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贍養有功之人

  安撫住了在場的傷兵,原本李易是要繼續往前走的,可瞧著眾人看著自己的目光,李易腳下就有些邁不開了。

  不管是出於上位者的手段和責任,還是出於自身良知,李易都覺得自己需要說些什麼才是。

  然而,就在李易準備開口的時候,卻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快快放下刀!」

  「莫要衝動!」

  ……

  這突如其來的叫喊打斷了李易的思緒,蒯越和典韋更是心中一驚,後者直接跨過一步,緊站在李易身邊,生怕是有刺客暗害李易。

  那些剛剛被安撫下來的傷兵但凡能動的,也紛紛掙扎著站了起來,他們也以為是有刺客到來,監管自己也是負傷之軀,卻依然願意為護衛李易盡上一分力。

  不過,眾人只是最初有所動作,馬上就恢復了平靜。

  只見院落中的那處茅屋邊上,一個年輕漢子被幾個醫師,還有維護秩序的士兵給按住了雙手,旁邊地上還丟著一柄大刀,這乍一看,確實像是在制服刺客,但聽其對話,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張某已是廢人,活著也沒了意思,如何不能去死!」

  「放開我,如此一了百了,不用給諸位添麻煩,我也落個痛快,有個不可!」

  「鬆手吧,張某不願以傷殘之軀被人嘲笑!」

  ……

  那漢子的聲音很大,雖然只是幾句話,但眾人已經全都明白了原委,他不是要刺殺,而是要自殺,不想活了。

  李易的心情又沉重了幾分,就連剛剛稍微開始活絡的氣氛,也再次如同死水一般,沉寂了下來。

  那些傷兵紛紛低頭不語,更有甚者,悄悄擦拭眼角的淚水。

  這裡傷殘的又豈是那姓張的漢子一人?那漢子感覺活不下去了,想不開準備去死,可他們呢,他們的將來難道就有希望了麼?

  李易錯過典韋,緩步上前,向著茅屋走去,這時原本在屋中忙碌的華佗也走了出來,看到李易,趕忙向李易行禮,道:「主公!」

  李易點頭致意,然後又看向那個要自盡的漢子,這時雖然李易過來的,但因為擔心那漢子想不開,依然是被幾人按著。

  那漢子看到李易,閉目不敢與李易對視,只是眼角卻是有眼淚落下,想來,他心中是極為難受的。

  李易看向漢子,第一眼便落在了漢子的腿上,只見他左邊的褲腿空蕩蕩的,顯然是少了一條腿。

  華佗靠近過來,輕嘆一聲,道:「主公,他從戰場撤下之時,左腿傷勢太重,屬下醫術不濟,為保他性命,只能將左腿截了去,然後……」

  華佗本來是要說這漢子想不開,因此便要尋死,可想了想,覺得這事情放誰身上都要想不開,如此說話未免太沒良心。

  不過,即便華佗不說,其中意思李易還是明白了。

  李易看著那漢子,沉默片刻,忽的躬身一禮,道:「有些事情是我疏忽了,讓將士們心中惶恐,是我的罪過。」

  說罷,李易又轉身對著其他的傷兵行了一禮。

  「這如何使得!」

  「主公折煞我等了!」

  ……

  那些傷兵不是很明白李易話中的意思,但李易向他們行禮卻是真真切切的,當下那些傷兵也紛紛掙扎向著李易回禮,,

  李易擺擺手,再度看向之前要自刎的漢子,此時他已經睜開了眼,想要起身,奈何缺了左腿,根本起不來,動上一動,傷口就疼痛難忍,讓他額頭上冷汗直冒。

  最後,那漢子無力的躺下,悽然笑道:「張某已是廢人了,連對襄侯行禮都行不來,這般活著還有何用處?」

  李易緩緩蹲下身,問道:「壯士是哪裡人,家中還有多少親人?」

  那漢子答道:「小人是新野人氏,父母已經亡故,家中有妻子,暫無子嗣。」

  李易搖頭,又道:「既然已經成家,你若是尋死,將來叫你妻子如何度日?」

  那漢子苦笑道:「主公仁義,待我等甚厚,我若是肢體健全,所得俸祿自然可以養家餬口,可我如今已然成為廢人,再不能執刀兵殺敵,就算回了家,也不能下地耕種,想要活命,只能憑藉妻子養活,與其如此成為拖累,還不如乾脆就此去了,至於她……改嫁便是了,總好過被我這個廢人拖累半輩子!」

  漢子聲音不小,許多人都聽到了他的話,大概是從這個漢子的話聯想到了自己,於是,四周越發安靜。

  李易原本還想對這個漢子說些寬慰的話,可是,這種時候,往人家血淋淋的傷口裡面灌雞湯,那得是多不要臉才能做出來的事?

