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看我沒跟上去,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發現陳泥匠的遺照立刻恢復了正常。我沒把這件事說出來,因為就算我說了,陳先生也不會相信。所以我低著頭,緊緊跟在陳先生的身邊,半步都不敢離開。
就在我們要出院門的時候,院門被推開,卻是我們找了半天沒找到的我二伯走了進來。他問,你們啷個又回來了?不過你們來的正好,我大哥不見了。
我一聽,心想完了,會不會又像我爸那樣,被抓到墳里的棺材裡去了?
陳先生問,啷個回事?
我二伯講,我送完你們回去之後,再回來的時候,就沒看到大哥。我以為他窩尿(小便的意思)去了,就在院子裡等了會兒。大概十幾分鐘,他都沒回來,我想,就是窩屎都窩完了,肯定是出事了。所以就到附近找了哈,沒找到人。準備回來拿根棍子,再出去找,就看到你們咯。
陳先生低頭想了哈,講,拿棍子沒得用,你們一人拿只孩子。
說著,陳先生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兩隻孩子,給我而二伯一人一隻。他講,這是陰孩,要是遇到不乾淨的東西,你們就拿這個抽他,記到打腦殼!
我二伯問,那我們現在到哪去?
陳先生低頭想了哈,講,去你爺爺墳地。
二伯帶路,我一手提著煤油燈,一手緊緊拽著陳先生給我的鞋子走在中間,陳先生走在最後。他還是和之前一樣,走三步拍一下鞋子,最裡面似乎還念念有詞,但是我聽不太清楚,所以不知道他在念什麼。
而且,我一直很好奇,明明晚上的月亮這麼大,路上的情況看的都很清楚,為什麼還要點一盞煤油燈帶在身上呢?我很想問陳先生,但是現在的時機似乎有點不大對,所以我也只好跟著默默的往前走。
從村頭到我爺爺的墳地,和從村頭回我家,距離時差不多遠,按照道理來說,就算是晚上路不好走,最多十幾分鐘就能走到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走了大概十五分鐘之後,竟然又回到了陳泥匠的院子門口。
很明顯,又是鬼打牆!
陳先生不得不在前面帶路,和之前的方法一樣,拍一下走三步。但是之前很管用的方法,這一次竟然失敗了。我們從陳泥匠的院子門口往左手方向走的,沒想到走了一段路之後,竟然又從院子的右手邊回來了。
陳先生罵了一句,然後穿上左腳的鞋子,右腳的鞋子拿在手裡(左鞋為陽鞋,右鞋為陰鞋)。他對我說,小娃娃,你帶路。
我走在最前面,心裡一直默念著不要拐彎走直線、不要拐彎走直線。可是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們竟然又從陳泥匠院子的右手邊回來了。
陳先生有些惱火的講,繼續走,不要停!
我有些不明白,明明我走的一直是直線,為什麼又會回到陳泥匠的屋子呢?
我之所以這麼確定我一直走的是直線,是因為我是看著天上的北斗七星來定位的,北極星的位置位於正北,我爺爺的墳地也是那個方向,所以只要跟著北極星走,肯定不會錯。
可是如果我走的是直線沒有錯,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了。在這條直線的道路上,有無數個陳泥匠的屋子,我們經過的陳泥匠的屋子,其實並不是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一個,而是一座新的宅子。
我們又繞了回來,二伯喊陳先生先莫急到走了,這麼走下去,沒有盡頭,哪個都吃不消。
我曉得二伯的意思,他講的吃不消,不是身體上的吃不消,而是心理承受能力的吃不消。因為每經過一次陳泥匠的屋子,我們的承受能力就會減少一份,對走出這個怪圈的希望也會減少一份。與其這樣,那還不如不走。
陳先生答應了,然後我們三個站在院子門口想辦法。哪個都沒有進院子的想法,似乎是潛意識裡在排斥這座一直繞不過去的院子一樣。
陳先生突然開口問我,小娃娃,你之前將陳泥匠的遺照斜著眼睛看你,是你真的看到了,哈是你眼花咯?
我講,我是真的看到了。
這個時候,我二伯也開口講,我也有這種感覺。你們兩個回去之後,我和大哥坐到靈堂前,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我。我沒敢問大哥,不曉得當時他有這個感覺沒。
陳先生講,我曉得問題出到哪裡咯。
說完之後,陳先生一腳踹開陳泥匠的院子門,急匆匆的走了進去。
我和二伯對視了一眼,也跟了進去。
只見陳先生從左鞋的鞋墊下面取出兩枚銅錢,放在手心裡用一個很奇怪的姿勢捏著,然後嘴裡念了些東西,念完之後,他走到陳泥匠的遺照前,用銅錢貼到陳泥匠遺照的眼睛上。按照道理來講,陳泥匠遺照上面有一層玻璃,銅錢是無論如何也貼不上去的。但是陳先生鬆手之後,那銅錢就好像是有磁力一樣,緊緊的吸到玻璃上面,沒有掉下來。
弄完之後,陳先生講,走!
我們跟著陳泥匠出了院子,再一次出發。
大約十分鐘之後,我心裡已經開始打鼓了,因為每次都是這個時候出現陳泥匠的院子滴。我很擔心又看到陳泥匠的院子。然而我的擔心是多餘滴,因為我已經看到了不遠處我爺爺的墳地。
是的,我們走出來了。
我問陳先生,為么子會這樣?
陳先生有些得意的講,陳泥匠生前和陰宅打交道太多,眼睛沾了很多陰氣,等他死了之後,那雙眼睛就有些作怪。剛剛我們以為我們是在用我們的眼睛在看路,其實,是陳泥匠的眼睛在替我們看路。說白了,我們其實就一直圍到陳泥匠的院子打圈圈。哼,這個傢伙,死了都不安生,等我找到你大伯了,回去就收拾他。
說話間,我們已經來到了爺爺的墳地邊緣。
然而,眼前的一幕,縱使是經驗老道的陳先生,都被震驚的難以呼吸了。
爺爺的墳地方圓十米,堆積著密密麻麻的老鼠屍體,它們全部趴在地上,頭朝著墳的方向,兩條後腿伸直,和尾巴平行。而兩隻前爪卻各自握著兩側的鬍鬚,鬍鬚的方向,指著天空,就好像是虔誠的信奉者,趴在地上給他們信仰的神靈敬香一樣。但是,這些老鼠已經全部死了。
在老鼠屍體之間,還有這各種各樣的昆蟲屍體,不計其數。
如果僅僅只是這些,那還能夠讓人接受。可惜的是,呈現在我們眼前的,不僅僅只是這些。
除了這些老鼠昆蟲的屍體外,在這個圈子的最裡層,還有二十八位年輕的壯漢,他們的形體姿態和老鼠的一模一樣——他們趴在地上,兩腿伸直,甚至連腳背都貼著地面,他們的額頭緊緊貼在地上,雙手前伸,兩掌貼著地面。他們二十八人,剛好把爺爺的墳圍成一圈。
除了他們姿勢一樣以外,這二十八人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挖過我爺爺的墳!
在這圈人的外面,我看到了大伯,他跪在我爺爺墓碑的正前方,頭顱低垂,一動不動。
慘白的月光灑在這些人的身上,我從他們的身上看不到虔誠,只看到了一種感受,贖罪!
我敢保證,如果不是二伯和陳先生在我身邊,我一定會被眼前的這副詭異場景嚇死。有那麼十幾秒,我知道我是停止了呼吸的,那是因為,恐懼!
「五體投地!居然是五體投地!」陳先生在我旁邊顫抖著身子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