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狀閃電武器部隊成立了,最初只有一個連的兵力,指揮官是一名叫康明的陸軍中校,一個很沉穩的人。閱讀部隊的代號為「晨光」,這名字是我和林雲想出來的,第一次激發球狀閃電是我們終生難忘的時刻,當時那個球狀閃電將周圍的一片薄雲映成了紅色,仿佛一次微型的日出。
晨光部隊立刻開始了緊張的訓練,訓練的核心內容就是實彈打靶。為了儘可能地接近實戰條件,訓練一般都在露天進行,但必須在陰天進行,以防衛星偵察。由於這個原因,幾個靶場都選在多雨少晴的南方,訓練點不斷在它們之間轉移。
在這些靶場上,飛行著一串串雷球機關槍發射的球狀閃電,它們或成一條直線或成扇形向目標飛去。它們在飛行中發出的聲音,像悽厲的號角,又像一陣掃過原野的狂風。雷球爆炸聲十分奇怪,沒有方向性,仿佛來自整個空間,有時甚至如同來自你的體內!
這天,我們隨晨光部隊剛轉移一個新的靶場,丁儀來了,他負責理論研究,這裡本來沒有他什麼事的。
「我來指出你們可能陷入的一個誤區,並向你們展示一個奇觀。」丁儀說。
部隊在進行實彈射擊的準備時,丁儀問我們:「平時,你們常進行哲學思考嗎?」
「我很少。」我回答。
「我沒有。」林雲回答。
丁儀看了林雲一眼,「不奇怪,女人嘛。」在林雲瞪了他一眼後又說,「沒關係的,今天將強迫你們進行哲學思考。」
我四下看看,陰雲下的靶場是一片潮濕的林中空地,空地的另一端有幾個作為靶標的臨時建築和廢舊車輛,實在看不出這裡將會與哲學發生什麼關係。穿著迷彩服的康中校走過來,問丁儀對這次射擊的要求。
「很簡單,第一,關閉現場的一切監視設備;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射擊時在瞄準目標後閉上雙眼,包括指揮官在內的所有人,都閉上眼睛,聽到我的指令後再睜開。」
「這……我能問為什麼嗎?」
「我會解釋的。中校,我現要問您一個問題,在這個距離上你們發射的球狀閃電對目標的命中率是多少?」
「幾乎是百分之百,教授。因為雷球不受氣流的影響,加速後的軌跡很穩定。」
「很好,開始吧。記住,瞄準後所有人都閉上眼睛!」
當聽到「瞄準好」的喊話後,我閉上了雙眼,很快聽到雷球加速導軌上激發電弧發出的噼啪聲,讓人起雞皮疙瘩。緊接著,球狀閃電的呼嘯聲響了起來,我感覺那些雷球仿佛是射向自己,頭皮一陣發緊,但還是克制著自己沒有睜開眼睛。
「好了,大家可以睜開眼睛了。」丁儀說,同時被球狀閃電爆炸時產生的臭氧嗆得咳嗽起來。
我睜開眼睛,感到一陣短暫的眩暈,在對講機中聽到報靶員的聲音:「發射十發,命中:一,脫靶:九。」接著聽到他小聲說,「邪門了!」我看到,有幾名士兵正在撲滅靶標附近被脫靶的球狀閃電引燃的野草。
「怎麼搞的?」康中校責問雷球武器後面的射手,「不是讓你睜著眼瞄準好再閉上眼嗎?」
「我是那樣做的,瞄準絕對正確!」那名上士說。
「那……檢查武器!」
「不用了,武器和射手的操作沒問題。」丁儀一擺手說,「不要忘了,球狀閃電是一個電子。」
「你是說,它呈現量子效應?」我問。
丁儀肯定地點點頭,「確實如此!當有觀察者的時候,它們的狀態坍縮為一個確定值,這個值與我們在宏觀世界的經驗相符,所以它們擊中了目標;但沒有觀察者的情況下,它們呈量子態,它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其位置只能用概率來描述,在這種情況下,這一排球狀閃電實際上是以一團電子云的形態存在的,這是一團概率雲,擊中目標的位置只占很小的概率。」
「您是說,雷球打不中目標是因我們沒看它?」中校難以置信地問。
「正是這樣,是奇觀吧?」
「這也太……唯心了。」林雲迷惑地搖搖頭。
「看,哲學了吧,女人迫不得已也會哲學的。」丁儀沖我使個怪眼色,然後對林雲說,「別在哲學上教訓我。」
「是,我沒資格,要是每個人都有你那麼終極的思想,那世界太可怕了。」林雲聳聳肩說。
「你不會不知道一點兒量子力學原理吧。」丁儀問。
「是,我知道,還不是一點兒,但……」
「但沒想到在宏觀世界看到它,是嗎?」
中校問:「這難道是說,如果雷球要擊中目標,我們就必須自始至終看著它?」
丁儀點點頭說:「或敵人看著它也行,但必須有觀察者。」
「再試一次,讓我們看看概率電子云是什麼樣子的吧!」林雲興奮起來。
丁儀搖搖頭,「不可能的,量子態只在無觀察者的情況下呈現,觀察者一出現它就坍縮為我們的經驗現實,我們永遠不可能見到概率雲。」
「裝一台無人值守的攝像機不就行了嗎?」中校說。
