼呢?取代人類、占領地球、稱霸全世界?」

  丁盤嶺呵呵笑起來:「它連我們三姓的關都沒過,還想稱霸全世界呢?我相信它的目的不是這個,因為你通觀這五個階段,可以發現它的攻防特點。」

  「還有攻防特點?」

  「你如果把它比作行軍布陣的話,從頭到尾,它都是『守』勢,從來沒有哪個階段,它是在咄咄逼人地進攻的,各種詭詐、掩飾、藏、騙,還是那句話,這是弱者的典型特徵,它拼著命的,不想讓自己的秘密暴露。」

  所以,秘密到底是什麼呢?

  腦子裡有一線光亮閃過,易颯驀地身子一僵:「盤嶺叔,我們都是它的眼睛,如果它看得到,那我們現在說的、做的、看的,它不是……全知道了?」

  丁盤嶺說:「是啊,全知道了。」

  他的目光繞過易颯,停留在燈下、無人的空處,真正的隔空叫陣:「都走到這一步了,再遮遮掩掩也沒意義了,不如亮底牌吧,折騰了這麼久,也該有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