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這麼大,在我的印象里,從來沒有見過我爺爺哭,甚至是連悲傷的表情都很少見,每每從學校回去,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然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吃飯咯沒,我給你熱菜去。
但是此時此刻,我卻看見爺爺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哭的肆無忌憚。我知道他哭是因為親眼看著我舅公死在他面前,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既然他現在這麼傷心,為什麼之前會那麼決絕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以他的本事,要把舅公救下來簡直是易如反掌。
從他的哭聲中聽得出來,他是十分不情願的,但是他到底是有什麼苦衷,非得用我舅公的血去染紅那口懸棺?而且事後還那麼痛苦,否則也不會對著我舅公的殘魂行三叩九拜的大禮。
我看了一眼舅公的紙人身體,發現那個時候它並沒有駝背,臉上也沒有出現那個洞,估計是在後面的生活中裡面的那根「脊柱」篾條斷掉了。一想到這裡,我不禁悲從中來,幾十年的紙人生活,簡直是生不如死!
我想,如果換做是我的,我肯定早就自殺了。但是我很快想到,既然是我爺爺出手了,應該顧忌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應該是下了什麼禁制,不允許我舅公自殺。一想到這裡,我全身就驚起一身雞皮疙瘩,這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遇,換做是我,可能早就瘋了。
也難怪舅公這麼多年來和那些陰人黑貓為伴,因為它除了那些黑貓,它還能和誰為伍呢?這麼比較起來,紙人婆婆就要幸運的多,雖然同樣是紙人,但是紙人婆婆還有長源爺爺照顧,還有個說話的人,但是舅公卻一直孤苦伶仃,整日像個孤魂野鬼似的在山間裡遊蕩,風餐露宿,所以臉上紙被戳破了,背上的篾條也被壓斷了……
我想我爺爺之所以會這麼放肆大哭,應該也是想到了我舅公日後的生活是一副什麼樣的場景。
我感覺到我的眼睛一陣濕潤,有淚水從眼眶裡流下。我看見我的淚水砸在地面上,撿起一朵水花。
眼前的畫面突然消失,一道強烈的光線從不遠處傳來,我看見電梯門打開,張哈子和凌絳從電梯裡面走出來。兩人都沒有拿手機照亮,我這才想起來,張哈子的手機肯定是落在地下三樓了,而凌絳的手機,肯定是在張家村的時候,從船上游到岸邊去的時候被水給泡壞了。
我急忙跑過去,站在他們面前,對著他們大喊大叫,可是和之前一樣,他們根本就看不見我。看來這還是幻象,而且,我突然間明白,這些幻象,應該就是舅公的記憶。
我看見張哈子受了傷,手上一直有血液在往下淌,凌絳還好,僅僅只是有些神情憔悴。為了減少自己的害怕,我跟在張哈子的身邊,雖然知道他不過是幻象,但是這樣我也覺得安全一些。
我跟著他往前走,和他擁有同樣的視角。我看見前面有一口黑色的棺材橫在地面上,應該就是我之前看到的那口。但是和我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樣,因為在這口棺材的上面,好像還有一小塊板子立在那裡。
我往前走,看見後面的兩那口棺材,棺材上面,都立著一小塊板子。我看見張哈子拿起板子,竟然是一塊牌位,上面清楚的寫著洛小陽之位。凌絳繞過去走到第二口棺材那裡,拿起牌位看了一下,寫的是張破虜之位。第三口棺材上的牌位寫的是凌絳之靈位。
就在這時,我看見舅公從黑暗中走出來,身上還是以前的那件黑色長袍。我聽見張哈子講,我日你屋個先人板板,老遠就聞到你身上滴那股紙人味道。嘿嘿,上次老子沒招呼到,讓你幫老子肚子戳老個口子,這次老子不把你揉成沫沫,老子跟你姓!