  深吸口氣,李易慢慢起身,看著四周臉色不一,傷勢或輕或重的傷兵們說道:「如今天下大亂,朝政為小人把持,天子權柄不再,天下如袁術這般不臣之人比比皆是,李易,奉天子號令討伐不臣,固然是為國盡忠,但更是為天下百姓謀福,希望萬里江山早日安定太平,千萬百姓再不用受那飢餓兵禍之苦。」

  「李某知道,此事欲成,需有無數猛士前赴後繼,拋頭顱,灑熱血,奮勇殺敵,盡誅奸佞,如此方能清掃不臣,還天下太平!」

  「所以,諸位都是江山社稷的有功之臣啊!」

  說著李易再次對著眾人拜了一拜。

  這一次,眾將士反應不大,他們只是目光灼灼的看著李易,以往他們只是知道,跟著李易能吃飽飯,能養活家人,但現在聽了李易的這一番話,卻是恍然明悟,原來自己做的事情是那麼了不得的,一時間,不少人心中都多了幾分自豪之感。

  但是,這些軍卒雖然都是粗莽漢子,不讀書識字,但還是有個別天生聰穎之人的,聽了李易的這番話,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心中卻是幽幽嘆息,只當李易是要以大義來安撫人心。

  不過,他們對此也只是失落,並不會心生怨恨,畢竟李易已經待他們很不錯了,人心質樸,縱然將來生活不易,他們也不會太過埋怨李易,要知道這世道本就艱辛,他們之前過的本來不就是有今天沒明天的苦日子麼?

  在眾人的注視下,李易忽然反問道:「既然諸位都是國家有功之人,但如果到了最後,有功之人食不飽,衣不暖,不僅不能養活妻兒,甚至還要因為傷患以至於妻離子散……」

  李易長嘆一聲,道:「如此結局,敢問諸位是否甘心?」

  李易看著眾人,眾人沒有人說話,一些人覺得這就是當今的世道,也有些人的確不甘心,可他們卻是不敢當著李易的面承認。

  見眾人不語,李易搖搖頭道:「我不知你們想法如何,總之我是不甘心的,也是不忍心的!」

  李易緩緩提高聲音,道:「我李易,希望能給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而諸君隨我征戰,造福天下,結果最後諸君的生活卻無著落,就算你們沒有怨言,我的良心也是過意不去!」

  「軍師,接下來的話你當記下,稍後通傳全軍!」

  蒯越趕忙躬身,李易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朗聲說道:「自我李易入荊州之日起,凡我麾下將士,作戰之中肢體若有毀傷,以至於生活不能自理之人,無論軍職高低,每月當由李某私庫出錢出糧,供應生活飲食,斷不能讓有功之人受到饑寒之苦!」

  話音落下,場面頓時為之一靜,李易頓了頓,又補充道:「只要李某在位一日,這道軍令便為鐵律,絕不更改,若是有違,李某當受刀劍加身之禍!」

  「什麼,這怎麼可能!」

  「襄侯難道不是在說笑?」

  「如此多的錢糧負擔,主公如何承擔的起?」

  「主公為了我等,居然如此。」

  ……

  一時間,四周一片譁然,這些將士實在是想不到,李易為了照料他們竟然動用如此大的手臂,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特別是李易還說,這筆錢糧由他的私庫來出,這在許多人看來,完全就是李易為了他們自己倒貼。

  眾人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可思議,但長久以來李易的良好信譽,還是讓眾人選擇了相信,頓時,眾人紛紛下拜行禮,感激涕零著比比皆是。

  「主公仁慈!」

  「我等謝過主公!」

  「某雖斷了一條手臂,但依然能為主公殺敵!」

  「願為主公效死!」

  ……

  在場滿是感激之聲,然而,就在此時,忽然有個人大聲喊道:「不可,萬萬不可如此!」

  這個聲音極大,且極為突兀,讓眾人都是一愣,然後全都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想知道是哪個傢伙竟然如此不開眼。

