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斜了說話那人一眼,沒好氣道:「之前的那些可是白給的,這般美事只有一次,現在我要說的這些,都是要用功勞來換的。」
末了,李易又補充道:「打完河北,再用功勞來換!」
那人聞言,臉色訕訕,但眼底卻透著一抹的喜色,其他人與他反應差不多,因為李易明確的表示了一個意思,打完河北就要稱帝,然後大封群臣!
似乎是察覺倒自己的意圖有些太明顯了,李易忍不住笑了一聲,但他的臉皮比較厚,並沒有不好意思,眨眨眼就當自己什麼都沒說過。
輕咳一聲,提醒眾人回神,然後李易說道:「這是一件大事,關乎江山社稷,關乎爾等將來,同樣也關乎天下百姓的將來,雖然還有時日從容布置,但我卻不願馬虎,所以,與其將來匆忙,還不如早早提上日程,讓大家一起參詳參詳,尋一個穩妥之策。」
眾人齊齊一禮,表示一切都聽李易的安排,不過所有人心知肚明,所謂參詳,真的只是參詳,李易心裡的框架肯定已經搭建好了。
對此,眾人只是比較好奇,並沒有什麼擔憂,因為看李易的表現,任誰也不覺得李易是個打壓功臣,甚至是從功臣身上割肉的人。
「軍師!」
果然,李易沒有讓眾人議論,而是直接點了蒯越,說道:「具體談論之前,我首先有個問題要請教軍師。」
「不敢,請主公示下!」
蒯越當即出列,態度恭敬。
李易眯眼做沉吟狀,緩緩說道:「以軍師博學,可知道,以大漢的廣袤疆土,能容納多少個萬戶侯?」
蒯越的智謀絕對是上上,也有隨機應變之能,可聽了李易的問題還是忍不住有些呆愣。
其他人同樣一臉奇怪,不知道李易怎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難不成李易打算封一堆的萬戶侯出來?
有人下意識的搖頭,雖然所有人都想當萬戶侯,但他們對自己的斤兩還是拎得清的,最終也就是那寥寥幾人有資格爭上一爭。
蒯越輕輕蹙著眉,雖然他現在經常都是直言敢諫的形象,可這個問題實在不好直接回答,斟酌了好一會,這才說道:「高祖平定天下,萬戶侯有三位。」
李易立即搖頭,道:「三人太少,三十位如何?軍師覺得這江山可能容得下?」
「嘶——」
李易話音剛落,人群中就傳來了吸冷氣的聲音。
站在李易對面的蒯越更是愕然抬頭,若不是身後不斷傳來低語,他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萬戶侯,食邑萬戶,以一戶四人計算,三十個萬戶侯就意味著將有百萬人脫離了未來王朝的賦稅體系,這已經不能說是臭棋了,根本就是亂棋,這樣的江山自一開始就是不完整的,根本經不起風浪,任何一場小小變動都可能動搖國本。
然而,在眾人或震驚,或慌張的注視中,李易卻是神色不變,完全沒有說笑的樣子,更沒有因為眾人的反應而有任何的動容。
幾個原本想要勸諫的人猶豫了一下,將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去。
那些腦袋正發蒙的人也迅速的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李易是什麼人,以布衣之身,憑一己之力成為中原霸主,可謂雄才大略,這樣的人縱然會有疏忽,也絕對不會在封侯的大事上昏頭。
那麼,按照李易以往行事來看,此中必有深意。
蒯越也察覺到李易肯定另有所指,但他卻摸不到脈絡,想了想,只能如實說道:「自黃巾之後,天下疲敝,民不聊生,幸有主公不計個人生死,挽大廈之將傾,解萬民於倒懸!」
先把馬屁拍足,然後蒯越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然,主公雖有平定天下之能,可百姓畢竟困苦日久,縱然百廢待興,但興旺卻非旦夕之能,於此時節大封有功之臣,我等二三人雖能受益,卻是又要苦了天下人,還請主公三思。」
