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片毀滅

  戰爭拖延下去,又一個秋天來到了。人們漸漸適應了戰時的生活,防空警報和食品配給,就像以前的音樂會和咖啡館一樣,成為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一部分。

  我則全身心地投入龍捲風防禦系統的研製,這個項目也由高波領導的雷電研究所承擔。工作十分緊張,一時忘記了別的事情。但有一天,這似乎遙遙無期的戰時平衡終於被打破了。

  這天下午三點半左右,我正同雷電所和軍方的幾名工程師討論艦載高能微波發射器的一些技術細節,這種設備可以發射出功率為十億瓦左右、頻率在十到一百赫茲的高度聚焦的微波束,而這個頻譜內的微波能量能被水分子吸收。幾個這樣的微波束加在一起,照射的區域能量強度約為每平方厘米一瓦,和微波爐中的能量強度差不多,可以有效加熱「卵」中的下沉冷氣團,將其消滅在萌芽狀態。這種設備與大氣光學探測系統一起,構成了對龍捲風武器的有效防禦。

  這時,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很像一陣急驟的冰雹打在地上發出的噼啪聲,這聲音從外面由遠而近迅速蔓延過來,最後竟在室內響起,我們周圍噼啪聲四起,最近的一聲居然是在我的左胸口響起!與此同時,周圍的電腦發生了一件奇異的事情:有許多小碎片穿過主機完好無損的外殼四下飛散,細看發現,那些碎片竟是一個個完整的CPU、內存條和其他晶片,這些飄浮的晶片一度在空氣中達到十分稠密的程度,我揮了一下手,有好幾個晶片碰到了手臂上,使我得知它們不是幻影,但隨後,這些飄浮的晶片紛紛拖著尾跡消失,空氣中很快變得空無一物了。電腦屏幕都發生了急劇變化,或者出現致命錯誤的藍屏,或者變黑。

  我感到左胸有一陣燒灼感,伸手一摸,發現裝在上衣口袋中的手機已經發燙,我趕緊把它拿出來,周圍的人也在做著同樣的動作。我們拿出的手機都冒出一股白煙,我把它拆開來,一小股白灰瀰漫開來,裡面的晶片已被燒毀了。我們接著拆開周圍的幾台電腦,它們的主板上,都有近三分之一的晶片被燒毀,一時間辦公室中瀰漫著晶片燒成的白灰和一種怪味。

  緊接著,剩下的電腦屏幕和燈都黑了下來,停電了。

  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遭到了以晶片為能量釋放目標的球狀閃電的襲擊,但有一點不對:在這附近的建築中都是研究單位,晶片密集,球狀閃電釋放的能量衰減應該是很大的,所以它的作用半徑不應超過一百米,在這樣的距離上,肯定能聽到它釋放能量時無一例外發出的爆炸聲,對於像我這樣由於大量接觸球狀閃電而變得異常靈敏的耳朵,甚至可以聽到它飄行時發出的聲音,但剛才,我除了晶片被燒毀時發出的噼啪聲外什麼都沒聽到,所以我幾乎可以肯定附近沒有球狀閃電出現。

  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定遭受打擊的範圍。我拿起桌上的電話,發現它已經不通了,只好同幾個人一起下樓去觀察。我們很快發現,研究所的兩幢辦公樓和一間雷電實驗室中的晶片都遭到了打擊,約有三分之一被燒毀。我們分別走訪了相鄰的大氣物理研究所和氣象模擬中心,發現這兩個單位的晶片也遭到與我們一樣的打擊。我們到目前為止所知的破壞範圍,至少需要幾十個球狀閃電才能做到,但我沒有發現哪怕一個的蹤影。

  緊接著,高波派了幾個年輕人,騎著自行車外出了解情況,我們其餘的人在辦公室里焦急地等待著。在雷電所里,只有我和高波知道球狀閃電武器的事,我們倆不時交換一下眼色,內心比別人更加惶恐。那幾個年輕人在半小時之內都先後回來了,他們一個個神色驚恐,看上去像見了鬼,他們都騎出去三到五公里的距離,所到之處,電子晶片都無一例外遭受到這種神秘力量的打擊,被燒毀的比例也一樣,都是三分之一左右。他們不敢再向前走了,都不約而同地回到所里匯報情況。對於沒有手機和電話的狀況,大家一時都很不適應。

