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了會沒什麼營養的話,感覺氣氛差不多了,李易不想讓皇甫堅壽太過煎熬,決定來個長痛不如短痛,便主動問道:「天子既讓皇甫兄遠來揚州,只是我看皇甫兄不但沒有車馬儀仗,甚至只是孤身一人,心中好生奇怪,敢問皇甫兄這是為何?」
原本皇甫堅壽雖然有些心不在焉,但臉上總算還是維持著笑容,可聽了這話,頓時一臉灰敗,甚至,眼眶中還蓄上了淚花。
李易見狀大驚,關切問道:「皇甫兄因何哭泣,可是路上受了什麼委屈,若是有事儘管道來,我必為皇甫兄做主!」
皇甫堅壽搖頭道:「若只是堅壽受了委屈也就罷了,可如今……受委屈的卻是天子啊!」
說罷,皇甫堅壽眼中淚水終於控制不住,簌簌落了下來,然後以袖掩面,嗚嗚哭泣。
對此,李易暗道一聲果然,知道自己是真的猜對了。
然後,李易與魯肅張遼等人換了一個眼神,不過皇甫堅壽因為低頭哭泣,倒是沒能察覺。
皇甫堅壽的哭聲還在繼續,而且情真意切,不是裝的,以至於李易都有些不忍,但李易並沒出言安慰,他就仿若泥塑一般,蹙著眉靜坐不動。
過了一會,皇甫堅壽大概也察覺到自己只是哭泣無法打動李易,便起身轉身對著李易跪下,以額搶地,大聲呼喊道:「襄侯,長安為李郭把持,如今耳賊行事越發肆無忌憚,天子日夜都要遭受亂臣賊子羞辱,還請襄侯能感念天子恩德,提兵北上,再誅國賊,救天子於危難啊!」
這一聲呼喊效果非常明顯,大帳裡面所有人立時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李易,那目光,驚訝者有之,興奮之人更多,能在明面上保持冷靜的,也就魯肅一個,即便是張遼都不例外,看他躍躍欲試的神情,恐怕李易一個點頭,他馬上就會準備兵馬殺回長安。
也不怪李易麾下這些人如此激動,因為皇甫堅壽的話說的直白點,其實就是讓李易提兵勤王。
這可是勤王啊,說好聽了點是保護天子去了,可對他們來說,這就是李易入主長安的機會!
當初李易殺了董卓,明明有著偌大功勞,卻是卷了鋪蓋就跑,不是李易慫,實在是當時的他太過弱小,完全就是個小蝦米,藏著掖著還好,浮於水面上之後,根本就不敢翻什麼浪花。
可現在不一樣了,李易已經強大起來了,掌握荊揚二州,治下丁口數百萬,兵馬十多萬,有了這樣的底氣,又有了這樣的機會,只要李易進入長安,那長安就是李易說了算,就算天子也要看李易顏色行事,然後權傾天下,甚至,更進一步……
到那時候,今日帳中眾人,將全都成為從龍功臣,留名青史,福蔭子孫……
當然,張遼也他們相信,以李易的手腕肯定不會落得董卓那樣的結局。
正是因為這個誘惑實在太大,張遼他們才會不淡定,可是,作為事情核心的李易臉上卻是平靜依舊,無悲無喜,只是略微沉默了一會,然後伸手將皇甫堅壽扶了起來,道:「長安究竟發生了何事,以至皇甫兄如此?」
皇甫堅壽看了李易一眼,李易忽然淡漠的態度他不適,但他只當做什麼都沒發現,然後伸手解下外衣,因為是粗布衣服,乍一看除了厚實粗糙之外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但皇甫堅壽抓住一個角,用力一撕,衣衫裂開,裡面卻露出了一個夾層,其中放著一塊薄絹。
皇甫堅壽小心翼翼的取出薄絹,雙手捧著,哽咽道:「李傕郭汜為禍之甚,更勝董卓十倍,天子飽受其辱,然長安之內卻無人能與之抗衡,放眼天下,如今能救天子之人,唯襄侯一人,於是,天子連夜召見臣下,訴說悲苦,然後泣血而書,當面授命,讓堅壽喬裝打扮來到揚州,務必請襄侯能提兵北上,護衛天子,誅殺郭李!」