「還請主公三思!」
其他人也紛紛跟上,勸李易別一口氣封幾十個萬戶侯出來。
這倒不是他們大度,而是眾人都知道,幾十個萬戶侯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與其等著不存在的萬戶侯,還不如表表忠心來的實在。
李易從善如流,果然開始「三思」,片刻後,悠悠然嘆息道:「我愛讀史,每每看到過往英傑,都讓我神往不已,感慨無緣與其相識,同樣的,我也為其遺憾,多少風流人物,都是半生英雄,然後半生落魄,甚至乾脆不得善終。」
聽到這裡,許多人心裡都是一咯噔,這話題似乎有些敏感了。
李易卻仿若不覺,繼續說道:「適才軍師說,高祖開國,三人得封萬戶侯,可其結果如何?」
李易滿臉惋惜的道:「蕭相國開國首功,可晚年竟然也要憑藉自污才能保全性命。」
「絳侯更甚,世人皆知其忠勇,更有匡扶國家之功,可面對區區獄吏,卻只能徒呼奈何!」
「還有淮陰侯,唉,淮陰侯若是當真要造反,豈會奉詔隻身相見?」
「對了,樊噲也是一個,他運氣要是稍稍差上那麼一絲,縱是死了也是個糊塗鬼。」
「說來說去,大漢元勛也就是留侯樂得逍遙,也為人稱道,只是,呵呵,明明一時人傑,是攪動風雲的人物,若非別無選擇,誰又會真的寄情山水,其中無奈心酸,誰人知曉?」
說道最後,李易手一攤,看著自己的部下們說道:「我李易雖然不敢太過自誇,但有一點,我自信不弱與人,無論如何,都絕對不會讓功勳寒心,所以,我才會有之前一問,想看看這天下能封得了多少個萬戶侯。」
說道這裡,李易臉上滿是對下屬的關愛,要多真誠就有多真誠,可他的關愛對象卻是腦袋都大一圈了。
李易不想他們跟周勃韓信這些人一樣受委屈,想法很好,他們感激涕零,但李易因此就打算給他們封萬戶侯,那就沒道理了,是怕他們死的不夠快麼?
雖然所有人都想著在李易稱帝的時候自己的位置越高越好,但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位置越高風險越大,尤其是功勞與關係配不上那個位置的時候,上去不死也要脫層皮。
一時間,四下里鴉雀無聲,根本沒人敢接李易的話。
李易知道自己的話題有點要命,沒人出聲是正常的,於是,再次「三思」之後,李易繼續說道:「我一直都在想,功臣為何不能善終,也確實得出了一個結論,一切種種,蓋因君臣之間有矛盾無法調和,上位者擔心臣子功高蓋主,心懷不軌,而為臣者……呵呵,帝心難測,四字便可道盡苦衷。」
「唉,初時也就罷了,些許隔閡誰也不會太過放在心上,可一旦日久,猜疑多了,就成了真的,然後再有有心之人挑撥,縱然沒有證據,也會出現證據,於是……」
「主公,屬下對主公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李易正說著,徐晃忽然出列跪了下來。
徐晃心中也是叫苦,相處日久,他知道李易肯定沒有暗指他,但李易說了這種話,他作為在場軍權最高的人,壓力太大了,實在不能不有所表示。
李易搖搖頭,上前將徐晃來了起來,安慰道:「我麾下文武官員數百人,公明卻是第一個稱我為主公的,我相信公明,正如我相信我自己一般,莫要多心。」
徐晃感動的道:「主公……」
李易拍拍徐晃的手背,重新回去坐下,繼續說道:「說來慚愧,我能坦言此事,除了我信任諸位,還因為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讓我永遠都不會對諸位生疑,更不擔心掌軍之人作亂,而諸位,也同樣無需因為不解我心意而心懷墜墜。」
眾人穩不住看向李易,這種矛盾是以往多少君王都沒能解開的,李易是如何解決的?