張哈子手上沒有篾刀,應該是在三樓弄掉了。我不知道他們兩個在三樓經歷了些什麼,竟然會被逼到四樓來。難道和這裡相比較,三樓的更加可怕?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得慶幸剛剛電梯沒有停在三樓,要不然……
我沒敢想下去了。我看見張哈子用帶血的手擼起袖子就往前衝過去,但是剛跑出去沒幾步,我就看見張哈子用更快的速度往回跑了。他邊跑邊喊,凌大美女,老子突然有點兒內急,你先幫我頂一下!
張哈子講完之後,就躲到凌絳的身後。
我往那邊看了一眼,這才知道為什麼張哈子突然跑回來了。我看見,在黑暗處,亮著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成千上萬!
這些眼睛我再熟悉不過了,在村子裡的時候,我就和陳先生遭遇過,那是我舅公手底下的那些陰人黑貓!只不過和現在的比起來,當初在村子裡遇到的那些黑貓數量,簡直是小兒科了。
放眼望去,整個地宮的黑暗處,幾乎全部布滿了黑貓。此時此刻我才明白,我之前看見的那些黑漆漆的深處,並不是真的黑,而是看到的這些黑貓的身體!它們閉著眼睛,一層堆著一層,從地面堆到天花板,高高的像是城牆一樣。此時此刻,它們睜開眼,就好像是一塊黑色幕布上,到處都是眼睛!
難怪地下四樓的那些歸墟魚的魚骨頭不見了,原來全被這些黑貓給吃了!
我看見凌絳伸手輕抖,手中出現一朵紙花。
張哈子講,姓凌滴,都么子時候老,你哈有心思玩花?你玩花也就算老,問題是,你一朵花能夠解決問題不?趕快多甩出幾朵來!
看到這裡,我也算是服了張哈子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貧嘴。但是我很快就錯了,因為我看見張哈子躲在凌絳的身後,用凌絳的身體作掩護,一雙手在不斷的結印,這雙手裡還有一把白色的小紙人,他在這些小紙人的身上不斷的畫著什麼,眼睛雖然看著前面的那些黑貓,但是手中的動作卻絲毫不慢。
那些小紙人身上都帶著一絲絲張哈子的血液。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念頭,那就是張哈子手臂上的傷口,很可能不是三樓的那些東西弄的,而是張哈子自己弄的。否則以張哈子的能力,出血了,一張紙貼上去,不久能夠止血了嗎?當初我脖子上的那個傷口,張哈子不就是這麼處理的麼?而且紙到血停,比靈丹妙藥還要靈。這麼想來,張哈子應該是刻意沒止血。
我看見凌絳蹲下,講那朵紙花插在地上,然後站直了身子,雙手掌根、拇指、小指,三點合,其餘六指自然分開,放在胸前。這個手印我以前看書的時候見過,叫做大蓮花手印。我聽見她嘴裡輕聲呢喃著,凌家不孝晚生凌絳,以大願祈求根本無上師尊,十方三世諸佛……賜我遍地生蓮。
話音剛落,我就看見插在地上的那朵紙花,像是變魔術一樣,由一朵變成兩朵,由兩朵變成四朵……先是講張哈子和凌絳圍了一圈,然後往外彌散開去,一直延伸向黑暗深處。
結完印,凌絳就好像是虛脫了一樣,癱倒在地上,疲憊不堪。
張哈子講,姓凌滴,你千萬不能死哈,你要是死老,那個哈挫挫估計要癲。就算沒癲,估計也要拿刀子砍死我。你也曉得他滴身份,老子不一定搞得贏他。偉人講得好,堅持就是勝利,你千萬莫死啊,看老子搞死這個狗日滴。
張哈子講完話,就把手裡的那些紙人朝著空中一扔,原本一沓紙人可能最多就只有五六十張,但是被張哈子這一扔,在空中一下子迎風見長,居然一化二,二化三,越變越多,最後竟然是每朵蓮花上面都站著一個小紙人,看上去居然十分威嚴!
可就在這時,我看見凌絳面前的那朵花竟然著了,燃起了綠幽幽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