皇甫堅壽的聲音非常淒涼,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哭腔,聽得李易感覺很是心酸,特別是看到薄絹上殷紅的字跡,他可以想像,小皇帝肯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輕嘆一聲,李易接過薄絹打開,同時,皇甫堅壽也在一旁為李易仔細的說著近來長安的事情,李易默默聽著,再加上自身的一些推斷,很快的,李易的腦海中就對這件事有了一個比較詳細的輪廓。
當初朝臣們一邊利用呂布與李郭二人爭鬥,一邊又對呂布的兵權下手,想要完全控制呂布給他們當狗,結果玩砸了,呂布出走,長安徹底的落入了李傕與郭汜的手中。
李郭二人總覽大權之後心態急劇膨脹,再加上之前朝臣們想對付他二人,於是兩人果斷展開報復,殺了不少人,也讓長安進入了繼董卓之後的另外一個灰暗期。
不過,這段混亂持續的時間也不是太久,因為有不少德高望重的人都出面了,比如皇甫嵩,朱儁這全都站出來勸說兩人,且方式也比較巧妙委婉,於是,兩人考慮到自己的將來,為了避免走上董卓的老路,後來也就收斂了許多,長安算是漸漸的恢復了秩序,也讓朝臣們鬆了口氣,他們這些人不害怕對手強大,就害怕對手動不動掀桌子,不講道理,那真的沒法玩。
按照李易的猜想,長安平穩之後,李郭兩人鬧內訌的時間就差不多到了,可不知是因為蝴蝶效應還是什麼緣故,李郭雖然確實有了疏遠的苗頭,但是,在真正翻臉之前,卻是再度和朝臣們起了衝突。
當初董卓遷都,算是將整個京畿一帶的錢糧全都給帶走屯在了長安,所以,長安雖然很亂,百姓生活非常辛苦,但真正掌握著長安權利的人卻是非常富有的,不然當初董卓也無法養那麼多的兵。
後來長安內幾次變動,最終那些財富都落在了李傕和郭汜的手裡,這也是兩人膨脹的底氣,可財富畢竟是死物,早晚都會消耗完的,再加上李郭二人不事生產,春風得意之後又各種肆意揮霍,所以,原本董卓囤積的錢糧就跟流水一樣嘩啦啦啦的減少,等兩人回過神來,察覺到不夠用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李郭二人知道他們能夠得勢,根本就是在於手中掌握的兵馬,於是他們就開始節約糧食了,只是這兩個傢伙的手段非常簡單粗暴,不是剝削百姓,就是剋扣朝臣,一時間搞的長安城怨聲載道,百姓苦不堪言。
不過,李郭此舉雖然引來許多人的不滿,但並未觸及到朝臣們的底線。
因為大漢還有著陶謙,李易這樣的忠臣,他們得知天子過的不好,便不斷的往長安進貢,雖然給的東西不算太多,但保證天子與文武百官的溫飽還是不成問題的。
只是天下局勢變的太快,曹操忽然就跟陶謙幹上了,徐州一片糜爛,陶謙自身難保,故而徐州對朝廷的進貢就斷了,儘管後來戰事平息,可這一戰徐州軍民死傷了幾十萬人,陶謙沒有餘力繼續支持朝廷,於是,天下能穩定給朝廷進貢的人,也就一個李易了。
大概因為李易一直給朝廷進貢,被當成老實人了,朝廷對李易一點都不客氣,在李易攻打揚州的時候朝廷屢次伸手,終於,李易一怒之下,切斷了對朝廷的供應,然後長按那邊就抓瞎了,上到天子,下到百官,全都過上了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百官無奈,只能求助李傕郭汜,李傕郭汜他們也不會真的把天子和百官餓死,但想從他們手裡要東西,豈是容易的?