  「如果敵人真有這種魔鬼武器,我們可真沒救了!」有人說。

  我和高波又交換了一下眼色,心中一片茫然,「這樣吧,把所里的四輛汽車向四個方向開出去,在更大的範圍內看看情況。」

  我開著一輛車向東穿過市區,一路上,看到所有的建築物內部都是黑的,人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外面,神色緊張地談論著,很多人的手裡還拿著顯然已毫無用處的手機。看到這情形,我不用下車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還是下了幾次車,主要是向人們了解是否有球狀閃電的跡象,但人們無一例外都沒有看到和聽到。

  出了市區,我仍將車不停地向前開,一直開到一個遠郊的小縣城,在這裡,雖然也停電,但恐慌的跡象比市區要少許多。我的心中湧現了希望,希望已經到了破壞圈的邊緣,或至少看到破壞減輕的跡象。我將車停在一家網吧的外面,急不可待地沖了進去。這時已是黃昏,停電的網吧里很黑,但我立刻嗅到了那種熟悉的焦味兒。我抓起一台來到外面,拆開,細細查看它的主板。在夕陽的亮光中我看到,主板上包括CPU在內的一些晶片消失了。主板從我的手中掉到地上,砸到了我的腳面,我沒感覺到疼,只是在深秋的涼風中重重地打了個寒戰,立刻上車返回。

  我回到所里後不久,另外三輛車也回來了,其中走得最遠的一輛沿高速公路行駛了一百多公里,所到之處都發生了與這裡一樣的事。

  我們急切地搜尋著外部的信息,沒有電視和網絡,也沒有電話,只有收音機可用了。但那些豪華的數字調諧收音機都是由集成電路晶片驅動的,無一例外都成了廢物。好不容易在傳達室的一位老收發員那裡找到一台能用的老式電晶體收音機,收到了聲音質量很差的幾個南方省份的播音台,還有兩三個英語台,一個日語台。直到深夜,這些電台中才漸漸有了關於這場離奇災難的報導,從這些支離破碎的報導中,我們了解到以下情況:

  晶片的破壞區是以西北某地為圓心,半徑約一千三百公里的一個圓形區域,波及三分之一的國土,面積之大令人震驚。但晶片的破壞率從圓心向外呈遞減趨勢,我們這座城市位於這個區域的邊緣了。

  在以後的一個星期里,我們生活在電力出現前的農業社會裡,日子變得艱難起來。水要用罐車運來,每人得到的配給量只勉強夠飲用,晚上只能用蠟燭照明。

  這段時間,關於這場災難的謠傳多如牛毛,在社會上和媒體上(如今對於我們來說只限於廣播電台)流傳最廣的解釋都與外星人有關,但在所有的謠傳中,沒有一種提及球狀閃電。

  從這些雜亂的信息中,我們至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場打擊不太可能是敵人發起的,他們顯然也和我們一樣迷惑,這讓我們多少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我設想了上百種可能性,但沒有一個能使自己信服。我肯定這一切與球狀閃電有關,但同時又肯定它不是球狀閃電,那是什麼呢?

  敵人的行為也多少令人費解,在我們的國土遭受如此打擊,已基本失去防衛能力的時候,他們的進攻卻停止了,連每天例行的空襲都消失了。世界媒體對此有一個比較令人信服的解釋:面對如此強有力的、可以輕易摧毀整個文明世界的未知力量,在沒搞清楚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倒使我們度過了自戰爭爆發以來最寧靜的一段時光,儘管這種寧靜中包含著不祥和肅殺。由於沒有電和電腦,整天無事可干,人們心中的恐懼也無從排遣。

  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寒冷的秋雨,我一個人坐在宿舍陰冷的房間裡,聽著外面的雨聲,感到無邊的黑暗籠罩了外面的一切,在整個世界上我面前這束搖曳不定的燭苗是唯一的發光體。無邊的孤獨壓倒了我,自己這不算長的人生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回放著:核電廠中那幅由孩子的灰燼構成的抽象畫、丁儀放在空泡中的棋盤、夜空中長長的電弧、風雪中的西伯利亞,林雲的琴聲和衣領上的利劍、泰山的雷雨和星空,大學校園中的時光,最後回到了那個雷雨中的生日之夜……我感覺自己的人生之路轉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起點,只是雨中不再有雷聲,面前的蠟燭也只剩一枝了。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沒等我起身去開,人已經推門進來,他脫下淋濕的風衣,瘦長的身軀因寒冷而哆嗦,當我在燭光中看清了他的面孔時,驚喜地叫了起來。

  來者是丁儀。

  「有酒嗎?最好是熱的。」他上下牙打著戰說。

  我遞給他半瓶紅星二鍋頭,他把瓶底放到蠟燭上熱著,但很快不耐煩起來,揚起瓶子猛灌了幾大口,抹抹嘴說:

  「不說廢話了,我講講你想知道的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