李易微微一笑,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緩緩說道:「很簡單,因為我與諸位不同,有些事情,帝王畏懼,我卻不怕,有些事情,帝王求而不得,而我,卻早早的握在手中。」
似乎是為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李易伸手在涼亭的石桌上輕輕一抹,只聽卡的一聲,桌角竟然碎了一塊,在眾人震驚的注視中,李易屈指一彈,只聽嗖的一聲,那石塊立時破空而去,眨眼功夫,就直直的飛出了眾人的視線範圍。
一時間,驚呼之聲無數。
李易卻是遺憾,彈指神功乃是裝X利器,只是準頭太差了些。
過了好一會,眾人收回視線,下意識的看向李易,卻又以更快的速度將視線下移,不敢正視李易面容。
疆場之上,武將的勇猛多是鼓舞士氣之用,真正斬將奪旗的機會並不多,可那只是尋常情況,到了李易這個地步,就不能用常理來計較了。
尤其是那幾個給李易當過陪練的武將,更是知道,如果李易豁出去,是完全有能力殺穿一道萬人軍陣的。
像李易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害怕部下造反?
上有李易這樣的存在,造他的反與找死又有多少區別?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眾人全都下意識的鬆了口氣,只是不知為何,心裡的感覺卻是有點怪怪的。
「主公,主公威武!」
「主公威武!」
蔣干最先回過神來,給李易送了個馬屁,然後其餘人也是齊齊稱頌,不管怎麼說,對於李易,對於他們,這都是一件好事。
李易搖搖頭,臉上卻無喜悅之色,就之前的話題繼續說道:「但是,方才軍師所說,卻是讓我驟然驚醒,除去我想到的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矛盾存在,這個矛盾雖然不如前者明顯,卻更為尖銳和難以調和。」
眾人再度沉默,良久,蒯越硬著頭皮問道:「不知主動說的是……」
李易沒有回答,而是看向眾人,問道:「諸位可有人想到了?」
過了一會,無人出聲,李易又一次說道:「當真沒人想到,還是想到了,卻不敢開口?」
「屬下慚愧!」
蒯越作揖告罪,跟著也有幾人深深低頭,這都是明白人,只是那種問題李易私下裡談還好,當著眾人的面,李易能說,他們是真的不敢。
對此,李易也不怪他們,畢竟身份擺在那裡,說簡單一點是個人與家族的利益問題,說大了,就是階級問題了。
李易嘆道:「我到了荊州之後,一直都有很努力的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想法辦發讓各地的世家大族,將土地放出來,還給百姓,最起碼要放一部分出來,為此,我出讓了不少的利益,開出了不少的條件,其中就有你們。」
「屬下惶恐!」
七八個文官急忙對李易下拜請罪,因為他們正是李易說的人。
「無需如此,我並沒有怪你們,雖然有些事情我不喜,但曾經世道如此,你們何罪之有,相反,你們能將名下田產讓出來,說明你們是有善心,有大義的,從這一點來講,你們無過有功。」
「謝主公!」
「多謝主公!」
幾人連忙致謝,暗暗鬆了口氣,現在的李易可不是以往了,已經沒人能和李易談條件了,就比如那馬騰,李易不滿意直接就是翻臉。
李易抬了抬手,讓他們起身,接著道:「我們打揚州,打豫州,兗州,徐州,還有青州,這些地方你們多多少少都跟著我去過,看到硝煙過後,百姓流離失所,甚是是曝屍荒野,我很難受,那都是我大漢的百姓,怎麼可以讓他們如此?不應該的!」
李易忽然感覺眼光有些濕潤,這讓他的話語稍稍停頓。
他從來都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雖然今日是做給面前這些人看的,可想到記憶中的那些畫面,心緒還是難免起伏。
眾人也發現了李易的異狀,但無一人出聲,只是靜靜的等待著李易後面的話語。
深吸了幾口氣,李易繼續說道:「其中也有一個情況是讓我慶幸的,因為刀劍無眼,百姓固然遭難,但掌握著地方土地的門閥豪族同樣不能倖免,因為沒了這些人,無主之地將重新歸於官府,有主的,我也可以順理成章的對其核算清點,將那些不該屬於他們的田地全都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