「攝像機也是觀察者,同樣會引起量子態的坍縮。這也是我讓所有監視裝置都關閉的原因。」
「可攝像機本身並沒有意識啊。」林雲說。
「看看,是我唯心還是你唯心?觀察者並不需要有意識。」丁儀對林雲壞笑了一下。
「這就不對了,」我覺得自己終於抓住了丁儀的一個破綻,「那照你所說,球狀閃電周圍的什麼東西不是觀察者呢?就像在攝像機的感光系統上留下自己的影像一樣,球狀閃電同樣在空氣中留下了電離痕跡,它們發出的光會對周圍的植物產生影響,它們發出的聲音震動地面的沙粒……周圍的環境總是或多或少地留下它們的痕跡,這與攝像機攝下圖像並無本質的差別。」
「是的,但觀察的強度是有極大區別的,攝下影像是強觀察,而地面的沙粒被震離原位只是弱觀察,弱觀察也能引起量子狀態的坍縮,但很微小。」
「這理論玄乎得讓人難以相信。」
「如果不是實驗證據,真的沒有人會相信它,但量子效應在上世紀初葉就在微觀世界中被證實,只不過到現在我們才見到它的宏觀表現……波爾要活著有多好,德布羅意要活著有多好,海森堡和狄拉克要活著有多好……」丁儀漸漸動起感情來,夢遊似的來回走著,嘴裡喃喃自語。
「不過愛因斯坦幸虧死了。」林雲說。
我這時想起一件事:在基地進行宏電子激發的實驗室,丁儀堅持要求安裝了四套監視系統,我現在向他提起這件事。
「是的,這是出於安全考慮,如果所有的監視系統都失效,球狀閃電就會處於量子態,那時,基地的相當大一部分都會籠罩在概率電子云之中,球狀閃電可能在其中的任何位置突然出現。」
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在歷史上大多數目擊案例中,球狀閃電都是飄忽不定,蹤影神秘,常常憑空突然出現,附近並沒有可以激發它的閃電。這很可能是因為當時目擊者處於一個宏電子概率雲中,他或她偶然的觀察使球狀閃電的量子態突然坍縮。
我感嘆著說:「我本以為對球狀閃電已經很了解了,沒想到……」
「你還有更多沒想到的,陳博士,大自然之詭異你真的難以想像。」丁儀打斷我說。
「還有什麼呢?」
「還有一些事,我甚至都不敢同你討論。」丁儀壓低了聲音說。
我最初沒有在意他的話,但再一想卻打了個寒戰,抬起頭,看到丁儀正用蛇一樣怪異的目光看著我,讓我渾身發冷。在我意識的深處,有一個最幽暗的陰影區,我一直在努力忘掉它,幾乎成功了,我現在真的不敢去觸動它。
在以後兩天的試驗中,球狀閃電的宏觀量子效應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只要去除觀察者,雷球武器發射的球狀閃電的彈著點就會嚴重發散,對目標的命中率只及存在觀察者時的十分之一。我們又運來了更多的設備,進行了更複雜的試驗,主要是試圖確定一個宏電子在量子態時所產生的概率雲的大小。其實,在嚴格的量子力學意義上,這種說法是很不嚴謹的,一個電子(不論是宏觀的還是微觀的),其概率雲與整個宇宙一樣大,處於量子態的球狀閃電有可能在仙女座星雲出現,只是這種概率極其微小。我們所說的概率雲大小,是工程學意義上的,指的是這樣一個模糊的邊界,在邊界以外,概率雲已經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
但在第三天,出現了一次例外,在沒有任何觀察者的情況下,雷球機槍發射的十顆球狀閃電全部準確地擊中了目標,這是一類以金屬作為能量釋放目標的宏電子,激發能量很高,那個作為靶標的報廢裝甲車有三分之一被熔化了。
「肯定有疏忽,出現了觀察者,也許是哪個攝像機沒關,更有可能是哪個戰士偷著睜了一下眼,想看看宏電子云什麼的。」丁儀相當肯定地說。
於是在下次發射前,拆除了僅有的兩部攝像機,將靶場上的所有人員全部撤到與外界隔絕的一個地下掩蔽部里,靶場上空無一人,已瞄準完畢的雷球機槍改為自動發射。
但這次發射的十五顆球狀閃電仍全部準確命中。
我很高興有能夠難住丁儀的事,哪怕是暫時難住也行。看到結果後他確實顯得很擔心,但這種擔心與我想的是兩回事,他顯然並沒有被難住。
「立刻停止試驗和實彈訓練吧。」他對林雲說。
林雲先是看看丁儀,然後看了一眼天空。
我說:「為什麼要停呢?這可是一次絕對沒有觀察者的發射,量子效應卻沒有出現,總該搞清楚原因吧。」
林雲向上揚了一下頭,「不,有觀察者。」
我抬頭看天空,這才發現這些天一直密布的陰雲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一道縫,一條狹窄的藍天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