而且李郭等人也明白李易斷了進貢的緣由,更是對著朝臣們冷嘲熱諷,可以說,朝臣們想要一口吃的,臉上就得先讓人抽上一巴掌,那滋味要多屈辱就有多屈辱。
心高氣傲的朝臣們不甘心天天忍受李郭的羞辱,自然就要尋求改變,而改變現狀的最佳方式就是尋求外援,然而有能力救援天子的也就李易和袁紹兩人,袁家如今的口碑已經不行了,而且袁紹還計劃過另立天子的事情,所以,朝臣們就把目標定為了李易。
雖然剛剛跟李易在揚州搶食,現在掉頭就來求李易,看上去比較無節操,但節操這東西又不能當飯吃,而且,是天子求李易,也不是朝臣們求他,於是,就有了皇甫堅壽的到來。
這部分是李易自己推斷出來的,小皇帝年紀還不大呢,他能寫血書求援,多半是得了「高人」指點,而皇甫堅壽雖然是受了天子的個人委託,但準確來說,他所做的其實是文武百官的意志體現。
血書已被李易收起,皇甫堅壽也適時的停下了講述,然後眼巴巴的看著李易,生怕李易會拒絕天子的要求。
李易沉吟不語,只是一根手指輕輕敲打的几案,那篤篤的聲音剛響了三下,魏延忽然起身,對著皇甫堅壽拱手道:「末將魏延,有一事不明,還望天使解惑!」
皇甫堅壽沒想到會有李易部將在這關鍵時候後插嘴,不過,能擔負這個任務,他也不是廢物,並且他來之前也對李易的這邊做過功課,知道一些情況,於是也不擺架子,起身還禮道:「原來是助襄侯智取荊南,首入壽春的魏文長魏將軍,失敬,失敬。」
能被天子使者知道名號,而且不吝誇讚,魏延自然很高興,不過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這些榮耀全都離不開李易,所以,他並沒有與皇甫堅壽客氣,而是直接問道:「敢問天使,我主為天子征討不臣,攻打揚州,只要我主長劍所向,全軍將士們無不奮勇上前,殊死拼殺,先後數次血戰,無一人畏懼,縱然壽春堅城破之也易如反掌,天使可知這是為何?」
皇甫堅壽此時已經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魏延語氣中的不善,但還是強笑道:「自然是襄侯治軍有方,將士們才能……」
不等皇甫堅壽說完,魏延便搖頭打斷道:「天使此言差矣,我主麾下將士敢戰,每戰必勝,乃是因為我主不吝賞賜,言出必踐!」
皇甫堅壽眼角抖了一下,魏延的話非常實在,可如此直白的話真的讓他有些不適應。
只見魏延提高聲音,繼續道:「不瞞天使,當初我主入揚州之前便說了,只要打下吳郡,便讓我做吳郡太守,可是,我主兵馬還未進入吳郡,朝廷便任命了一位吳郡太守,奪了魏某的太守之位,敢問天使,這是何道理?」
「這……」
皇甫堅壽嘴角抽搐的厲害,因為魏延的發言實在太不像話了。
朝廷怎麼任命官員是朝廷的事,莫說當時魏延不是太守,就算是,朝廷擼了他也不用理由,可他居然說朝廷奪了他的太守之位,這簡直豈有此理!
如果是早個幾十年,就憑魏延這番話,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不過,縱然心中氣憤無比,可皇甫堅壽還是忍了。
沒辦法,如今天子都在忍,他又有什麼辦法?
皇甫堅壽目光瞥向李易,他現在更關心的是,魏延的話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李易的授意。
亦或者,李易是已經生出了不臣之心,還是說李易的確被朝堂百官的手段給氣到了,魏延的表態只是李易在發牢騷?
另外,皇甫堅壽還有一點不解,李易的態度很奇怪,似乎早就知道了他此來的目的一樣。
皇甫堅壽一時想不明白,只能重新看向魏延,之前給李易解釋長安變故的時候,他已經儘量淡化前幾次的揚州官員任命了,但魏延如此直白的說了出來,他卻是無法迴避了。
輕咳一聲,皇甫堅壽強笑道:「魏將軍喜怒,吳郡太守一事,事先朝廷並不知道襄侯另有安排,實乃誤會,況且朝廷其實也是一片好意,擔心襄侯人手不足,不足以管理地方,為襄侯考量,這才特意從各抽調幹吏能臣,讓其供襄侯驅使,唉,若是早知襄侯麾下皆是諸位如此豪傑,朝廷又何苦多此一舉?」
魏延眼睛微微睜大,原本對皇甫堅壽發難他還有些不忍心,可現在他算是體會到了,論不要臉,自己比人家還差著檔次呢,明明是在揚州搶位置,現在居然好意思說是幫忙?
這顛倒黑白的手段當真厲害!
不過,魏延也不是吃素的,眼珠子一轉,旋即滿臉驚喜道:「天使適才說『供我主驅使』,我主乃是荊州牧,今揚州官員又為我主驅使,天使,敢問這其中可是有什麼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