  李易同樣有些詫異,他回頭看向之前要自我了斷那人,因為聲音正是他發出的。

  注意到李易目光,那人強撐著身子,含淚說道:「小人雖然不通文墨,卻也曉得知恩圖報的道理,襄侯到南陽之後,便多有愛民之舉,乃是仁義之主,小人正是因為佩服襄侯仁義,所以才會投身行伍,想要為襄侯殺敵,以此來報答襄侯愛民之舉!」

  聽到這漢子的話,眾人心中松回了口氣,剛剛他們還有些惱怒,現在聽來,這人也是向著李易的,不過他們心中卻越發不解,既然如此,這人為何要說「不可」?

  李易眼中亦是疑惑,只聽那漢子繼續說道:「襄侯仁義,我等亦是大丈夫,大丈夫受人恩惠,自當以死相報,奈何武藝不精,被賊人所傷,這是我等技不如人,卻非是襄侯過錯,豈能一輩子都讓襄侯養活?」

  李易苦笑了一聲,他算是明白這個漢子的意思了,同時,心中也是越發慚愧。

  與此同時,在場一部分人覺得漢子說的有道理,當然,也有些人卻是暗罵那漢子不曉事。

  李易看著那漢子,認真道:「你們征戰負傷,今後生活困難,我若不負擔錢糧,你們如何過活?」

  那漢子臉上閃過一絲無奈與落寞,但還是堅持說道:「可我們這許多人,全都指望襄侯贈與的糧食生活,短時間還好,時間久了,襄侯如何負擔得起?」

  「而且,就算襄侯負擔得起,但男子漢大丈夫,縱然身體傷殘,心卻沒壞,受襄侯恩惠卻不能報答,這叫我等如何自處?」

  之前漢子拒絕李易的時候,有不少人都在暗暗埋怨,可聽了他後面的話,卻是讓許多人暗暗敬佩,甚至也有了拒絕李易善意的衝動。

  因為是個人都是要臉面的,可能有些人天生好吃懶做,沒皮沒臉喜歡吃白食,但那只是極少數,更多的人都是有尊嚴的,叫他們一輩子被李易白白養著,他們心裡那道坎就過不去。

  「請主公收回軍令!」

  「請主公守軍軍令!」

  「請主公……」

  受了那漢子的影響,當下便有些人忍不住開始向李易請命,對此,李易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思索良久,李易抬手往下壓了壓道:「大家安靜,且聽我說!」

  李易環視眾人,感慨道:「我知道,大家都是血性男兒,不願平白接受恩惠,甚至,有些性子執拗的,或許還以為這是施捨,是嗟來之食。」

  聽到嗟來之食幾個字,之前說話那漢子忍不住低下頭去,他心裡便是這種想法,只是當著李易的面不敢把話說的太直接罷了。

  李易來回踱了幾步,嘆道:「也罷,有件事我本來是打算回到荊州再安排的,但既然有了今日之事,我便一併與大家說了。」

  「早在出兵徐州之前,我便已經安排人手在襄陽城外建了幾處工坊,只等揚州戰事了結,回到荊州便要開始招收工匠,生產運作,不過現在看來,其中一些安排卻是可以改一改,今後可讓諸位到工坊中做工,賺取酬勞,不過因為大家都是有功之人,每月錢糧俸祿當比尋常工匠多出幾成,雖然不多,卻也足夠養活一家之用,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言語,過了好一會,之前那個漢子方才小心問道:「襄侯,我等傷殘之人,如何能……」

  李易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顧慮,笑道:「我說的是做工,都是些簡單的夥計,非是什麼學習幾十年的細緻活,更非苦力,爾等節能勝任!」

  倘若這個承若是旁人說出來的,在場的軍士肯定會有所懷疑,認為李易是在誆騙他們,可李易的信譽實在足夠好,沒人認為李易會有壞心思,相反,甚至有些人覺得那工坊什麼都是虛的,其實是李易為了照顧他們顏面,拐著彎的給他們送錢糧。

  想到這裡,眾人心中都是感動不已,之前那個漢子更是熱淚盈眶,顫聲道:「襄侯仁義,小人只恨身體殘缺,不能再為襄侯征戰沙場啊!」